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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至暗時刻(上)

  謀斷星河最新章節

  光明之所以珍貴,就是因為它不是總存在的,總需要有人用汗水、鮮血,甚至是生命去爭取,而沒有光明的日子便是所謂的至暗時刻。


  人類曆史上有太多這樣的時刻,比如二戰初期,歐洲大陸全麵淪陷,東線戰場節節敗退,全世界都籠罩在的陰影之下;

  又比如蒙古南侵略,屠滅華夏根基,炎黃精英盡覆崖山一役,綿延數千年的中華文明危在旦夕。


  眼下無論是對北武衛,還是對徐銳本人來說,也都處在至暗時刻,在這樣的時刻,總需要超乎常人的忍耐,和對希望異乎尋常的執著。


  三狗死了,徐銳匆匆將他埋在一處山澗,墳頭隻是一塊剛剛砍下來的破木板,風一吹就會歪,也許一回頭便再也找不到墳塋的所在。


  但這已經是這個徐銳能為他做的所有,因為還有更棘手的問題等著徐銳去解決,更多人的性命等著徐銳去拯救。


  沒有人願意冒著有去無回的風險翻越流青山,除了因為這座奇怪的山脈每隔數百裏便會出現一個貫通南北的隘口之外,也因為它實在太過艱險。


  如果硬要類比,流青山與橫斷山脈有些類似,短短幾百裏的地界,海拔從區區三百多米急速上升至四千多米,然後又迅速下降到五百米左右。


  這樣一來,就會催生出無數如參天大樹一般直插雲霄的奇峰峻嶺,以及因為海拔上升過快帶來的如高原缺氧、氣候嚴寒等諸多困難。


  雖然徐銳用從另一個世界學到的野戰知識,逢山鑿路,遇水架橋,大大降低了翻山越嶺的難度,但光靠他一個人,無論如何也無法對抗大自然的可怕力量。


  從進山的第二天開始,北武衛就不得不麵對接踵而至的困難。


  宏威十五年深秋,老天就像故意與北武衛作對一般,紛紛揚揚的雪不僅來得早,而且一下就不停,本就艱險的山路被白雪覆蓋變成了吞噬生命的可怕陷阱。


  流青山裏本沒有路,所謂的山路其實就是斷崖上露出來的岩石,它們通常隻有三十厘米寬,最窄的地方甚至不到二十厘米,一邊是陡峭的山壁,另一邊便是萬丈深淵。


  道路太窄,隊伍就會變成長長的一字長蛇陣,腳下的積雪被前麵的隊伍踏成了冰,後麵的人一不小心就會踩滑,失足跌落山穀。


  隊伍裏每隔一會兒就能聽到一聲跌落山穀的驚恐慘叫,開始時將士們還會停下腳步前去查看,將軍們也會用這些反麵教材提醒士卒千萬小心。


  可到後來,因為類似的事實在太多,將士們都已經麻木,聽到慘叫聲隻是微微皺一下眉頭,便繼續前進。


  除了失足之外,將士們最擔心的還是藏在積雪之下的山縫。


  複雜崎嶇的山路上有許多狹長的山縫,被積雪覆蓋之後根本看不出來,一腳踏空就會跌入數百米深的山縫裏,像是一瞬間被野獸吞噬。


  到了進山的第三天,北武衛已經接近山脊,海拔狂竄到四千米左右,不少士卒出現了嚴重的高原反應,體力不支之後便開始逐漸掉隊,而在這樣的嚴酷環境下一旦掉隊往往意味著死亡。


