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沉默
“你們是在找我嗎？”
沙立出現在病房門口，孟桃外婆頓時兩眼放光，精神抖擻：“好啊，你還敢回來。老頭，快去把門關上，千萬別讓他跑了。”
沙立一個眼神也不想給孟桃外婆，緩緩走向病床。
“你叫孟桃？”沙立看著病床上的孟桃問。
孟桃表情冷漠地看了沙立一眼，並未回答。
“你還記得是誰撞了你嗎？”沙立不以為意，再問道。
孟桃翻了個的白眼，極其不情願地回道：“不記得了……”
“小桃，你好好看看，撞你的人是不是他？看仔細一點。”孟桃外婆上手拽緊沙立的手臂，像是怕他逃走，“如果是他，我跟你外公一定不放過他。”
孟桃輕挑一眼沙立，發出一聲很叛逆的輕哼，並未做任何回答。
“喂，你倒是說句話啊，你應該看到撞你的人吧，告訴他們啊！”沙立有些被孟桃的表情激怒。
當好人被認定為肇事司機，他可就冤死了。
沙立並不確定車禍附近是否有攝像頭拍到了整個車禍過程，如果沒有，現在唯一能為他洗脫冤屈的就是孟桃，他也隻能指望孟桃。
“沒錯，就是他撞的我。你們趕緊把他抓起來吧，最好丟進派出所關個幾天幾夜。”孟桃終於開口，確是語不驚人死不休。
“你這個小女娃怎麽回事，我好心救你，你誣陷我？”沙立有點慌，也有點後悔剛才為什麽要回來，應該早點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嗬……”孟桃一聲嘲諷的輕哼。
“果真是你，現在還有什麽可狡辯的？”孟桃外婆拽著沙立的手臂，對孟桃父親道：“啟文，快，給你那個派出所的所長朋友打電話，讓他來抓人。”
“媽，車禍是小事，不用驚動派出所，我們可以私下解決。”孟桃父親孟啟文道。
“什麽小事？所有有關桃子的事，都不是小事。你別跟我廢話，叫你打電話就打電話。”孟桃外婆恨恨道。
“這個電話，我是不會打的。”
“你說什麽？”孟桃外婆眼神犀利，“行，你不打我打，把你手機給我，我還不信他一個小小分區派出所所長，敢不給我老太婆這個麵子。”
說著，孟桃外婆便要去搶孟啟文的手機。
孟啟文因為孟桃的病心裏本就不痛快，此刻嶽母的囂張跋扈，更加令他心中煩躁，忍不住一聲喝道：“夠了，媽，你有完沒完？”
孟桃外婆瞬間停了下來，委屈的眨巴眨巴眼。
她做夢也想不到，這個女婿竟然敢凶他。
“你敢凶我？”反應過來的孟桃外婆憤怒至極，“你間接害死我女兒，長期不管我唯一的外孫，害她出車禍，現在還敢凶我，你有沒有良心？啊？你以為你是怎麽混到如今的地位的？要不是因為你這個曾經的廳長嶽父，你能有今天嗎？翅膀硬了，敢跟我叫板了？”
孟啟文低下頭，正如嶽母所說，他之所以能有今天，全依仗這個退休的嶽父。
正是因為如此，他在嶽父母前一直畢恭畢敬，尤其他的夫人去世後，更加卑躬屈膝，即便如今的他已經是一個響當當的書記，家庭地位從未提升過。
“沒良心，連你嶽母也敢凶，你以為你是誰，沒有我跟你嶽父，你現在還不知道在哪刨地……”孟桃外婆挖苦。
“嗬嗬……”孟桃忽然發出一陣大笑，打斷外婆的聲音，“吵，繼續吵，大聲一點吵。”
孟桃在笑，但沙立在她眼中看到了一絲哀傷，甚至還有一點淚光。
爭吵的病房瞬間安靜了下來。
“小桃，你怎麽了？”孟桃外公不解。
“沒什麽，就是覺得你們吵架很好玩，我很喜歡。從小到大，我最愛聽你們吵架，跟機關槍似的，突突突……特別好玩。”孟桃眼睛裏，眼淚忽然流出。
