5好亮一隻替罪羊
山庭一番慷慨激昂的預言說得莊華不太強大的心髒一陣亂蹦,麵部表情險些破功。
接下來山庭的舉動差點讓莊華從跪榻上蹦起來!
山庭起身退後一步,正對著莊華拱手深鞠一禮,“山庭請求莊華能應允一事!”
在山庭起身的同時,莊華也跟著站起來了,山庭向她行禮,她一個側身躲開了。
開玩笑!她雖然不是什麽一言九鼎,但向來都是說到做到,做不到的事兒她也從來沒答應過,看山庭這背景,這故事,這麻煩,他求的事她肯定是辦不到了,既然辦不到也沒理由平白受人家這麽大的禮。
山庭見拜空了,再次鍥而不舍的朝著莊華的方向拜去,莊華無奈的上前一把托住山庭的雙臂,道:“不如山庭先說是何事,若力所能及,必定不會推脫。”
“以莊華之能,必能做到。”山庭目光直視著莊華,“如今某身處煬國,追兵投鼠忌器某士族身份,不敢行抓捕囚禁之事,一旦我出了煬國,必難以逃出生天。肇國之行,卻勢在必行,以我疑兵之策引開追兵,密謀之事我已盡皆寫下,想請莊華,代我將此事報於肇國朝廷。”
莊華一時沉默。
這責任太過重大,讓她有些心驚膽戰。她不知道山庭對她哪來如此深重的信任,竟將這樣重要的事情對她和盤托出,甚至委以重任。
“此事……恕我不能答應。”莊華說。
考慮再三,莊華拒絕了山庭的請求,她不覺得自己可以承擔這樣重大的責任。山庭的信任讓她感動,所以她更要慎重,她在短短的時間內想了很多東西,比如,她如何把這一份重要情報能交到朝廷上,總不能在肇國國都韶廣隨便抓一個看起來像是當官的人就把情報塞過去吧?還有,即使她沒有所托非人,那麽她憑什麽證明這份情報是真的,或者她如何讓人相信她,更別說別的問題了,光這兩個問題她都不知道該如何解決。
山庭眸光倏然黯淡下來。兩個多月的相處讓山庭知道,莊華很少拒絕別人的要求,一旦“他”明確的拒絕了,就是真的拒絕,而非故作矜持的推脫。
“抱歉。”莊華說出這句最無力的話。
山庭斂去失望的神色,輕笑安慰:“莊華毋需介懷,本就是某強人所難。”
送了山庭出房間,莊華撲倒在低矮的床榻上,埋頭在包袱裏像要想把自己悶死一樣久久不抬頭。
為什麽會有愧疚的感覺?不應該啊,在原來的世界她可是拒絕人一幹二脆,愧疚感是什麽東西她不知道,她隻是拒絕了她辦不到的事,人要有自知之明,她清楚自己的斤兩,超出能力外的事情她是不會逞能應承的。
可是為什麽這次拒絕山庭,洶湧的愧疚感快要把她溺斃了!仿佛……背叛了山庭一樣。
莊華騰地坐了起來,撓了撓光禿禿的腦袋,想要理清楚亂成一團的思緒,另一手上的十八顆珠釧也轉的飛快。
背叛,隻出現在關係密切的人之間。關係密切,無非兩種,一是有利益糾纏,二是有感情瓜葛。
利益糾纏?除了一開始用銀鎖換的東西和錢,她確實一直在吃他的、用他的,吃穿用度到隨手撒錢,全都是山庭的……莊華臉上冒出個大大的囧字,米蟲與敗家子的混合體原來就是她。不過這些對於山庭來說並不算什麽,莊華對這個世界的錢還是沒有太具體的概念,所以不存在利益糾纏。
感情瓜葛?親情,不存在。愛情……別逗了,她活了二十九年,從看別人早戀,到看別人三角戀,再到看別人婚外戀,都看吐了,免疫係統已經十分強大了。那麽……
原來,不知不覺中,她已經把山庭放在了朋友的位置上。不同於和原來世界跟各種損友那種肆無忌憚百無禁忌的交情,而是那種相互敬佩,相互認同,惺惺相惜之情。
真的應了那句“君子之交淡如水”。也許她算不上君子,但山庭真的是。
有匪君子,如金如錫,如圭如璧。積石如玉,列鬆如翠。
莊華越想心裏越不是滋味,索性仰躺在床上一拉被子,蒙頭大睡。趕了幾天路,又接連受到恐嚇(邢樂),精神刺激(山庭),莊華很快的在胡思亂想中就睡著了。
“小華子,穿越的感覺怎麽樣?”
