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當斷則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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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剛蒙蒙亮,正在穀外對峙的黑旗軍中突然呼哨聲起,整齊的營帳內一陣騷亂,一炷香的時間後,一股股黑色洪流匯集起來,如同潮水一般齊整列陣,似乎隨時都有可能發起進攻。
在山頭上望的斥候迅速將此事稟報上去,北武衛立刻全軍集結,嚴陣以待。
楊渭元站在中軍防線之後,眯著眼睛朝穀外望去,略一沉吟,便見蘇頂著兩個黑眼圈,盔歪甲斜地跑到他身邊,情知蘇定是打算睡個懶覺,突然聽到集結的鼓號,有些措手不及。
他眉頭一皺,好不容易才忍住沒有當眾訓斥蘇幾句。
“黑旗軍黎明時開始整軍備戰,看來你的計策見效了!”
楊渭元瞟了蘇一眼,不鹹不淡地說。
蘇鬆了口氣,計劃裏最難的部分便是三千騎兵暗度陳倉,長途突襲沂水,為了達成這個戰略目標,除了一係列的花招之外,他甚至不惜冒險將中軍暴露在黑旗軍麵前,就是為了拖住黑旗軍主力,為奪取沂水創造條件。
要知道五萬步兵,在缺乏陌刀、長矛這類武器裝備的情況下,與重騎兵野戰無異於以卵擊石,古今中外幾乎沒有勝例。
而從黑旗軍的表現來看,他賭對了,北武衛三千騎兵應該已經攻克沂水,而且消息定是已傳到黑旗軍中,擊碎了他們慢慢對峙的信心。
剩下的就是黑旗軍倉皇之下強攻峽穀,與北武衛決戰。
這是能否回家的關鍵一仗,打贏,北武衛將再無羈絆,可以安安穩穩地撤回魏國,但要是打不贏,那就是前功盡棄,仍舊逃不出全軍覆沒的下場。
生或死,馬上就要見分曉了!
蘇情不自禁地緊張起來,手心裏冒出一層細細的汗珠。
楊渭元回頭看了他一眼,神色也有些不自然。
“你讓工匠趕製的那批古怪器械真的有把握攔住黑旗?”
楊渭元不無擔心地問了一句。
古怪器械?
蘇微微一愣,隨即想起了之前畫的那堆草圖,拒馬樁、阻攔索、地刺林,還有寬六米,深兩米,插滿尖銳木刺的壕溝,隻要黑旗軍不是真正的坦克,就絕對無法突破正麵防線。
再加上哭墳穀的古怪風聲,一旦在騎兵衝鋒時突然響起,立刻就會驚擾馬群,讓騎兵陷入混亂。
這三千黑旗畢竟人數太少,就算用屍體來填,也不可能從正麵突破防線,隻能轉而上山,而隻要他們一上山……
蘇冷笑道:“無妨,我沒打算和黑旗軍正麵硬碰,而是要逼他們上山。”
楊渭元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突然打了個寒顫:“你把幾乎所有的猛火油都埋在兩側的山上,隻要一個火星就能點燃整片樹林,一旦黑旗軍上山必然九死一生。
可是,之前你見敵軍沒有立刻發動進攻,便斷定對方已經看破了你的計策,現在你有多大把握讓他們乖乖上山?”
蘇搖頭道:“我沒把握,戰場的主動權始終都掌握在黑旗軍手上,現在陰謀變成了陽謀,我一直努力造勢就是要讓對方扛不住壓力,主動犯錯,隻有這樣我們才能戰勝黑旗軍!”
“戰勝黑旗軍?”
楊渭元眼皮一跳,黑旗軍橫行戰場十數載,未嚐敗績,就算是他也從沒想過能戰勝這樣一隻勁旅,難道黑旗軍今天真的會栽在徐銳這個剛剛十六歲的小子手上?
這件事本就有些匪夷所思,但真正令他驚訝的是,假如黑旗軍真的全軍覆沒,楊渭元恐怕也不會感到吃驚。
不知不覺之間,徐銳已經給了楊渭元無窮的力量,看著他單薄的身體,再想起一步步落入圈套的黑旗軍,楊渭元甚至有種錯覺,這個世界上或許沒有什麽是這個小子幹不成的吧?
什麽時候,自己對他的觀感竟已經改變如斯了?
