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瘋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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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百行走後,劉異和曹公公立刻將眾將召集起來,嚴密封鎖楊渭元遇刺的消息,極力穩定軍心。
一來劉異威望頗高,又有監軍支持,二來眾將也都明白眼下的嚴峻形勢,如今大家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沒人會希望北武衛這艘大船沉在嶺東,於是紛紛默契地將此事壓了下來。
隻是如此大事又怎麽可能做到密不透風,雖然將領們三令五申不得傳謠,但沒過兩個時辰,大軍之中已經到處都是風言風語,軍中士卒人心惶惶,搞得諸將焦頭爛額。
王滿作為親衛營參將,未免暴露身份,明麵上自然也是到處奔走,穩定軍心,隻是背地裏卻在加緊籌備,打算進一步瓦解北武衛的軍心士氣。
這條連環計是他謀劃許久才著手實施的殺招,的確如徐銳所言,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要人性命。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原本徐銳謀殺楊渭元的罪名應該是板上釘釘。
這樣一來他便可以利用此事激起北武衛大亂,扭轉戰局;
二來,也可趁機將徐銳除掉,掩蓋他立功心切,私自啟用徐銳這顆暗棋的罪過;
三來,既然徐銳是凶手,那麽他便沒有嫌疑,可以順理成章地繼續潛伏下去,以待下一次時機。
可沒想到徐銳竟然在有限的時間裏找來了梅闖。
別看這隻是一個小小的細節,但正是這個細節打亂了王滿的所有計劃,梅闖的出現雖然沒能改變大局,卻化解了步步緊逼的節奏。
從梅闖出現的那一刻起,他便為徐銳分散了大部分火力,當所有矛頭都指向梅闖的時候,徐銳便有時間冷靜下來理清頭緒,這才有了之後對楊渭元的急救,以及思路清晰的反駁。
王滿費盡心機找來諸將,原本是掐好時間,要將徐銳謀害楊渭元的罪名坐實,沒想到最後卻成了見證徐銳痛斥韓百行的看客。
當一切原委都說開之後,陰謀反而無所遁形,王滿大亂北武衛的計劃也留下了一抹巨大的破綻。
現在他反倒有些擔心,怕徐銳被錦衣衛追得太急,不計代價把自己抖落出來,到時候劉異為了穩定軍心,十有不等讓他開口辯駁,便會將他一刀兩斷。
王滿當然可以將徐銳的身份和盤托出,拉著他一起死,但魚死網破從來不是第一選擇,至少現在還不到選擇的時候。
心事重重的王滿也被錦衣衛帶走問話,他自然將早已準備好的理由拿來搪塞,錦衣衛找不到破綻,沒有拿他怎樣,但這件事還是令他嗅到了一絲危機,心中壓力越來越大。
今夜注定無眠。
原本的嶺東縣丞府現在已經變成了錦衣衛的臨時指揮所,由於韓百行強行啟動戰時條例,接管了兵權,潛伏在軍中各處的錦衣衛們紛紛現身,聚集於此。
這裏已經儼然成了另一個中軍。
客房之內,韓百行端著茶杯一言不發,臉色冷得像冰,李鄺在屋裏焦躁地踱著步子,越走越是心急。
“這麽大的事,你為何事先不跟我商量一下?”
李鄺終於忍不住埋怨到。
韓百行將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冷哼道:“當時情況緊急,時機稍縱即逝,等和你商量完黃花菜都涼了!”
“你……”
李鄺氣急:“現在倒是抓住了時機,可我們全被架在火上烤了,我早跟你說過,那徐銳乃是師出鬼穀子的高徒,究竟是不是南朝暗棋還待確認,你怎這般心急?!”
韓百行固執道:“就算他師出鬼穀子,也不代表就一定不是南朝暗棋,恰恰相反,武陵王不就是鬼穀子的高徒麽,派他師弟臥底大魏有何不可?”
李鄺呼吸一窒,怒道:“你當鬼穀子的高徒是街邊的白菜?從古至今,隻要鬼穀子高徒出世,哪一個不是曠世奇才,人中龍鳳?武陵王又不是白癡,會舍得派這樣的人來當臥底?”
