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 林中老者——結
翌日。
??溫泉旅館院落裏，竹筒的哐當聲空靈回響。
??褪去雨幕的山林中傳出鳥獸的鳴叫，黃綠色的葉片上停留著晶瑩雨露，抖動的樹叢濺落水花，似乎有什麽動物在其中掠過。
??白日的天光被雲層遮擋著，卻不似昨日那般陰沉。光線自陽台照入，於榻榻米上灑下一片陰影，隨後逐漸擴散至無意識擺動的銀白色呆毛。
??少女姣好的的麵容覆蓋上一層光輝。
??睫毛輕顫，眼眸沒有睜開，她‘看’了一眼茶幾上放著的時鍾，柔軟的小手上移，抓住被子邊緣，將其拉扯過來，擋住自己的小半張臉龐。
??疼死了，現在還早，再睡一會。
??銀發反射著微光，少女的氣息逐漸平緩。
??靜謐在房間中流淌，直至房間內的另一道身影起身而被打破。
??“啊——，睡得真舒服~”
??藤原未來打了個哈欠，伸著懶腰說道，粉色浴袍的袖子落下，胸前微微鼓起的弧度撐起浴袍。隨後她揉了揉自己略顯雜亂的黑色短發，有些迷糊地環視房間內的景象。
??光線有點暗，茶幾、櫃子等家具的擺設並沒有變化，在怪物樂園被消滅之後一切便恢複了原狀。
??準確一點來說，那是將現實的景象投射到詭異的異空間之中，所以現實並不是恢複原狀，而是從一開始就沒改變過。
??“……好像都沒醒。”
??藤原未來小聲嘀咕著，幫睡姿不太好的柏原凪把被子蓋好，然後看了眼一動不動的北條泉一，悄悄伸出手摸向她的額頭。
??昨天自己和小凪跑出去找雨宮澪的同時也沒有忘記北條泉一，隻不過那種天氣在外麵行動的難度太高了，以至於她們的搜尋步調過於緩慢。
??好不容易找到雨宮澪，時間也不早了。更何況小小隻的銀發少女看起來嚇壞了，眼角還紅彤彤的，所以她們直接和她一起回到旅館裏，沒再尋找。
??所幸回來的時候她們發現北條泉一就在旅館裏……對方除了在睡前看起來有點呆，問一句話要過一會才反應過來之外，一切正常。
??“應該沒發燒……睡一覺就沒事了。”
??手掌和額角的肌膚相觸的那一刻，眼眸陡然睜開，黯淡的紫色瞳孔轉向藤原未來，在確認其身份後又輕輕閉上。
??“……抱歉，吵醒你了。”藤原未來被嚇了一跳，隨後有些不好意思地悄聲道。
??“沒關係，已經不早了。”北條泉一坐起身，不著痕跡地掃了眼熟睡的雨宮澪，停頓半秒，眯著眼露出壞笑，將手掌伸出，“不過我要摸回來才行。”
??“哎呀，不行啦！唔……”
??“嘻嘻~”
??“未來視，紫寶石，汝等在做什麽？”
??一顆棕發腦袋突兀鑽出，柏原凪微短的頭發披散著，沒有戴著眼罩的大眼睛看著兩人，疑惑地眨了眨。
??“咳，沒什麽。”藤原未來紅著臉撫平浴袍，見柏原凪還盯著自己，而北條泉一則轉過臉一副捂嘴偷笑的模樣，隻好把視線投向仍然熟睡著的銀發少女。
??睡姿超可愛。
??伸出被窩、抓著邊緣的小手就像是小貓咪的爪子那樣，頭頂的呆毛即使是睡覺也在輕輕搖晃，讓人忍不住想伸手去戳一下。
??藤原未來指了指雨宮澪，對柏原凪‘噓’了一聲，示意她不要吵鬧。
??“唔……”柏原凪注意力被轉移，伸手捂住嘴巴，“灰之魔女一定很累了，在詭幻樹林裏承受過凜冬之風以及極寒之雨，她會不會被深淵魔焰附身啊？”
??“我看看，她的身體這麽虛弱，真的有可能發燒。”藤原未來湊到軟軟的銀發少女身邊，伸出手撩開銀白色的劉海，搭在少女光潔的額頭上。
??搖晃的呆毛頓了一下，隨後恢複悠閑的姿態。
??“好像有點燙……”藤原未來皺著眉說道。
??“糟啦糟啦！”柏原凪也來到雨宮澪身邊，摸著她的額頭。
??“……咳咳，別摸了。”
??虛弱的清冷語聲自被子裏響起，讓二人的動作滯住。
