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力挽狂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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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芳,還有幾個營的兵力能夠調遣?”
最危急的時刻,楊渭元瞟了滿頭冷汗的蘇一眼,沉聲問到。
被叫到的將領出列回答道:“啟稟大帥,除了後備三營和親衛營之外,其餘所有大營都曾參與攻城,已經疲憊不堪。
目前已有六個軍陣被黑旗軍攻散,不可再用,剩下的還有健峰、白虎、伏虎三營勉強還堪一戰,但麵對黑旗軍應該堅持不了太久。”
楊渭元點頭道:“命這三營即刻整備人馬,增援親衛營!”
“末將遵命!”
楊渭元仍是一副麵無表情的樣子,但蘇知道,他也和自己一樣,對眼下的戰況憂心如焚。
沒想到黑旗軍的戰力如此之強,這的確是蘇的失誤,但這並不能怪他,畢竟他剛來到這個世界區區兩天。
何況他學習的乃是如何指揮一支現代化的星際艦隊,而不是一群拿著長刀互砍的野人,這就好像讓一個神槍手拿把匕首去和人肉搏一樣,完全是揚短避長。
如果有一支星際艦隊,哪怕隻是一門行星軌道炮,又何至於如此為難?
戰爭打的就是科技和裝備,今後如果有機會,一定得在軍隊中引入強大的戰爭機器,絕不能這麽愚蠢地以命換命。
蘇恨恨地想著,但這都是後話,現在他得解決眼下的危機,決不能讓自己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次戰鬥就吃敗仗!
仔細思索了片刻,蘇對楊渭元道:“大帥,雖有三營兵馬增援,但卑職仍覺不妥,得催促肖將軍盡快出擊,減小正麵戰線的壓力!”
話音剛落,立刻有人反對道:“不可,磨刀不誤砍柴工,肖將軍的三營兵馬要負責在亂軍之中設置包圍,若是倉促出戰,極有可能反被敵人所趁,落個滿盤皆輸的下場!”
麵對質疑,蘇沒有辯解,隻是死死盯著楊渭元,戰場之上沒有十拿九穩,現在拚的就是天命,這個計策從一開始就是賭,他相信楊渭元有這個氣魄把賭注下得更大些。
果然,楊渭元似乎也意識到蘇的擔憂,或者他僅僅隻是比蘇想慢了一步。
聽到蘇的建議,他毫不猶豫,立刻傳令肖進武帶領正在布置包圍圈的三營兵馬出擊,減輕正麵戰線的壓力。
黑壓壓的步兵方陣頓時朝黑旗軍壓了過來,黑旗軍腹背受敵之下壓力陡然大增。
但他們的確無愧虎狼之名,反應極其迅速,幾乎瞬間就做出了最正確的選擇。
黑旗軍利用重騎兵的速度和衝擊力,不斷甩開包圍,衝擊著越來越脆弱的中軍防線,看得點將台上的一眾將官心驚肉跳。
終於,渾身浴血,麵色慘白的傳令兵再度來報。
“啟稟大帥,親衛營潰敗,千戶張衛、劉德昭殉職,黑旗軍已經逼近中軍大帳,目前正與健峰、白虎、伏虎三營死戰!”
“再探!”
“遵命!”
在場的都是久經戰陣的行家裏手,何況就是對軍略一竅不通曹公公也知道,正麵戰線的主力就是親衛營,健峰、白虎、伏虎三營已是疲兵,一旦親衛營戰敗,他們根本堅持不了多久。
現在雙方正在搶時間,魏軍要趕在正麵防線徹底崩潰之前把黑旗軍逼入包圍圈,而黑旗軍要在付出無法接受的代價之前衝破防線,一舉端掉敵人的指揮係統。
雙方都鉚足了勁,就像兩根繃緊的弦,就看誰先繃不住,而繃不住的下場就是死。
從戰場的形式上看,魏軍士氣低落,疲憊不堪,似乎很有可能成為先斷掉的那根弦,反觀黑旗軍卻一直掌握著主動權,他們還有選擇的餘地。
魏軍似乎已經打出了手裏所有的牌,隻能聽天由命。
可事實真的如此嗎?
作為一名指揮官,麵對這樣的局麵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嗎?
蘇在心裏不斷地逼問著自己,晶瑩的汗珠從額頭上緩緩滑落。
沒想到宇宙中所向披靡的指揮官會在冷兵器戰場上打得如此吃力,黑旗軍的強悍,武陵王的睿智都給蘇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他已經不敢再有絲毫的輕視之心。
點將台上的氣氛愈加凝重,別說曹公公已經嚇得渾身顫抖,就是蘇也是手足冰涼。
計策是他獻的,拚命的卻是別人,看看身前不動如山的楊渭元,他終於明白這個男人剛剛做決定時為什麽會如此猶豫,稍微誤判一步,死的就是五萬大軍啊。
壓力籠罩在每一個人的頭上,特別是蘇。
背後就是懸崖峭壁,生死隻在一念之間,他已經記不清自己多久不曾承受過這樣巨大的壓力了。
“報……健峰營……健峰營被打散了,白虎營也已經潰退,現在隻剩伏虎營還在苦戰,黑旗軍即將攻至點將台,請各位將軍速速撤離!”
