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四章:金陵龐氏之衰
「啟奏陛下,剛建不久的稅務司、鹽務司署備盡毀無存,內閣擬定的兩有司官員,只有十二人還留於人世,其餘眾人,屍骨無存!」
「除此之外,據戶部初查,稅務、鹽務兩司署備之處損毀嚴重,數十戶百姓房屋傾倒,傷者不計其數,哀鴻遍野。」
「啟奏陛下,太醫院吳又可住處被毀,所幸他本人與家人出城採購藥材,這才無甚傷亡,可剛到京城的龐中謙在京城住處遭受波及,其本人及一干僕役盡數身亡!」
「啟奏陛下,數間商鋪被毀,崇文門附近街市堵塞難以暢通,臣請暫閉崇文門,派軍士把守疏通!」
崇禎皇帝起初還以為是自己點背趕上大地震,後來才知道,這特么竟然是人為的!
此時緊急趕到皇極殿的各部大臣和內閣諸臣都在不斷彙報各處情形,崇禎皇帝自打聽了第一句開始臉色就是愈來愈黑,直到現在,已經根本見不到任何錶情。
作為皇帝而言,面對外敵的威脅,他必須要有更多的錢來打仗,才能保證自己還能在龍椅上坐下去,才能保證自己活著。
此時天下一帶最富庶的,還沒怎麼被戰亂波及到的就只有江南地區,來自後世的崇禎皇帝明白,此時江南一帶的手工商業已經相當發達。
從工商業收稅,正是老祖宗為了保證軍費支出的辦法,自己將朱家老祖宗的辦法做到盡善盡美,更是此時斂財的不二之選。
崇禎皇帝明白,今日兩司署備發生的爆炸,正是那些財閥集團手眼通天的傑作。
自己斂財最佳的手段,並不是官紳財閥集團的最優選擇,江南工商業在京城的利益代言人,差不多正是把持朝政的百官文臣。
崇禎皇帝雖然殺盡了東林,但畢竟還需要官員治國。
對於商人們來說,只要朝中還有一個文官,財閥集團就能見縫插針,就算沒有文官,毫無頭腦的武夫反倒更容易收買,所以無論崇禎在朝上如何殺得人頭滾滾,實際上都不影響到財閥們自身的利益。
從處置八大晉商開始,財閥們感受到崇禎無意間流露出的態度,便已經開始備存後路,有些極精明者,更從那是開始策劃這次爆炸。
這次爆炸,更像是財閥集團對崇禎改革商稅此舉做出的回應和警告。
單獨壓榨朝中官員,或許還沒有其他人會橫插一腳,可如今要割商人們身上的肉去打仗、去改革軍隊,換了誰也會不情願。
換句話說,這大明是你朱家的,你朱家的王爺都不感冒,憑什麼要犧牲我們自身的利益?
崇禎皇帝明白,歷朝歷代,這差不多都是皇帝和財閥之間的死結,天下太平之時皇帝大權獨攬,就像嘉靖和萬曆,還可以用各種手段從容博弈妥協。
然而自己穿越過來之後,太平世代已經是遙遠的過去,境況甚至用「外憂內患」四字都難以形容,那是還有幾個月就亡國的最後時刻了。
那個時候,由不得崇禎皇帝再運籌帷幄,更沒有什麼機會看遠大影響,只要有機會就必須下手,只有殺了別人,自己才能活。
這一次固關擊敗流賊更是如此,天知道下一次還能不能在夾縫中打贏清虜和流賊,若不抓住這次機會,那自己豈不是和歷史上的崇禎一樣了?
天啟帝朱由校重用魏忠賢,聽任他攀到「九千歲」的高度,所以被東林黨寫成只知閉門苦做木匠活的昏庸皇帝,事實真的是這樣?
崇禎皇帝已然明白自己便宜哥哥的精明之處,他一手創造出閹黨這麼個玩應兒,正是遇見到如今會發生的情況,一切都是為了維護皇權打壓官僚和鄉紳。
朱由校做木匠活掩人耳目,用閹黨背鍋,打壓空談誤國的東林黨,任用實幹派官吏,絕不是一個只知道木匠活的蠢人,正相反,他對軍國大事的過問和干預比比皆是。
痛定思痛,崇禎皇帝忽然發現,自己今日遭遇的,和歷史上朱由校遭遇的又何其相似!