??意識到自己吵醒銀發少女的二人驚慌地收斂動作，一臉乖巧地端坐在側。
??“灰……灰之魔女，汝醒啦。”
??“雨宮同學……早上好啊。”
??銀發少女虛眼看著左右兩邊嚴肅坐著的‘兩大護法’，被蓋住的半張小臉鑽出被窩：“今天還有什麽活動嗎？”
??“本來是有的，不過昨天出現了那樣的意外，大多數同學都在鎮上……”藤原未來想了想，“活動大概是取消了，而且山道不是堵住了嗎？也不知道傍晚的時候還能不能回家。”
??“嗯。”雨宮澪點了點頭。
??溫泉旅館裏的同學如果想下山，隻能徒步走下去了……雖然暴雨已經停止，但雨後的山林還是容易摔倒。而且她現在狀態很差，更想安靜地躺著休息。
??最好能直接睡上一天。
??不愧是小懶蟲澪醬的身體！
??“總之我先去問下鹿島老師，雨宮同學你就在這裏好好歇息吧！”
??“吾也去！”
??兩人這樣說著，吵吵鬧鬧地拉開門，來到燈光微弱的走廊上，將門關好，聲音逐漸遠去。
??啪——
??隨著門被關上，房間內重新陷入沉寂之中。
??哐當——
??添水蓄滿水後的傾倒聲隱約傳來。
??陽台照射進的光線中飄散著浮塵，在銀發少女身邊翩翩起舞，灑落銀光。
??“泉一。”
??她突然對著坐在陰影裏的紫瞳少女說：“幫我把感冒藥拿來，就在我的櫃子裏。”
??北條泉一站起身，走進柔和的光芒之中，來到櫃子旁邊。
??打開櫃子，北條泉一在清水月專供袋子裏翻找著。
??“不用理會那些救生衣……醫療箱裏有。”銀發少女輕聲說道，“還有登山包……雖然已經濕透了，不過裏麵還有一袋沒拆封的糖果，你也幫我拿出來。”
??北條泉一乖乖照做，把東西拿到她的身邊，並接了一杯熱水過來。
??“謝謝。”
??熱水還很燙，雨宮澪沒有急著吃藥，而是拆開糖果袋，取出糖果遞給紫瞳少女：“來，吃糖。”
??“……”
??北條泉一呆呆地接過糖果，看著銀發少女在晨光中柔和的笑容，下意識地瞥向陽台外。
??從這裏看不到被截斷的山頂。
??“謝謝。”
??她如往常一般道謝，輕輕拆開包裝，將糖果送入口中，低下頭不再說話。
??好甜。
??……
??“好鹹……鹽放得太多了。”
??鹿島千尋放下碗，對自己煮的湯做出評價，然後看向圓桌對麵的男人。
??他身穿櫻島對策部白色櫻花底的製服，作為隊長有些過於年輕，不似神海區小隊的隊長那般老沉。
??他的發型比較時尚，發色微紅，若是要中肯地評價他的外貌……鹿島千尋隻能說這是個足以登上雜誌的帥哥。
??此時這個紅發帥哥右手正拿著一個外殼光滑的銀質打火機，大拇指不停將其蓋子翻開，關上，發出‘嗒，嗒’的聲響。
??“你們總算是來了。”鹿島千尋的語氣有些抱怨。
??倒不是埋怨對方來得太晚，主要是因為休假被破壞，累了一整天而有些不爽罷了。
??“啊，抱歉，上山確實花了我們不少時間……昨天我們趕到現場的時候隻能看到殘留的痕跡。”
??年輕男人的談吐方式有著與外表不太相符的沉穩，確實有埼玉市對策部隊長該有的模樣。
??中午的陽光終於穿過了雲層的縫隙，透過溫泉旅館大堂的窗戶照了進來。
??紅發男人‘嗒’地一下合上打火機：“抵達旅館之後，我們發現你們已經在休息了，所以沒有打擾，直到現在才和你見麵。”
??他的隊友正在旅館裏向學生們詢問情報，畢竟這裏似乎出現了一隻詭異。
??“山道要到什麽時候才可以正常通行？”
??“或許等到傍晚就行了，後勤部門的朋友確實做了很多。”男人再次打開打火機說道。
??昨天砸落的巨石更多是造成阻礙，對路麵的損壞倒沒有嚴重到無法通行的地步。
??“那兩個人或許還沒離開，你們注意一下。”