“什麽?!”
這個消息仿佛一柄重錘,狠狠敲擊在蘇的心髒上。
“報……沂水城殺出一千騎兵,已與前鋒營接戰!”
“戰況如何?”
“戰場混亂,還未探明,據說……據說……”
“據說什麽?”
“據說接戰之時,前鋒營尚未完成整備……”
“再探!”
“遵命!”
壞消息一個接一個傳來,點將台上卻異常的安靜,除了曹公公兩眼一翻暈了過去,被兩個小宦官及時扶住,其他將官竟無一人變色。
楊渭元看了蘇一眼,沒有說話,其他將官也沒有說話,隻是默默拔出了腰上的寶刀。
退走是不可能的,事關魏人的尊嚴,既然黑旗軍即將殺至,那麽唯有死戰。
戰場上的喊殺聲越來越大,蘇已經能清晰地聽見兵器交擊之音,甚至聞見濃濃的血腥味,看來伏虎營也快堅持不住了,潰敗就在眼前。
“大帥,請準末將率領最後一佐親衛為諸位將軍掠陣!”
熊芳對楊渭元抱拳說到。
楊渭元麵無表情地點了點頭,隻說了一個字:“準!”
熊芳大笑道:“諸位將軍,熊某先走一步,魏軍威武!”
諸將一臉肅穆,紛紛用右拳錘擊左胸,齊喝道:“魏軍威武!”
熊芳揮了揮手,身邊最後17名親衛立刻抽出長刀,隨著他衝下點將台,殺入戰團之中。
沒有理會這悲壯的一幕,蘇長吸一口氣,死死咬著嘴唇,盯著最後的戰場。
就連他自己都沒有發現,現在的他竟然完全沒有逃跑的念頭,在不知不覺中,他似乎已經與這支軍隊融為了一體。
想辦法!
想辦法!
快想辦法啊!
重壓之下,蘇不斷地逼著自己,這一刹那,時光好像回到了九年前,他第一次參加係統模擬戰爭訓練的時候。
那時他還是個菜鳥,在麵對山呼海嘯的敵人時,他也是這般不堪重負。
但最後從不認輸的他不僅堅持下來,他還用敏銳的戰爭嗅覺,及時發現了敵人陣線上的空隙,然後通過穿插迂回,徹底粉碎了敵人的進攻,取得了戰爭的勝利。
如果當年能做到,沒理由現在不行!
讓我想想……迂回……迂回……
對了,迂回!
蘇的腦海中突然劃過一道閃電,是啊,孫子曰兵家之勝,不可先傳。說的就是致勝之道千變萬化,不可以刻板傳授。
戰場是活的,人也是活的,怎麽能被一條計策拴住手腳?
蘇隻覺頭頂上的烏雲瞬間消散,露出一片朗朗乾坤,立刻抱拳道:“大帥,卑職以為正麵戰線守不住了,我們必須在戰線告破前先將黑旗軍引入包圍圈!”
楊渭元目光一凝,問道:“有何良策?”
蘇抱拳道:“黑旗軍之所以拚死苦戰,與我軍形成對峙,就是因為帥旗仍在此處,隻要帥旗撤走,黑旗軍見無法衝擊帥帳,必然後撤,隻要他們後撤就一定會鑽入我軍包圍!”
“不可!”
“萬萬不可!”
蘇沒想到他話音一落,在場所有將領齊齊反對,這一次就連楊渭元的臉皮都抽搐了一下,臉色陰沉得可怕。
“徐佐領,你可知道帥旗乃全軍之柱,一旦帥旗後撤,軍心必然大亂,局麵將會立刻崩潰!何況我輩俱是錚錚鐵骨,哪有被敵人攆得倉皇逃竄的道理?”
楊渭元眯著眼睛,沉聲說話,似是已經憤怒至極。
蘇心中大汗,沒想到這幫古人這般迂腐,難道這個世界也有那麽多假道學荼毒思想不成?
略一思索,蘇再拜首道:“大帥,兵不厭詐,戰場之上一切隻為爭勝,豈可食古不化陷大軍於危難?何況卑職所請的撤走並不是後撤,而是前撤!”
“前撤?”
楊渭元眉頭一皺,問道:“何為前撤?”
蘇道:“帥旗之於黑旗軍,便如螢火之於飛蛾,隻要遣一佐人馬扛上帥旗,前出點將台,沿戰線外圍向左移動,黑旗軍的進攻方向必然會隨著帥旗方向偏移,而左側正是我軍設好的伏擊圈,他們一旦向左衝殺,立刻就會陷入我軍的團團包圍,如此則大勢定矣!”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是一愣。
蘇等了半天也沒見人說話,以為又犯了眾人的忌諱,正要另編個理由繼續哄人,卻聽一陣洪鍾般的爽朗笑聲傳來。
“哈哈哈,老子一輩子仗都打到狗身上去了,危急關頭倒不如一個毛頭小子智計百出,愧也,愧也。”
一位將軍拍了拍腦袋,又喜又愧地站起身來。
眾將隨之哄笑起身,有人罵道:“得了吧,吳老二你大頭兵出身,鬥大的字不識幾個,也敢學著徐佐領咬文嚼字?要是指望你,咱北武衛怕早就全軍覆沒了?”