  比高原反應更恐怖的是嚴寒。


  狹窄的山路上空間有限,幾十個士卒像沙丁魚一般擠在一個帳篷裏的情況非常普遍,可即便是這樣仍有不少人沒有空間搭帳篷。


  那些沒有帳篷的士卒隻能把毯子、被褥裹在身上,緊緊挨在一起,然後蜷縮在角落裏,躲避可怕的風雪。


  然而第二天太陽升起,將士們活動筋骨準備繼續上路時才發現,那些沒有帳篷的士卒們已經被凍成了一排排的冰雕。


  自此之後,將軍們下了嚴令,無論空間多麽狹窄,哪怕人落人也得睡進帳篷裏,決不允許再出現露宿風雪的情況發生。


  直到進山的第四天,大軍終於從高高的山頂進入了徐銳早已規劃好的峽穀,士卒的大量非戰鬥減員才算得到控製。


  峽穀雖然仍舊艱險,但因為海拔較低,落差較小,危險也相對低得多,不過這個時候新的問題又來了。


  北武衛出發的時候太過匆忙,沒有儲備充足的物資,進山後因為條件苛刻,物資又消耗得太快,導致物資,特別是糧食十分緊張。


  將軍們不得不實行配給製,嚴格控製食物的用量。


  可是大軍沒有車馬,糧食都是挑在每一個士卒肩膀上的,士卒們不知道還能不能撐到明天,時常不顧軍法,吃飽一頓算一頓,本就不多的糧食迅速消耗,軍中開始出現餓死或由於能量攝入不足造成的減員。


  太陽升起,陽光卻似是沒有什麽溫度,呼嘯的山風依然冷徹骨髓。


  上官不達從四處漏風的帳篷裏鑽了出來,捧起一把白雪在臉上飛快地摩擦,不一會兒,整張臉已經變得通紅,昏昏沉沉的意識稍稍清醒了幾分。


  從山口的戰場脫身之後,他帶著管家一路急行,終於在半夜追上了北武衛的尾巴。


  為了快速進山,北武衛不得不打破各營的建製,時常有掉隊的士卒被其他營暫時收編,上官不達和管家出現得並不突兀,他們穿著北武衛的衣甲,隨便編了個理由便混了進去,沒有引起任何懷疑。


  一路上,上官不達兩人就和其他的北武衛士卒一樣麵對各種艱難,雖然由於體弱,時常被將士們嘲笑,但許多將士沒有堅持下來的險境卻都被他們闖了過來。


  兩個年過半百的老人就像打不死的蟑螂,依然堅強地活著。


  “老爺,給……”


  管家悄悄走到上官不達身邊,塞給他一團黑黃色的東西,遠遠看去就像一塊石頭。


  上官不達瞳孔一縮:“是幹餅?!”


  “噓!!!”


  管家做了個禁聲的手勢,左右看看,見沒人注意,壓低聲音道:“快吃吧老爺,這是老奴這幾日偷偷省下來的,您身子金貴,哪受過這份苦,快吃吧……”


  上官不達望著手裏的幹餅,又看了看一臉饑瘦的管家,雙手微微一顫,鼻子有些發酸,可還是將那塊幹餅塞進了嘴裏,胡亂嚼了幾下,咽進了腹中。


  徐銳從睡夢中醒來,腦子還是有些發昏,這幾日需要他操心的事情太多,又飽受缺氧的折磨,讓他年輕的身體都有些吃不消。


  還有劉異那個老小孩也很讓他頭疼,被梅闖打暈之後,他在回來的山路上便醒了過來,得知來龍去脈,這個老家夥倒是沒有發瘋到要衝回去和前鋒營共進退,但從那時開始他便不理徐銳了,就連徐銳被常樂刺殺,他也隻是派人來問了一嘴,知道徐銳沒事也就沒了其他的表示。


  倒是徐銳這幾日天天都得往中軍裏跑,不僅要解決各種各樣的麻煩事,還要想辦法哄劉老頭開心,不然就得看他鼻孔朝天的那張臭臉。


  “哎……我真是命苦啊……”


  徐銳伸了個懶腰,推開身上厚厚的被子,艱難地坐了起來。


  剛一起身,他忽然微微一愣,蓋在他身上的被子不是一床,而是整整兩床。


  他連忙回頭去看徐方,隻見徐方果然隻裹著一張毯子瑟瑟發抖。


  徐銳心中一酸,就想把被子重新蓋到他的身上,可徐方嘴裏卻傳來一陣沉重的咳嗽,幽幽醒來。


  這幾日他的咳嗽越發嚴重,徐銳因為太忙,沒時間幫他調養,隻好交代他給自己打針,徐方每次都答應得好好的,可到頭來卻怎麽也不見好。


  徐銳也知道,類似支氣管炎這種慢性病雖不是什麽大問題,卻是實實在在的頑疾,不修養一段時間是不會好轉的。


  眼下正是大軍最艱難的時候,又哪有時間給他修養?也隻有先挨過這幾天再說了。


  “少……咳咳咳……少爺您醒……咳咳……醒了?”