??鹿島千尋立刻將司桂和西浦禮中的存在告訴對方，並且簡述了一下奇物相關的事情。
??“沒有找到麽……而且可能被人捷足先登了？”紅發帥哥皺著眉，對那兩人的身份做出各種猜測，隨後合上打火機說，“我們之後會繼續讓人搜尋的，至於那兩個人……”
??這位隊長有些無奈地聳聳肩：“附近的信號塔出了點小故障，到現在都還沒修好，我也沒有手段詳細通知底下的人。”
??見鹿島千尋盯著自己手上的打火機，男人隨手開合：“啊，這不是奇物，也不能作為通訊設備使用，這是我的靈器……”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談到了自己：“說了這麽久還沒進行自我介紹，嗯……你可以稱呼我的代號——炎雀。”
??“除靈協會三級除靈者的代號？”鹿島千尋微微一愣。
??“對。”
??“你……”鹿島千尋眼神奇怪地看向紅發帥哥，“埼玉市的對策部隊長難道很閑嗎？”
??炎雀握著打火機的手一顫，緩緩道：“不……我也是後來才知道我根本沒有時間去接受什麽委托。”
??“我就說嘛。”
??“……”
??兩人突然沉默，隨後異口同聲地拍著桌子站起來。
??“對策部是真tm的累人！”
??炎雀沒有停下，喋喋不休地抱怨起來。
??“那麽大一個地區隻讓最多五個人的隊伍進行處理，雖然這有對策部僅僅成立五年左右的原因，而且也有其他各個部門配合，但是每天還是有那麽多文件要處理……”
??“嗯嗯。”
??“更離譜的是隊長是真tm的辛苦！”他不斷開合著打火機，“你作為隊員可能不太清楚，我每天要確認整理的文件數量究竟是多少，而且還要經常跑去別的部門，不然有些東西根本看不懂！”
??鹿島千尋想起自家隊長，他幾乎每天都住在對策部裏，要知道星辰事件發生的時候可是淩晨四點左右啊！而他當時仍然醒著……
??哦，可憐的隊長，頭發不知道還能不能保得住。
??悄悄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淚，鹿島千尋繼續聽著紅發男子的嘮叨。
??這個時候的他反而顯得更加平易近人，就像個普普通通的年輕人……
??不，總感覺是暴露了本性。
??“說到底根本沒什麽人才願意加入對策部，明明除靈協會那麽自由，我究竟是腦袋犯了什麽病才跑到這邊……還什麽五人小隊，動不動人就死了，根本湊不齊五個人！”
??“唉。”兩人同時歎氣。
??中午陽光照亮的大堂中，對策部的兩人無聲地坐了下來，沉鬱的陰影被拉長。偶爾走廊上響起走動聲，有留在旅館的學生好奇地從門口向這邊投來目光。
??“所以說什麽時候才能找到第五個隊員啊……那些文件多一個人處理也是好的……”
??“沒辦法，我們也是這……”
??鹿島千尋話說到一半卡住了。
??嗯，他們昨天好像召到了新隊員，雖然對方暫時不會來對策部……
??但是他夠強啊！
??“咳咳，其實那些文件也沒什麽大不了，我們的隊長即使孤身奮戰也能做得很好！”
??“你們神海區的隊員都是魔鬼嗎？！給我好好幹活啊！還有你們的隊長能讓給我們嗎？”
??“我們的隊員是以戰力著稱的！”鹿島千尋信心滿滿地說道。
??“還有這事？”炎雀從來沒聽說過，有些驚訝地打開打火機的蓋子。
??“沒錯！”
??“呃，大概有多強？”
??鹿島千尋嘴角微勾，拿起麵前的碗，喝下一口湯，然後被鹹得五官扭曲。
??緩過氣後，她才淡然地說道：“不是太強，也就把山截斷的程度吧。”
??“……”
??炎雀偏過頭望向窗外，不過這裏看不到新的山頂，但對方的意思非常明確。
??紅發帥哥很是激動地站了起來，走到鹿島千尋的麵前：“請你來我們這邊吧！”
??“？？？”鹿島千尋向後挪了挪。