莊華眼前一片混沌,但是她確定自己確實聽見了唐啟那個妖男的聲音。
“唐啟!你在哪?”莊華大聲呼喊。
“我在你家啊。你冰箱裏的野鬆茸我就笑納了,當是把穿越機會送給你的報酬好了。”依舊不見人影隻聽見聲音。
莊華一聽私貨被掃蕩了立馬炸毛了,破口大罵,“丫個死人妖!敢碰我冰箱我卸了你cosplay人體麵包!給我住手!”
虛空中,隻回蕩著唐啟得意的笑……
“醒醒!醒醒!莊華!”
誰啊,爺正氣頭上呢,吵什麽吵!
莊華接收到外界訊息的莊華暗暗抱怨著,奮力掙紮著睜開眼睛,從睡夢中醒過來。
原來剛才那是夢啊。這是她完全清醒之後的第一個念頭,然後,眼前一張貼的過近的大臉嚇了她一跳,差點沒忍住一巴掌呼上去,等看清了是誰,莊華隻想拿把刀來,防身。
邢樂彎腰靠近看著從睡夢中醒來,一開始睡眼朦朧到後來驚恐疑惑卻還是一臉淡然莊華,突然覺得很有意思,“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邢樂這一笑,莊華徹底緩過神來,躺在榻上身子一挪,讓開了俯身榻側,把臉懸在她臉上不足半米距離的邢樂,坐起身來。
扭頭一看窗外,原來外麵已是夜幕四合,燈火初上了。
“不知邢樂入夜前來,所為何事?”莊華把目光轉到這位不速之客身上。無事不登三寶殿,她和邢樂之間並無交情,甚至相互戒備,而且這個時候來,他一定是有事情要“麻煩”她了。
邢樂轉身坐在了榻上,語氣輕浮,仿佛調戲般地對莊華說:“不如,莊華猜猜,某所為何事。”
莊華心裏對他翻了個大白眼,同時警報高了兩個等級,說:“不知。”
邢樂往莊華身邊湊了湊,神色曖昧道:“果真不知?”
莊華想站起來,沒想到衣角被邢樂坐在屁股下麵,扯得莊華站不起來不說,還差點一個趔趄歪在邢樂身上。
莊華隻穿著襪子的腳穩穩的貼在腳台上,沒栽倒,複又在邢樂一副戲謔的表情下緩緩地坐了回去,心想,還好爺練過。
能在一眾損友的”蹂躪踐踏”中活到這麽大,沒點本事和粗線條神經是不可能的,邢樂這點小惡作劇她壓根不放在心上,她擔心的是邢樂到底來找她是因為什麽事。她沒自戀的往邢樂對她一見鍾情,愛上她個禿瓢,然後來一出“人約黃昏後,月上柳稍頭”的戲碼上想……這人的口味得多重啊?
邢樂玩笑開夠了,終於正色道:“不知山庭與你商議的事情,你答應了沒有。”
莊華思緒電轉,原來山庭的偷天換日的計劃是和邢樂商量過的。想不出個所以然來,莊華如實答道:“我拒絕了。不過,我敢以性命保證,山庭之事,絕對不會從我這裏泄露出去。”
邢樂搖搖頭,“山庭的行蹤早已暴露,你說不說出去無甚關係。你可知,在武者行館時,我與山庭都說了什麽?”