蘇不知道楊渭元心裏正掀起驚濤駭浪,耐心地解釋道:“北武衛在聖上的計策中隻需承擔阻擊敵軍援兵的任務,無論是武器裝備,還是機動力都不足以和黑旗軍正麵硬抗。
我用了很多心思才創造出唯一一次戰勝黑旗軍的機會,一旦錯過了今天,我軍將再無可能戰勝這支黑旗軍,而且因為其強悍的機動性,我們撤退的過程必將危機重重。
所以,成敗在此一舉,今天不是他們死,就是我們亡,想要活下去,今日之戰必須取勝!”
這話既是說給楊渭元聽的,也是說給自己聽的,蘇的兩顆眸子眯成細線,遙遙望向潮水般的黑旗軍陣。
黑旗軍陣裏,鍾慶淵正暴跳如雷,一條沾了水的鞭子狠狠抽在王庭的身上,所過之處皮開肉綻,鮮血紛飛。
今日淩晨,黑旗軍外圍斥候來報,發現小股人馬,開始時鍾慶淵以為是北武衛的伏兵,立刻集合全軍嚴陣以待,沒想到等來的卻是王庭的潰兵。
王庭奉上官不達之命,率領兩千騎兵偷偷出城,妄圖在黑旗軍與北武衛交戰之時突然殺出,搶得一份軍功。
然而他晚出發了一天,又按照錯誤的情報行軍,趕到沂水城東六十裏時,早已沒了黑旗軍和北武衛的蹤影,隻得悻悻地返回沂水。
半路上,王庭的兩千騎兵恰好碰到了突圍出城的沂水同知齊大人。
齊大人原本是想按照上官不達交代,去找鍾慶淵的三千黑旗,但他也以為黑旗軍在沂水城東,這才走錯了方向,與回師的王庭撞了個滿懷。
王庭得知魏國大軍神兵天降,兵不血刃地攻破沂水,嚇得魂飛魄散,立刻轉頭向南,朝南朝複地逃竄。
可他們的運氣非常糟糕,沒走多久便碰上了從沂水城南下的三千魏軍。
洪啟率領的三千魏國騎兵按照蘇的錦囊妙計,在補充了大量物資並休整一夜之後,火燒沂水,然後向南運動,與王庭的兩千人馬不期而遇。
狹路相逢勇者勝,魏軍士氣正旺,勢不可擋,吳軍卻如喪家之犬,一觸即潰,隻得繼續向南逃竄。
經過整整一夜的追逃,王庭和齊大人帶著數百殘兵敗將,誤打誤撞地追上了鍾慶淵的主力。
鍾慶淵聽說沂水城破,魏國大軍正朝他奔襲而來,頓時怒不可遏,這才有了剛剛的一幕。
“把他潑醒!”
眼見王庭已經昏死過去,鍾慶淵冷冷地吩咐一句,立刻便有兩名軍士抬著一桶涼水當頭潑下,王庭打了個冷顫清醒過來,抬頭一看,正好對上鍾慶淵冰冷的目光,連忙伏在地上瑟瑟發抖。
“本將離開沂水時,命令沂水守軍穩固防禦,一兵一卒不得出城,你都當了耳旁風?!”
鍾慶淵壓下火氣,冷冷問到。
王庭渾身顫抖,伏在地上低聲回答:“回……回稟將軍,末將是奉上官知府之令,追擊魏軍……”
話還沒說完,一鞭子狠狠抽在他嘴上,頓時鮮血淋漓,血肉翻飛,再也講不出一個字,隻是“嗚嗚”地拚命磕頭,祈求鍾慶淵饒他一命。
齊大人跪在地上,死死抱住鍾慶淵的大腿,哭嚎道:“將軍,別打了,別打了,眼下北朝大軍壓境,還請將軍早做打算,早做打算啊!”
鍾慶淵一腳踢開齊大人,咬了咬牙,問道:“上官不達現在何處?”
齊大人哭道:“城破時上官大人自知罪孽深重,誓與沂水共存亡,現在恐怕……恐怕已經以身殉國了……”
“啪”的一聲,鍾慶淵一拳打斷身側的小樹,怒道:“上官老兒誤我大吳,當殺!”