??“神海區有什麽好的？來我們埼玉市對策部玩啊！”
??“不，等等……”鹿島千尋眼角抽搐地站起身，試圖遠離這個眼睛都要冒出火光的男人。
??然後拔腿就跑。
??“別跑啊！來我們這邊吧！求求你了！”
??“不是我啊！不是我做的！”
??“可憐可憐不管什麽戰鬥都要親力親為的隊長吧！”
??“都說了不是我啊！！！好燙好燙！你的靈力怎麽這麽燙啊！”
??“……”
??……
??“咳咳。”
??成功解除了誤會的兩人重新坐回圓桌邊。
??炎雀用濕布擦拭著臉上的鞋印，恢複了最開始偏向沉穩的模樣：“所以那位陸安就是阻止了一切的存在？”
??鹿島千尋心痛地看著襯衫上的焦痕，僵硬地點了點頭。
??看了眼對方手裏的銀質打火機，鹿島千尋微微後仰。
??毫無疑問，那是火屬性的靈器，對方的靈力也是主攻的這個方向。
??大部分除靈者喜好使用泛用型靈力，這適用於絕大多數除靈道具。而轉換了屬性的靈力一般是配合對應靈器使用的，當然也能在除靈道具上產生不同的效果加成……或是削弱。
??不過轉換靈力屬性自然會有不同程度的損耗，很多時候沒有這個必要，而且並非沒有難度。
??“唉，真好，為什麽我就碰不上這種好事……”炎雀羨慕地歎了一口氣，鑒於對方也很難聯係上雨夜鬥篷，他暫時放棄了挖角的想法。
??“總之我該做的事情已經做完了，剩下的事你們自己處理吧。”
??“其實那個人還沒加入你們那邊吧？不如……”
??“別再說這個了！”
??鹿島千尋不滿地敲了敲桌子，隨後想起了什麽，突然問道：“埼玉市最近有抓到大量神源教派的教眾嗎？”
??“嗯？沒有啊。”炎雀開合著打火機，“恰恰相反，那些老鼠像是完全躲到下水道裏，這段時間根本看不到他們……即使有發現獻祭儀式也是那些小教派的……”
??“也就是說不是他們炸的山麽……”
??鹿島千尋鬆了一口氣。
??神源教派的人進行破壞往往具有比較強的目的性，這次炸山的動靜這麽大，如果是什麽儀式……或許會召喚出一隻可怕的怪物。
??但這樣的話又會是什麽人？
??“亡語會。”炎雀微微抬手遮擋住晃眼的陽光，突然說道。
??“那群……堪稱是恐怖分子的家夥？”
??“也不知道那群人是從哪裏弄到的那麽多炸彈槍械，明明隻是個沒出現多少年的組織……怕不是那些該死的財團……”
??炎雀嘀咕著，接著說道：“亡語會確實最有可能，那些人的低層就像是要錢不要命、唯恐天下不亂的傭兵，我這邊的警方最近抓了不少了，你們那邊應該也沒差吧？”
??“啊……哈哈，對。”最近都在學校偷懶摸魚的鹿島千尋眼神遊離，挪到太陽照不到的陰影之中。
??“雖然他們不搞獻祭儀式的那一套，和我們扯不上太大關係，但如果莫名其妙被炸死也是很憋屈的……”炎雀同樣挪動身體，“從動機來看，這次炸山的不像是低層。”
??“嗯。”
??兩人陷入沉默。
??“那麽那兩個人呢？”鹿島千尋問起昨晚在洞窟那邊遇到的一男一女。
??“遲早會忘記麽……我好像有看到過類似的描述。”炎雀的手指輕敲著自己的微紅頭發，“說實話我沒太大印象，資料庫裏或許能找到什麽，你之後自己問一下自家隊長吧。”
??“行吧。”期待落空，鹿島千尋輕輕歎了一口氣。
??……
??沉重的歎息於夕陽餘暉灑落的晦暗房間中回蕩。
??輕輕放下手中的相冊，頭發花白的老大爺望向窗外，微微出神。
??咚咚咚——
??平房的大門被敲響，室內的寂靜慌忙逃散，藏到角落裏，不久後才重新匯聚。
??現在的時間並非深夜，所以不需要擔心網上經常流傳的‘絕對不能開門的敲門聲’，而且老大爺對這些也不太關注。
??毛絨拖鞋踩在地上，他活動著不太靈便的雙腳，挪動至門口，伸手打開大門。