論攻與受及反攻問題細要?莊華無語的想,總問廢話,我哪知道你們說了什麽,我又沒聽見。
邢樂也不用莊華回答,他知道他和山庭說話時這人離得遠遠的,毫無偷窺的意圖,於是接著說:“山庭想請你代他前往肇國,他做誘餌引開追兵,這是一法。你若不答應,山庭便隻能冒險從歸河渡到對岸,你則一身輕鬆全身而退。
你知道歸河嗎?歸河水勢平緩,是煬肇兩國之間天然的界限,因為那裏自從四百三十年前大興朝滅亡,大興最後一位王跳歸河自盡後,便再無人能渡過此河了。傳說那位亡國之君因罪孽深重不得升天,鬼魂流連於歸河兩岸,尋找替代他受永世被困歸河之苦的人。傳說也許不可信,但是妄圖渡河的人都失蹤了卻是真的。”
莊華想說些什麽,可是卻發現無話可說。能說什麽?說讓山庭不要去冒險還是說我來替山庭?這兩條路無論那條,山庭都是凶多吉少。
“其實你不答應正和我意。”邢樂看著沉思中的莊華說道。
“……”???莊華不解。
“如此,我和山庭就不欠你了。”邢樂話音剛落,一個玄衣武者便走了進來,單膝跪地對邢樂抱拳道:“邢樂大人,您吩咐之事辦妥,可以啟程了!”
邢樂點頭,起身對莊華微笑道:“走吧,今夜,某便送莊華先生出城。”
莊華要事還不明白邢樂要做什麽,那二十九年就算是活到豬身上了。
李代桃僵!
她莊華就是個替罪羊!
一股火氣直衝天靈蓋,莊華一字一句地冷冷地質問邢樂:“此事是你的決定還是山庭的意思?”
邢樂麵對散發著怒氣的莊華毫無壓力,“山庭仍在安睡,某勸莊華也不要想吵嚷驚醒山庭,某師門獨有的安神之藥效果甚好,除了獨門解藥,任雷打不動,鬧市亦能安眠。”
莊華被邢樂堵死了。
一陣死寂之後,莊華不看邢樂一眼,穿好鞋子,抓起榻上的紫檀手釧,從容地走向門口。
事到臨頭,莊華反而平靜下來了。她一個同事曾說,該井裏死的死不到河裏去,她此時反抗也是徒勞的,若是注定她要替罪而死,那麽也要從容不迫,撒潑耍賴或者跪地求饒不是她的風格。
“等等。”邢樂一把拉住還有一步就踏出房門的莊華,解下身上的赭色披風大氅,披在莊華身上,又仔細地係好,大氅後的帽兜扣在莊華的頭上,確定她整個人都沒有露出來一點,拱手一禮:“請!”
驛館的小廝看到一行人風風火火地從後院出來就往外走,剛想上前攔住問一下,身旁的掌櫃一把拽住他,低聲嗬斥:“不要命了嗎?!”
小廝邁出一步的腳連忙縮了回來,使勁搖了搖腦袋。
邢樂率先跳上驛館外一輛馬車上,回身伸手對莊華道:“上來。”
莊華也不墨跡,拉住邢樂的手躥上了車。這個時候時間就是生命,她估計從他們一出這個門,就已經有無數眼睛看到了,他們趕路的速度快一點也許就真的能逃出重重包圍追殺。
她盡量往好了想,能活著誰也不想死。
四名武者前頭騎馬開道,一名武者禦車載著莊華和邢樂緊隨其後,左右裏後麵,二十幾名武者騎馬相戶,把馬車圍得嚴嚴實實。
這一大行人在城中道路上快速行進起來,頓時飛沙走石,行人避退,無人敢麵對其鋒。
驛館離城門有一段距離,平坦的石板鋪就的道路上馬車在眾人護衛中跑的飛快,還不到一刻,前方開路的武者已經看到城門上巡兵手中晃動的火把。
邢樂一掀馬車正前方的簾子,探出身去,看著漸漸逼近的城門,對周圍護衛的武者高聲喊道:“不許停!給我衝出去!!”
“諾!!!”眾武者異口同聲地應道,同時腳下狠夾馬腹,加快速度向城門衝去。
遠遠地,城門守兵就看到一行二三十人向城門快速靠近,百夫長衝那一行人喊:“爾等何人!可知酉時之後無太守之令不得出城!!”喊完,便向城門守兵傳令立即鎖緊城門。
然而,這命令下的還是晚了。
為首四名武者於馬上拔劍,衝到城門前,手起劍落斬殺了為城門上栓的守兵,然後飛身下馬推開城門。
“有敵衝擊城門!放箭!放箭!!”