眾將又是一陣大笑,氣氛頓時為之一鬆,就連楊渭元臉上的陰鬱之色都散了幾分。
“諸位將軍別高興得太早,計策雖好,可剛才熊將軍已經帶走了最後一佐親衛,現在我們要到哪去找扛旗之人?”
蘇仍舊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讓人看著好勝心疼。
幾位將軍對視一眼,臉上的笑意更濃了幾分。
“這有何難,末將願扛帥旗,將黑旗軍引入包圍圈!”
“末將也請準出陣!”
“哈哈,帥旗何等重要,那些士卒扛旗哪能放心?我輩扛旗正好不過!”
剛剛起身的將官們再度跪倒,請準出陣,蘇連忙低下頭,盡量藏好嘴角的笑容,那些大義凜然的將軍們要是看到他這副陰謀得逞的樣子,說不定立馬就知道自己已經被他賣了。
楊渭元刮了蘇一眼,說了一個“準”字,二十七位將官立刻起身抱拳,扛上大旗飛身上馬,按照蘇的計策朝戰陣左側疾馳而去,點將台上瞬間空了一大片,隻剩下楊渭元父子和扶著曹公公的兩個小宦官。
一切果然如蘇所料,大旗一動,黑旗軍內頓時呼哨四起,三千餘騎立刻脫離即將崩潰的正麵戰線,似是飛蛾撲火一般向帥旗移動的方向撲去,一頭紮進了早已設好的包圍圈內。
恰在此時,又有一名傳令兵匆匆趕來。
“啟稟大帥,前鋒營已經擊潰沂水城中之敵,目前正在向中軍馳援,現在已經加入對黑旗軍的合圍!”
一聽此話,楊渭元終於鬆了口氣,撫掌大笑。
“大勢定矣,大勢定矣!”
蘇緊繃的神經瞬間放鬆下來,這才發現衣袍早已被冷汗浸透,濃濃的疲憊如潮水一般向他卷來。
任何一個指揮官都必須經曆戰火的洗禮才能成熟,蘇雖然已在星空之上打了一年,但到了那個時代,戰爭更多的是冰冷的數據,已經見不到鮮血。
對蘇來說,這場實戰其實是一場化繭成蝶的蛻變,讓他真正經受血與火的淬煉。
楊渭元似乎也注意到蘇的變化,目視戰場,意味深長地說道:“銳兒,義父今日對你刮目相看,但你得記住一句話。
手段花樣皆是小道,大丈夫自當有大氣魄,守得住底線才能長久,切不可為求捷徑而自毀前程!”
“孩兒謹記義父教誨,終此一生莫敢相忘!”
蘇連忙拜謝。
楊渭元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再說話。
蘇望著他的背影,心中一陣狐疑。
在徐銳的記憶裏,楊渭元從未和他說過類似的話,而且他總覺得楊渭元這番話似乎意有所指,大不簡單。
隻是礙於戰鬥還未結束,他沒有時間多想,隻能先將這段話放在腦中,待今後有空再慢慢琢磨。
當蘇重新望向戰場時,瞬息萬變的戰場上又出現了新的變化,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黑旗軍的超強戰力又一次刷新了蘇的認知。
黑旗軍的指揮官非常敏銳,剛剛在循環往複的包圍圈裏轉了幾次便立刻發現中計,開始向沂水城的方向突圍。
區區三千餘騎,竟然在重重包圍之下如入無人之境,硬是從包圍圈的薄弱之處從容地撕開一個裂口,然後揚長而去。
雖說他們也付出了慘重的代價,但相比魏軍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而這樣的軍隊竟然有一萬之眾,蘇實在不敢想象,若是這一萬黑旗全部殺至,除了用大炮把他們炸成肉泥之外,究竟還有什麽辦法能夠抵擋?
看著三千黑旗揚起的灰塵,再聽著魏軍此起彼伏的慘叫哀嚎,蘇的好心情瞬間煙消雲散。
真是恥辱啊,雖然粉碎了敵人的戰略意圖,但自己這邊集合五萬大軍竟然連三千敵人都沒能留下來,最多算是平手,這絕對是蘇走上戰場以來打得最差的一戰。
未曾謀麵的武陵王麽?
蘇望著沂水城,微微眯起眼睛,心中有一團火,越來越熾烈,腦袋飛快地思索著下一步計劃。
時間站在敵人那邊,現在大軍已被拖住腳步,要如何活下去仍是蘇需要思考的主要問題,而且這個問題已經變得越來越棘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