  正想著,徐方緩緩爬起身來,見徐銳坐在地上,便問了一句。


  徐銳眉頭一皺,問道:“你的咳嗽越來越厲害了,這幾日有按時打針嗎?”


  徐方暫時止住了咳嗽,點點頭道:“有打,當然有打,少爺您放心吧,老奴我好得很。”


  聽他這般說,徐銳才稍稍放下心來,從被子裏鑽了出來,把他的那床被子遞了過去。


  “你還病著,少爺我沒你想得那麽嬌貴,以後別幹這種事了。”


  徐方接過被子,笑了笑,也不點頭,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麽,高興地說道:“少爺,昨天我從夥頭那弄了點好東西,正好給您嚐嚐。”


  見他一臉賊笑,徐銳也來了興致,好奇地問:“是什麽?”


  徐方蹦了起來,神神秘秘地抓過包袱,從裏麵摸出一個巴掌大的瓦罐,徐銳頓時雙目一亮:“是酒?!”


  徐方開心地點頭道:“是啊,好不容易才從老摳門那搶了這些,晚上您要是覺得冷,就用小火溫化喝上一口,保證渾身暖洋洋的。”


  說著,徐方抱著瓦罐,想要遞到徐銳麵前,可還沒等他伸手,忽然雙腿一軟栽了下去。


  “徐方!”


  徐銳頓時大驚,一腳踢開被子,衝到他的麵前,見他臉色煞白,嘴唇青紫,連忙伸手朝他額頭探去。


  “好燙,徐方你在發燒!”


  徐方嘴角微微顫抖,像是想說什麽,卻沒有講出口。


  徐銳連忙扶著他躺好,然後翻箱倒櫃地找出給肖進武診治的聽診器,拉開他的衣甲,放在他的胸膛上仔細聽了起來。


  短短一瞬,徐銳突然臉色大變。


  音,有音,他得了肺炎!


  在缺醫少藥的年代,肺炎或者肺部感染是極容易致人死亡的病症,就算在醫學極其發達的另一個世界,肺炎也是奪走老年人性命的最大殺手,叫徐銳如何不驚?

  “少爺……”


  “別說話,青黴素呢?在哪?”


  徐方沒有說話,徐銳連忙起身,翻出藥箱,可裏麵除了一支針管,其他什麽也沒有。


  徐銳一愣,連忙回頭去問徐方:“青黴素你打完了?”


  徐方搖了搖頭:“都給肖將軍送去了,我怕肖將軍的病情還會反複,昨晚把最後一支也給了他,他醒了幾天了,說是想見您一麵,我看您這幾天太忙,就沒有答應……”


  徐銳眉頭一皺,一把拉開他的衣服,全身上下果然沒有一個針孔。


  “你把青黴素都給了他,自己一針都沒打?”


  徐方點了點頭。


  徐銳頹然地坐了下來。


  肺炎必須要用抗生素,可眼下抗生素已經用盡,他又要去哪裏去找?

  別說現在物資緊缺,根本不可能把食物擺到發黴,就是真的有那麽多物資,在低溫環境之下又要如何製造?而且徐方也不可能等得了半個月啊!

  “少爺……給……”


  徐方雙手捧著那罐劣酒遞到徐銳麵前,臉上勉強擠出了一抹笑容。


  “都什麽時候了,你還在乎這個?”


  徐銳心如刀絞,恨不得一巴掌把那罐子打碎。


  徐方搖了搖頭道:“沒事的少爺,就算老奴不能陪您,還有我家小子,他翻過年就十五歲了,正是老奴當年遇到老爺的年紀,要是老奴不成了就讓他來照顧您……”


  “別說了!”


  徐銳強忍著在眼眶裏打轉的淚水,撇過頭沉吟了片刻,突然站起身來說道:“你等著我,我去找長坡先生,就算用身家性命去換,也要讓他保住你的命!”


  說著,徐銳一掀門簾衝了出去。


  徐方望著他消失的地方,長長地歎了口氣,雙手捧著酒罐,小心翼翼地放到了徐銳的被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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