箭簇如雨,鋪天蓋地地向邢樂一行人射來,帶著冷冷寒光奪取人的性命。
莊華闔目端坐車內,手中珠釧緩緩轉動,仿佛聽不見車外的廝殺聲,淡漠的臉被埋在帽兜的陰影下讓人看不真切。
坐在對麵的邢樂一把掀開莊華頭上的帽兜,看到莊華依舊麵不改色,不由得好奇道:“你可知車外發生何事?”
莊華依然閉著眼睛,默默地轉動手裏的珠釧。
就在邢樂以為莊華不會回答的時候,莊華淡淡的說道:“知道。”
“不怕?”話出口,邢樂自己先失笑了。
誰不怕死呢。
果然,莊華嫌棄地瞥了他一眼,複又閉上眼睛。
漸漸地,馬車外的廝殺聲不見了,馬車有疾馳了起來,馬車的顛簸明顯比之前嚴重。
看來是出了城。莊華想。
不知顛簸了多久,車外馬兒嘶鳴,馬車也陡然停下。
“爾等還不束手就擒,三千弓手已將爾等為困其中,若抵死頑抗,必教爾等死無葬身之地!”
喊話清晰地傳入馬車內,邢樂抽出長劍,衝出馬車前,邢樂回頭看了一眼端坐不動的莊華,語帶歉意道:“某去了,莊華……保重。”
然後邢樂一步躍出車外,隻餘車簾隨風而動。
死不可怕,等死才可怕。莊華想到這句話,而她正在等死。
邢樂的歉意她收下了,計較亦無用,他這一去,恐怕也是必死之局。
金鐵交鳴,人馬廝殺,車外的每一聲響動都仿佛擴大了百倍,清晰的鑽進莊華的耳朵。
她聽見每一個戰士迸發全力的嘶吼,每一個倒下去的人不甘的歎息,每一次兵刃相觸能爆出火花的脆響,每一縷夜風撩起衣袂的聲音。
不知多久,車外又恢複了平靜。
車簾被撩開,之前那喊話的人的聲音又響起來:“沮良上大夫,請下車。”
莊華起身,鑽出馬車,避過車旁兵卒的攙扶,縱身躍下馬車。
一人縱馬穿過包圍馬車的人牆,目光如炬,落在莊華的身上仿佛要刺破她的皮膚。
“爾乃何人?”如寒冰碎玉般冷清的男聲響起,為這夜色平添了一抹魅色。
莊華仿佛沒有看到麵前馬上華服美飾,氣質高貴的美貌男子,目光直直盯著馬蹄邊安靜的閉著眼睛,一動不動倒在血泊裏仍手握長劍的邢樂。
“他們都死了,我還活著。”莊華說。
戚將看著馬下麵色沉靜,目光晦暗不明的無發少年,冷清的嗓音淡淡道:“把句萬殺了,剁碎喂狼。”
“太子殿下饒命!太子殿下饒命!某還有要事相報!!”一人神色驚慌的從人牆後掙脫了兵卒,狼狽不堪地跌了進來。
莊華目光一冷。明亮的月色下,照出一張熟人臉,正是白日裏尋仇不成倒被邢樂一腳踢飛的武者邢樂。
戚將俊美的臉上對跌出來的句萬說的話閑顯不出一絲興趣,隻發出了一個鼻音:“嗯?”
句萬卻有如得到赦令一樣,一腳諂媚的說道:“某認識這個人,他與沮良關係甚密,沮良甚至為其嗬斥邢樂,若是以他為質,說不定就能引出沮良!”
“說不定?”戚將冷眼一瞥,句萬跪伏在地的身子壓的更低了。
戚將把目光轉向麵前煢煢孑立,依舊一臉淡然的無發“少年”。如此獨特的人,做棄子確實可惜了。
又撇了一眼跪伏在地的句萬,殺意在棕色的冷瞳中一閃而逝。
“把他.……”戚將手中白色馬鞭一指莊華,“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