“外婆，你今天怎麽回事，嗓門不夠大啊，再大聲一點，把你平時凶爸爸，罵外公和爸的氣勢拿出來。外公，你也是，別站著不說話啊，你的威嚴呢？全都拿出來啊！還有爸，你別認慫啊，該回嘴的時候也要頂嘴，強硬一點才對得起你堂堂書記的身份。”
“你們都應該再激烈一些，最好讓整個醫院的人都聽見，家醜就該外揚。”
孟桃看著親人一個個點名。
“小桃……”
“嗬……”孟桃哭中帶笑，“外婆，你停下來幹什麽，繼續吼啊，你嗓門最大，吵架最厲害……”
“小桃，你別這樣，是爸爸錯了……”
“不，你沒錯，你們都沒錯，是我錯了，我就不該存在！”孟桃扶著床緩緩坐起來，依然苦澀的笑，“不過沒關係，反正時間不多的，三個月，最多再有三個月，你們就再也看不到我，我也不用每天都聽你們吵架，受盡你們爭吵的煎熬。”
“小桃，你什麽意思，什麽三個月？你要去哪？”孟桃外公抓住孟桃話中重點。
“什麽三個月？”孟桃眼睛微微泛紅，一字一頓道：“血癌，你們都聽說過吧？醫生說了，我最多還能活三個月，三個月……哦不，我是半個月前查出患癌的，應該隻剩兩個半月，之後我就可以徹底解脫了。”
病房裏再次靜默。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你……早就知道你得病的事？”孟啟文一臉不敢置信。
“是啊，我早就知道了，半個多月前我已經來醫院做過檢查。”孟桃瞪著雙眼，煞白的臉看著有幾分猙獰，“這段時間以來我變化那麽大，連我自己都感覺到了異常，你們這些每天嘴裏說著如何寵我愛我的親人，卻一個都沒看出來。”
三位長輩，同時低下頭。
“這樣也好，早死早脫身！”孟桃補充。
“不會的，劉醫生說了還有治……”孟啟文忽然激動，快步走到床邊，想牽起孟桃的手，被孟桃甩開。
“可是我不想治！”
孟桃抹一把眼睛，眼神默然，表情冰冷，一種絕望的冷漠。
“小桃，你……你……”結結巴巴半天，孟桃外婆沒能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我在這世上的最後幾十天，我希望你們繼續爭吵，因為你們的爭吵可以讓我對這個世界更加絕望，讓我對生沒有絲毫的眷念，也可以讓我毫不猶豫、毫不後悔地走上奈何橋。”
孟桃吃力地下床，旁邊人想上去扶她，被她全部推開。
“都離我遠點，我現在隻想一個人呆著！”孟桃一步一步緩緩朝門口去。
因為太過虛弱，走起路來有些搖晃。
“哦，對了……”到門口時，孟桃停了下來，回頭看一樣沙立道：“今天的車禍不怪他，我很清楚的記得，撞我的是一個女司機，看我倒地之後就跑了，是這個人送我來的醫院。”
病房裏，再是一陣驚愕。
“剛才聽你們說有人給我預付了醫藥費，應該就是他吧。”孟桃露出一個很隱晦的笑容，再道：“你們把一個救了我的人冤枉成害我的人，還要報警抓他，哈哈……真是愚昧。有時候我真的很好奇，你們如此愚蠢的人，是如何做到處長、書記這樣高的職務。外婆，像你這樣囂張跋扈的性格，外公在職幾十年，沒有被你拉下水，真是萬幸啊！哈哈……”
隨著孟桃的離開，她最後的笑聲在病房裏回蕩。
在場除了沙立之外的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幾人臉上均火辣辣的，有種被透明物扇巴掌的感覺。
尤其孟桃外婆，表情尷尬又難看，完全不敢看沙立。
“你們先聊，我去看看小桃。”一直不說話的白衣女跟著孟桃離開，病房門輕輕合上。
病房裏，陷入短暫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