??失去門板的隔絕，雨後微涼的空氣吹入，青石路上行人的談話聲傳來。老大爺表情呆愣地看著眼前的兩個人，雙腿仿佛失去了一切力量支撐，向前軟倒。
??“你……你怎麽了？！”司桂立刻伸出手扶住他，有些慌張地說道。
??西裝壯漢西浦禮中站在她的身後一言不發。
??“沒事，沒事……”老大爺抹了抹有些濕潤的眼角，看著身穿黑色皮衣，有些狼狽的司桂，“怎麽弄成這副模樣？”
??“沒什麽。”司桂收斂了剛才的神態，視線遊離著，隨後解釋道，“剛從山上下來，還沒來得及休息。”
??官方的後勤部門將山道堵塞問題解決了，二人第一時間便開著車回到了下田鎮。
??由於直到不久前手機依舊接收不到信號，那些人並沒有得到攔住可疑人物的指令，因此他們被當成普通旅客，得以安然離開。
??否則二人需要將那輛車銷毀，不留下一絲痕跡，然後從別的道路走下山。
??假如亡語會的英義還活著，或許也可以像他們那樣借機逃掉。
??“那快進來，先進來再聊。”老大爺被司桂攙扶著回過身，緊接著他注意到身形壯碩的西浦禮中。
??老大爺眨了眨眼，小聲在司桂耳邊說：“這是男朋友？”
??“？”
??“男朋友好啊，你的年紀也不小了，我一直在擔心這件事。”老大爺樂嗬嗬地笑了笑，“認識多久了？你感覺他怎麽樣？看著真壯實，一定能保護好我家小桂……”
??“行了！不是那種關係！趕快進去！”
??“好好好。”
??嘭。
??門被關上，三人進入平房中，打開電燈。
??燈光驅散布置簡陋的客廳中的陰影。
??角落的棉花糖機吸引了司桂的注意力。
??“你一直不肯來看我這把老骨頭，我隻能自己找一些事情做了。”
??老大爺晃悠著坐到沙發上，想起什麽說道：“我跟你說，前兩天有個很可愛的銀發小姑娘來買棉花糖，一看到她我就想起你小時候啊……”
??司桂默默坐下，聽著老人的嘮叨聲。
??“當時我給她做了個超大型的棉花糖，你要不要也來一個？”
??“……嗯。”
??老大爺笑的更開心了，臉上的皺紋清晰可見：“不過說起你小時候……還經常讓我抱抱呢，明明以前還那麽粘人，現在卻……”
??“都多大的人了。”司桂翻了個白眼。
??“你是昨天來這邊的嗎？昨晚可是電閃雷鳴……我記得你從小開始就很怕打雷，不過有男朋友在應該沒事吧，哈哈哈哈……”
??“……”
??司桂的眼角抽了抽，昨晚那聲驚雷確實把她嚇得不輕，當時她還被那個繃帶人綁著……
??一旁的西浦禮中瞥了她一眼。
??司桂惡狠狠地瞪了回去。
??“這次回來要待多久啊？”老大爺嘮叨了半天，突然問道，語氣充滿期盼。
??“……馬上就要走了。”司桂低著頭，沉聲道。
??“是嗎……”老大爺撓了撓花白的頭發，並沒有表現出什麽傷感和失望，“那下次打算什麽時候再來？”
??“……”
??下次……
??司桂沒有立刻回答。
??她明白自己所處的組織和官方總是對著幹的，如果哪天出了差錯，一定會波及到自己的親人。
??雖然她的親人隻剩眼前的這一位了。
??她在兩年前作為地區負責人來到櫻島時，將老人從龍國內陸接到這邊，讓他在這個平靜寧和的小鎮養老。
??司桂不希望自己牽連到老人……雖然兩天前她忍不住來到這裏，想要看望他。
??但她最後還是決定離開。
??如果不是奇物出世，如果不是那場突兀發生的災難，如果不是那個暴雨中的奇跡……她或許不會意識到自己的內心吧。
??有的人……見一麵，就少一麵啊。
??“以後……我會經常回來的。”
??司桂輕聲說道，露出了自己都沒意識到的微笑。
??她想借著組織的力量改變過去，但她不應該放棄現在。
??隨後她抬起頭，卻發現老人正呆呆地望著自己，清澈的淚水不住地滑落。