黑旗軍中走出一位副將,抱拳道:“將軍,眼下哭墳穀中有五萬魏軍與我軍對峙,北方又有數萬大軍奔襲而來,一旦兩麵夾擊,我軍危矣,還請將軍早做打算。”
鍾慶淵瞟了那人一眼,問道:“依你之見又當如何?”
那人道:“將軍,我黑旗軍乃是王爺親軍,向來有進無退,眼下北方的魏軍離我軍至少還有半日路程,我軍隻要發動總攻,在半日之內攻下哭墳穀,粉碎北朝蠻子兩麵夾擊的美夢,再掉過頭來對付北方的敵軍,定可一戰而下!”
此言一出,立刻有數位黑旗將領連聲附和,其中一位剛剛二十出頭的小將更是抱拳道:“將軍,我軍與魏軍對峙兩日,絲毫未見魏軍動靜,末將始終認為魏軍主帥不通軍略,將大營設在峽穀之中,乃是自取死路。
隻要我軍阻斷峽穀兩頭,再遣一軍從峽穀之上俯衝而下,定能將魏軍截成數段,使其首尾不得兼顧,到時魏軍大亂,我軍定能大獲全勝!”
“你們都是這個意見?”
鍾慶淵冷冷掃視眾將,眾將連連點頭。
“愚不可及!”
鍾慶淵冷笑道:“我問你們,除了這支偏師和停在溢水上的那支水師,北朝三十萬精銳盡被王爺大軍困在包圍圈中,那奇襲沂水城的大軍又是從何而來?”
“這……”
眾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禁麵麵相覷。
此次合圍乃是王爺親自坐鎮中軍,對於已將武陵王奉若神明的黑旗軍眾將而言,打死他們也不會相信有人能從王爺的大網中逃出生天,那這支奇襲沂水,斷了他們後路的大軍又是從何而來呢?
見沒人答話,鍾慶淵望向伏在地上的齊大人。
“齊大人,你當真看到數萬魏軍攻破沂水?”
齊大人當即叩首道:“回稟將軍,下官的的確確看到數萬大軍攻破沂水,不僅下官,和下官一同突圍的兵將們也都親眼所見,絕無半句虛言,還請將軍明察!”
鍾慶淵望向軍法官,軍法官微微點頭,證實齊大人所言非虛,一眾將領頓時更加疑惑,神色各異無人開口。
“報!”
一個斥候衝進中軍,大聲稟報道:“將軍,三十裏外發現魏軍前鋒,人數至少三千以上,全是輕騎。”
一聽此話,眾將頓時一片嘩然,之前獻計的副將連忙抱拳道:“將軍,魏軍奔襲速度大大超出預估,僅前鋒便有三千,還是清一色的輕騎,主力至少也在三萬以上!
將軍,無論這支魏軍究竟從何而來,其勢已然危及我軍卻是事實,還請將軍早做決斷,不可再猶豫啊!”
齊大人也叩首道:“鍾將軍,下官敢以項上人頭擔保,方才所說絕無半句虛言,還請將軍速速擊潰魏軍,為我沂水數千將士報仇雪恨!”
那位二十出頭的軍官也道:“將軍,用兵謹慎固然可取,但若是太過謹慎,貽誤戰機,豈不是自縛手腳,悔之晚矣?
請將軍下令,末將願為先鋒,領一千人馬從峽穀兩側截斷魏軍大營,一戰克敵!”
“將軍!”
“將軍!”
“末將等請將軍下令!”
一眾黑旗將官跪倒在地,朝著鍾慶淵抱拳請戰。
鍾慶淵雖說自信,可與一眾將官意見相左,說沒有壓力那是假的,此時他眉頭深皺,心中也漸漸開始動搖。
究竟是我錯了,還是大家都錯了?
王爺說過,亂軍之時當兵行險著,眼下敵情不明,我軍危機重重,是否正是王爺所言的亂軍之時?
何況自打沂水一戰開始,自己仿佛處處受製,回回慢人一步,魏軍中真的會有如此算無遺策,智極近妖的將領?
還是說這一切都隻是巧合?
正在猶豫之時,又一個傳令兵突然衝了過來,大聲喊道:“將軍,收到王爺的飛鴿傳書!”
眾將一愣,齊刷刷向那個小兵望去,鍾慶淵接過飛鴿傳書,展開一看,皺著的眉頭豁然開朗,似乎已有定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