在後世所稱王恭廠大爆炸發生的天啟六年,正是朱由校派閹黨去外地向財主們徵稅的頭一年,朱由校強行加收礦稅海稅商稅,直接損害的是官僚權貴集團的利益,而非下層的升斗小民。
斷人財路向來是最令人討厭的事情之一,就算皇帝也是一樣,朱由校有得罪人的決心,但他沒有任何準備,更不知道自己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崇禎皇帝此前遭遇過投毒,甚至是公然行刺,還有士子們喊著仁義道德聚眾闖宮等種種僭越之舉,東林黨慣用的手段幾乎都在穿越來的頭一年見識個遍。
見招拆招,這才跌跌撞撞活到了現在,此時的崇禎皇帝,早已不是剛穿越過來只求活命的愣頭青。
衡量任何歷史事件的一個重要標準,就是「利高者疑」,誰在事件中收穫了最多的利益,誰就可能是操盤者,畢竟天下沒有白白掉下來的餡餅。
自己下達這一批政令最高的得益者是以自己為首的保皇黨,相當於虎口拔牙,直接和官紳財閥集團對著干。
對於官僚集團而言,目前的直接障礙是當今天子,而這次爆炸造成稅務局、鹽務局皆毀,兩司官員班子和龐中謙帶來的骨幹幾乎死的乾乾淨淨,最高的得益者是誰?
崇禎皇帝可以肯定的說,正是這些唯恐天下不亂的江南財閥。
崇禎皇帝可以用這些人的角度假設一下:既然政策目前無法改變,可要是現在的崇禎和歷史上的天啟一樣,忽然出了意外會怎樣呢?
到那個時候,誰會來繼承皇位?
目前指定的皇太子朱慈烺還是個孩子,如果崇禎皇帝忽然駕崩,百分之百會由他繼位,一位大權獨攬的皇帝換城一個小毛孩兒,這正是財閥們樂於見到的。
更何況,朱慈烺從小到大都是東林人士在培養,就算繼位之後有什麼變故,大不了故技重施就是,一個小孩子還會有什麼大能耐不成。
歷史上王恭廠事件后的的第二年,也是自己那便宜哥哥,天啟皇帝朱由校進一步加緊推行自己執政意圖的關鍵時刻,意外發生了。
崇禎皇帝腦子裡還有那時候的記憶,當時朱由校跟魏忠賢、王體乾去西苑泛舟,一直四平八穩的船忽然側翻傾倒,雖然皇帝很快被救起,但受到「驚嚇」從此染病。
令人唏噓的是,二十二歲的朱由校,前幾日還樂顛顛騎馬射箭做木工活兒的皇帝,居然很快就行將不治了。
對官紳而言,這件事中最妙的還有一個,天啟皇帝是跟魏忠賢一起翻的船。
若說不是意外而是有人暗害皇帝,那魏忠賢第一個脫不了干係,根本不會有任何人懷疑到他們的頭上,可謂神不知鬼不覺。
當然,歷史上的官紳們也的確是這麼乾的,藉助自己前任那個糊塗蛋將閹黨徹底除掉。
可明眼人都明白皇帝和閹黨之間的關係就像主人和忠犬一樣,也和現在的崇禎與保皇黨一樣,皇帝一旦出事,損失最大的就是魏忠賢。
作為一個絕不可能當皇帝的太監,魏忠賢所有的權力都來自於朱由校,一旦皇帝換人,對他有百害而無一利,這形勢不但魏忠賢知道,有眼睛的人都知道。
然而朱由校終究是死了,臨終前他告訴歷史上的崇禎,說你當了皇帝之後,一定要重用魏忠賢。
現在的崇禎皇帝腦海中能體會到當時朱由檢的心思,年輕氣盛、剛愎自用和血氣方剛結合到一起的熱血青年,哪兒會去仔細思量朱由校遺言里的深意?
歷史上的朱由檢一上台,第一件事就是讓魏忠賢下課,緊接著大刀闊斧的解決閹黨,重用東林黨,很快贏得朝野上下一片讚譽,自此開啟了「眾正盈朝」的新局面。
首輔蔣德璟在說話的時候,臉上全是憤慨之色。
作為內閣首輔,此前又在各地做了不少撫治官員,蔣德璟自然知道這大明朝的官場到底有多深,簡直是深不見底。
朝廷前腳才出台了改革商稅,整理鹽務的政策,半月不到,兩署竟然在同一天的同一時刻發生如此重大的失誤,這究竟是巧合,還是另有隱情?
結合天啟年間曾發生的王恭廠一事,蔣德璟不由覺得后脊背發涼。
現在讓崇禎最為難的事情發生了,龐中謙在睡覺的時候被順帶著砸死,隨行的兩個兒子、妻子周氏,還有一批人全都死的乾乾淨淨,一個活口都沒剩下。
龐氏是目前崇禎唯一確定會忠於自己,而且有實力和手段管理稅務司的家族。
可以料定,龐中謙一死,兩個足以繼承家業的兒子隨之而去,龐氏定然四分五裂,怕眼下的金陵城內,各個財閥和官員已經在忙活著瓜分龐氏的家產了。
就連碩大的龐氏都直接下課,那麼還有誰敢來接這個橄欖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