??“你又怎麽了？”司桂疑惑地問道，看了眼一直不說話的西浦禮中，又看向老人。
??“沒事。”老大爺擺了擺手，走到棉花糖機器旁，“我這是開心啊，哈哈哈哈哈……”
??“……”
??注視著流淚歡笑的老人，司桂乖乖地坐好，等他把巨型棉花糖做出來。
??溫馨彌漫在這個一直以來充斥著孤單的家。
??司桂很希望時間能夠停留在這一刻。
??但……她不能在這裏停下腳步。
??為了改變過去，她必須繼續努力，而最好的辦法就是依靠組織的力量。
??畢竟她的組織可是……
??……
??“曼德拉？”
??一道人影於平房外麵路過。
??鹿島千尋拿著手機，和自家隊長相原宗樹對話著。
??信號恢複之後，她很快聯係了隊長。
??“嗯……低權限的資料庫沒有這個組織的信息，我順著權限等級查了過去，發現一個很奇怪的現象。”相原宗樹沉穩的聲音自手機中傳出。
??“什麽現象？”
??“從我能看到相關描述之後，權限越高，關於這個組織的信息就越多，似乎往後的每個權限等級的資料庫都會放一份它的資料。”
??“那它到底是什麽樣的？”
??“呃，憑我的權限也就隻能看到這麽多了，總之以後收取奇物的時候要小心這個組織，曼德拉的人似乎對奇物情有獨鍾，過去也有搶奪成功的案例。”
??“曼德拉……”
??結束了和隊長的通話後，鹿島千尋開始思考那兩個人的各種行為。
??他們一男一女……
??他們當時身穿黑色雨衣……
??他們……
??他們長什麽模樣來著？
??鹿島千尋愕然地凝視著青石路，在如血的夕陽之中伴著投射到平房上的陰影呆立許久。
??最終她隻記住了‘曼德拉’三個字，以及那兩個人的存在。
??鹿島千尋晃了晃腦袋，忽略被淡化的記憶，走向學校大巴的位置。
??這輛車……會開往山上，在溫泉旅館的停車場停下。
??是的，三天兩夜的修學旅行被延長了一天。
??“太好了！”
??“又可以多玩一天啦！”
??“今晚一起去泡溫泉啊。”
??“……”
??鹿島千尋看著歡呼的學生們，笑著搖了搖頭。
??傻孩子們，明天可是星期天啊。
??不管你們賺不賺，學校的課程是絕對不會落下的！
??等學生們都上了車，鹿島千尋也坐到車上，車輛發動，漸漸遠離了下田鎮，朝山上行去。
??看著窗外掠過的空曠草地，鹿島千尋腦海裏想著雨夜鬥篷的事情。
??“原來在截斷山峰之前，他還幫我們將旅館的詭異解決了啊……”
??本以為旅館是最安全的地方，結果卻發生了那樣的異變。
??得知這個消息之後，旅館的負責人誠惶誠恐地給出了補償，也就是這多出一天的修學旅行，還有其他各種費用的減免。
??所幸由於陸安的存在，並沒有人發生意外。
??否則事情絕對不會這麽簡單。
??“詭異……出現得真是莫名其妙。”
??鹿島千尋皺起眉頭，夕陽灑下的光影在臉上不斷閃過。
??溫泉旅館的異常排查工作並沒有太過偷懶，雖然那個結界不太行……但真正的問題是異常數量增多這一大環境的影響。
??這是不可避免的。
??因為沒人能預料到這種事情……
??哦，不對，除了那些擁有預言類奇物的人。
??“還好，至少現在一切都好。”
??鹿島千尋呼出一口氣，回頭看了眼歡聲笑語的學生們。
??她又想起了溫泉旅館裏那些學生的講述。
??以雙斧斬向巨神……
??閃爍雷光的白槍……
??“是什麽樣的奇物呢……”
??算了，反正已經上報了，讓別人猜去吧。
??她比較在意的是……鬥篷之下的真麵目。
??說實話昨晚陸安跑得太快，她還有很多事情沒來得及問。
??更何況對方還拿著‘代價極大’的未知奇物，想讓他配合他們，將那個奇物的隱患解決，必須先弄清楚他的真實身份。
??之後該怎麽做，那是以後才需要考慮的事情。