韓百行也急了:“你現在說這些有什麽用?那徐銳心如蛇蠍,用計將我逼入牆角,你不知道曹公公那閹狗的嘴臉,當場就威脅要在聖上那裏告我錦衣衛的惡狀。
自打當今聖上登基,重用閹狗,我錦衣衛處處受製,已經被東廠壓得抬不起頭來,這次若不能坐實徐銳的罪名,等回到京城還不得被他們抽筋扒皮?別說是你我,就是指揮使大人都有可能跟著遭殃!”
“糊塗!”
李鄺痛心道:“你以為現在就沒有麻煩了?且不說咱們現在騎虎難下,不知究竟能不能找出證據。
就算真的證實徐銳是南朝暗棋,你接連得罪了大軍主帥、副帥、監軍和這一眾將領,回到京城那幫閹狗必然會拿此事大做文章,到時候才是真正的腥風血雨。
如今錦衣衛漸漸式微,朝中多有對我等不滿之人,最近幾年上書聖上裁撤錦衣衛的文武大臣多不勝數。
眼下大軍依舊身處險境,要是因為我等之故害大軍出了閃失,不但是指揮使大人,就是錦衣衛的傳承都有可能就此斷送!”
“別說了!”
韓百行一臉黑氣:“人是我抓的,出了什麽事自由我一力承擔!”
李鄺冷笑道:“承擔?你一個小小的千戶承擔得起嗎?”
韓百行重重一拍桌子,豁然起身,冷酷道:“承擔不起也得承擔,為了我錦衣衛的千年傳承,就是真的搞到北武衛全軍覆沒又能怎樣?
隻要那閹狗回不到京城,隻要楊渭元和劉異沒工夫上書,我等便能為錦衣衛留下一條活路!”
“什麽?你瘋了?!”
李鄺震驚地望著韓百行,嘴唇不住地顫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韓百行冷哼一聲:“別忘了,你也是錦衣衛的一員,現在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我不指望你幫我,但也別來擋我的路,否則我認識你,我的刀可不認識你!”
說完,韓百行拿起腰刀拂袖而去,隻留下李鄺呆在當場,震驚不已。
不知過了多久,李鄺漸漸回過神來,但臉上仍舊殘留著掩飾不住的驚慌,他口中喃喃自語道:“他瘋了,他想讓北武衛全軍覆沒,害死所有人,害死錦衣衛……”
一院之隔,徐銳獨自一人坐在房中,外麵是裏三層外三層的嚴密看守。
他目光呆滯,麵無表情地盯著眼前的油燈,任由火光在臉上輕輕搖曳。
突然,窗外傳來一聲微弱的貓叫,像是隔壁的野貓剛好從窗沿下竄過。
徐銳回過神來,左右一看,見沒什麽異常,便輕輕將麵前的油燈吹滅。
房間裏頓時一片漆黑,徐銳卻站起身來,小心翼翼地摸到床上躺下,用被子擋住臉頰,壓低聲音問道:“情況怎麽樣?”
床下立刻傳來影俾的聲音,聲音很小,剛好夠他聽清。
“不太好,雖然劉將軍和曹公公極力穩定軍心,但錦衣衛接管兵權卻是藏不住的,營中已經有了一些傳言,將軍們正在彈壓,可謠言這種事,越是彈壓,反而傳得越凶。”
徐銳歎了口氣,他何嚐不知道眼下的困難,劉異和曹公公已經竭盡所能,但此事就和沂水城下如出一轍,一旦失了先機,想要挽回局麵便是難上加難。
“義父的情況如何?”
徐銳撇開複雜的局勢,問了最關心的問題。
影俾沉默了一瞬,才沉重地開口道:“主人的情況也不好,長坡先生了看了幾次,連開了六副藥都不見成效,他說連你都治不好的人,他也無能為力……”
“什麽?!”
雖然早已有了心理準備,但聽到這句話徐銳還是像被天雷劈中,立刻感覺渾身虛脫。
其實楊渭元的情況他比誰都清楚,大量砒霜入體之後幾乎立刻就引起了胃腸反應,雖然經過洗胃處理,但不解決根本問題。
巨量毒素侵入內髒,引發肝、腎功能受損,進而損傷神經,造成昏迷,接下來楊渭元的血壓會快速下降,心律失常,有可能並發中毒性心肌梗塞或是阿斯綜合征。
就算能挺過這一關,他也很難活過24小時,因為毒素會導致肝、腎功能衰竭和呼吸麻痹,死去時會出現眼、口、鼻粘膜充血、水腫,或靡爛出血,即所謂的“七竅流血”,死狀極其恐怖。
難道自己注定要孤老一生?不然為何剛剛認下一個義父,就要讓他和自己天人永隔?