??鹿島千尋拿出手機，屏幕上顯示著一位學生的信息。
??精致臉龐掛著詭異的笑容，瞳孔中湧動著混沌的黑暗。
??顯眼的銀白色長發彰顯著她的身份——
??雨宮澪。
??沒有不在場證明的學生。
??排除掉各種特殊的奇物存在的可能，以正常的邏輯進行推理。
??首先需要確定一個前提——雨夜鬥篷，即陸安確實熟悉學校，他可能是這次來的學生和老師中的任何一位……當然也可能是隱藏在校內，偷偷跟著某人前來的存在。
??暫時根據前者進行推斷。
??詭異發生時，不在下田鎮，而是被困在山上的溫泉旅館內的學生有十來位……至於旅館的工作人員則在那之前下了山，結果沒辦法上去，不用理會。
??以渡邊流明為首的十幾人最終匯聚到巨神存在的大堂之中。
??其中佐佐木信次、北條泉一、雨宮澪三人不在場。
??佐佐木信次有渡邊流明作證，二人於山崩之前便已經在樹林裏碰麵，而且之後回到旅館的時間也比較早，正常來說雨夜鬥篷做完一切後沒辦法在那個時間點跑回去。
??北條泉一非常可疑，她說自己在旅館異變之前就已經出去了……這無人能證明，之後她回到旅館的時間雖然較早，但仍是在一切塵埃落定後，所以需要觀察。
??至於雨宮澪……太可疑了。
??以她的身份和在神海商城爆炸案中表現出的優秀能力，能夠對付她下午所說的‘臭臭泥’是很正常的。
??所以鹿島千尋當時沒問太多。
??隻是到了晚上，她不在場的時間和雨夜鬥篷出現的時間剛好能大致對應上。
??而且神海商城爆炸案她和雨夜鬥篷都出現了，根據從除靈協會那邊得到的消息……凶宅倒塌事件中二者似乎也是如此……
??這讓人不得不懷疑二者的聯係，若是雨夜鬥篷的本體是雨宮澪……
??“但她是女孩子啊，陸安可是男性……”
??鹿島千尋覺得自己的思考方向不太對，或許陸安真的是一直隱藏在校內的強者，他是跟著某個人過來的？
??這樣想知道他的本體，學校裏的人也需要考慮。
??“如果再算上各種奇物……諸如分身、瞬移、人格具現等各種效果……”
??那麽每個人都有嫌疑了！
??鹿島千尋放棄思考，將雨宮澪列入重點觀察對象之中。
??猜測這種東西，倘若沒有證據支撐是站不住腳的。
??雨宮澪如果和陸安有什麽聯係，之後再觀察就行了！
??“其實不需要想那麽多，隻要緊盯著學校的公告欄，雨夜鬥篷遲早會現出真身的！”
??她堅定地點了點頭，看向窗外，安靜地欣賞著風景。
??車輛已經開上了山道，速度減緩。被落石砸歪的白色護欄掠過，扯出殘影。
??殘陽如血，為下方的小鎮蒙上一層淡紅輕紗。
??鹿島千尋思緒平靜，輕聲感歎道：
??“真美啊。”
??……
??“美？”
??小女孩坐在下田鎮派出所的椅子上，小腿晃蕩，對門口感慨著的女警員開口詢問。
??“你出來看看。”昨天開始就陪著小女孩的女警員招了招手。
??小女孩站了起來，邁著小短腿來到門口。
??昨天被大偵探哥哥‘背叛’後，她隻能跟著派出所的大姐姐，之後還去大姐姐的家裏住了一夜。
??打雷真的很可怕，她本來睡得好好的，結果卻被嚇醒了。
??尤其是那一聲響徹天地的驚雷。
??當時她隻能靠在大姐姐的懷裏，將腦袋埋到被窩中。
??不知道為什麽，很想哭。
??就像是在捉鬼大會那一晚，她看著那片深邃暗淡的樹林之時……也是這樣的心情。
??好難過，心裏有種空空的感覺。
??小女孩站在女警員身邊，黑色瞳孔倒映著被截斷的山頂，夕陽懸掛於其上，將視線染紅。
??嗤——
??一輛居家車停在二人身前。
??小女孩看到從車上下來的一男一女，縮著脖子後退了幾步。
??這是她在做錯事之後擔心被責罵的表現。
??“你這孩子……！真的是……”女孩的母親語氣嚴厲一瞬，緊接著卻帶上了哭腔，她將女孩擁入懷中，低聲哭泣著。
??“……媽媽？”
??小女孩睜著大眼睛，疑惑地看了眼自己的母親，隨後將視線轉向父親。
??男人皺著眉，低頭凝望著小女孩。
??女警員默默地走到一邊，遠遠注視著夕陽下影子被拖長的一家三口。
??“走了，我們回家。”男人最終沒有在這裏責備她，沉聲說道。
??“回家？”小女孩開始掙紮，“不要，我還沒見到爺爺！我不要回家！”
??“……”男人愣住了。
??原本因為女兒偷偷跑出門而被怒火和擔憂填滿的內心……突然空了。
??父親頭發花白、刻滿皺紋的臉龐在腦海中浮現，男人緊皺著眉頭，一言不發。
??“我要見爺爺！我要見爺爺！我不要回家！嗚嗚嗚嗚嗚……”
??“別再胡鬧了！”女孩的母親看著臉上掛滿淚水、不停哭鬧的女兒，忍不住抬起手……
??夕陽拖拽出的陰影籠罩在身上。
??啪——
??女人抬起的手腕被男人的手掌抓住了。
??“爸爸……我想爺爺了，我們去見他好不好？”小女孩哭著抬起頭，看到父親的表情後……愣在原地。
??淚珠滴落到地麵的青石板上，濺起水花，滲入縫隙。
??男人依舊緊皺著眉頭，隻是眼角卻不受控製地滑落清澈的淚水。
??他的聲音有些顫抖：“……我也想他了，但……爺爺他……不在這裏。”
??“爺爺他去哪了？”小女孩眨著淚光盈盈的大眼睛，疑惑地問道。
??“他去了……另一個世界。”男人這樣說著，卻絲毫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聲音逐漸被哭腔扭曲，“一個沒有疼痛的，很好很好的世界。”
??“……爸爸？”
??“……”
??男人已然泣不成聲。
??小女孩總覺得自己明白了什麽，但她卻又什麽都不明白。
??她表情呆滯地在母親的懷中抬起頭，隨後輕輕捂住自己的胸口。
??好痛……
??——疼就對了。
??清冷的聲音突然響起，在腦海裏回蕩。
??——疼痛能夠磨練人的意誌。
??原本空空的內心被什麽填滿，逼迫著眼淚上湧。
??小女孩的眼瞳顫抖著，積蓄的淚水反射著夕陽餘暉，於眼眶中流淌。
??——隻有感受過疼痛的人才能明白什麽是真正的痛。
??好痛啊……
??淚水決堤，眼淚劃過臉頰，模糊了小女孩的視線。
??她沒有哭出聲音，僅僅隻是流下淚水。
??大姐姐，好痛……
??為什麽……
??小女孩捂著心口，看著哭泣的父親，以及表情悲傷的母親。
??為什麽這裏會這麽痛啊……
??她輕輕低下頭，將腦袋埋在母親的懷中。
??然後……聲嘶力竭地大哭出聲。
??猶如要將所有不解，所有思念，所有心緒盡皆發泄出來那樣。
??不同於肚子被塞滿食物而脹得難受，不同於被銀發大姐姐用力掐住臉蛋……
??在這種從未感受過的疼痛之中，小女孩竭盡全力地慟哭著。
??就像是林中老者在散去之前那樣……
??哀聲慟哭著。
??夕陽的光芒照亮三人的身影，同時在榻榻米房間中打上淡紅光影。
??躺在被褥中的銀發少女睜開眼睛，緩緩坐起身，扭頭望向陽台的方向。
??柔和的晚風吹進房間，少女幻夢般的銀白色長發輕輕飄動，無神灰瞳流轉著光芒。
??一行清淚自白皙的臉頰滑落。
??‘陸安安？怎麽了？’
??腦海中響起女孩毫無情感的聲音，銀發少女蹙起眉頭，仔細感受著受傷的身體各處傳來的疼痛。
??“沒什麽。”
??她搖了搖頭，伸手抹去眼淚，凝視手掌許久後闔上眼眸。
??“隻不過是……疼哭了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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