徐銳呼出一口濁氣,突然回想起那日在馬車裏的溫馨場麵。
“知道我剛才在寫的是什麽嗎?是向聖上請辭的折子!”
“傻小子,我若不退,聖上如何放心用你?”
“玲瓏剔透,智極近妖,銳兒,你不錯,很不錯,甚至超出了義父的預料。
隻要義父離開朝堂,聖上必會為你選一條康莊大道,你若能就此建立不世奇功,結束自大漢以來的千年亂世,義父就算小小犧牲一些又算得了什麽?”
“怎麽,你想要這東西?小子,你著什麽急?這東西可是義父專門留著給你取媳婦用的!
別人也就算了,我家銳兒乃是人中龍鳳,配得上你的也當是福慧雙修的巾幗英雄,到時候沒個拿得出手的寶貝,怎麽好意思把人家娶進家門?”
“哎!”
一幕幕畫麵流水一般在徐銳腦海中劃過,他重重一拳砸在床板上,臉上早已糊滿了淚痕。
可無論多麽傷心,他都不能表露出來,甚至不能發出多餘的聲音,因為外麵就是敵人,他還有好多事要做。
“少主……”
影俾仿佛感受到了他的悲傷,輕輕開口。
徐銳連忙擦掉臉上的淚痕,問道:“什麽事?”
影俾道:“長坡先生還留下一句話。”
“什麽話?”
“先生說,主他可以用銀針配上虎糧之藥,讓主人短暫清醒……”
“萬萬不可!”
徐銳一聽此話頓時大驚:“他這是刺激義父的身體潛能,讓他出現回光返照,一旦藥力時效一過,義父立刻就會死去,那時便是神仙都救不回來了!”
影俾歎惜一聲道:“先生也是這般說的,但眼下大軍危機,隨時可能分崩離析,隻有主人醒來才能控製大局,洗刷您的嫌疑,我看劉將軍和曹公公有些意動。”
“什麽?”
徐銳嚇了一跳,一咕嚕從床上爬了起來,急道:“影俾,你現在就回去,告訴劉異和曹公公,我自有破局之法,讓他們隻管穩住軍心便可,哪怕義父隻有一線生機,也千萬不要殺雞取卵,隻要人活著就有希望!”
他話音剛落,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敲門聲,影俾事前竟然對此毫無所查,頓時心中警鈴大作,小心戒備起來。
徐銳也是心中一凜,皺眉問道:“是誰?”
“卑職錦衣衛百戶李鄺,求見徐佐領。”
李鄺說話與韓百行大相徑庭,竟是十分客氣。
徐銳朝影俾擺擺手,影俾立刻縱身一躍,悄無聲息地飛出窗外。
徐銳鬆了口氣,冷笑道:“李百戶堂堂六品,徐某不過一個不入流的佐領,如何當得一句卑職?何況現在徐某是你錦衣衛的階下囚,求見一說又從何說起?”
李鄺推開房門,笑眯眯地走了進來,見屋裏黑燈瞎火,便在門口站定。
“徐佐領自謙了,您天縱奇才,飛黃騰達指日可待,日後必是我等上官,自然當得一句求見。先前錦衣衛多有得罪,卑職在此給您賠個不是,實在是情非得已,還望徐佐領海涵。”
李鄺的話雖說得客氣,但徐銳此時心中有事,哪有心思和他瞎扯,冷冷道:“李大人來找徐某有何貴幹?若是要嚴刑拷打直說便是,不用繞彎子。”
李鄺朝徐銳拱了拱手,笑道:“徐佐領對錦衣衛誤會太深,卑職來找徐佐領並非其他,而是剛剛接到中軍的好消息,經過長坡先生的一番救治,大帥已經醒了,現在正急著見你呢!”
“什麽?!”
徐銳隻覺腦中一聲嗡鳴,眼前一黑,栽回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