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二十五章 傾盆大雨
自從好好接手花容教後，連城真是幾乎沒有來過這兒了。
她走過去，說：“師父，連城來了。”
薑願與光熒站在她身後，靜靜看著。
花容的墓碑後是一個隆起來老高的土堆，上麵因為很久沒人來過，生出了不少雜草。
連城沒有使用內力，徒手一束束將草拔了，默默地，虔誠地。
連城的手很快沾了許多泥土，髒兮兮的，她也不在意。等到野草被連城除幹淨了，她才回到墓碑前跪下。
沉默了一會兒，連城開口：“師父，徒兒知道您不喜歡別人打擾你，也盼著我能好好掌管花容教，所以很久沒來了，您這些日子還好嗎？”
自然是沒有人應答她。
連城便自顧自地接下了話：“今日來看您，沒有帶酒了。您之前教我武功時，就時常喝酒，徒兒的一個個護法說……喝酒傷身。我想著，師父到了那邊，也把酒戒了吧。”
連城眼睛眨了眨，睫毛垂下，“師父，還記得那一晚您要我答應的三件事嗎？”
“徒兒記得很牢。師父說，第一件事，要替您將陳正那狗賊的傾山派屠了，徒兒做到了。”
“第二件事，您要我招兵買馬，將花容教發揚光大。前些日子有人攻上山來，都被我教擊退，如今花容教已經是江湖第一大教。這件事，徒兒也做到了。”
“第三件事……”
連城說到這裏，卻突然停住了，她有些僵硬地用手摩挲膝蓋上的布料，頓了好一會兒，才再次開口：
“第三件事，師父您要我不得對世間任何男子動情。”
連城抬起頭來，仿佛眼前的墓碑真的是花容，她說：“徒兒明白，師父當初讓我許下這個諾言，是怕我受到傷害。但是，不是天下所有男子都像陳正那個狗賊一般，是個負心漢。徒兒遇到的，就是個很好很好的人。”
“他是我找來的護法，叫衛淩風。他對徒兒很好，對花容教也好。徒兒對他……也已經傾心了。徒兒自知沒有完成第三件事。今日前來，是來向師父請罪的。”
她說完這話，身子也俯下去，重重磕了個頭。
一磕，沒再起來，維持這個姿勢，不動了。
早在連城與衛淩風在小山村時，薑願就在想，花容對連城囑托得那般慎重，連城應是很難與衛淩風在一起的。
可人的感情果然是情不自禁，再深重的承諾都擋不住情到深處。
連城虔誠地跪拜，一直這樣維持著磕下去的姿勢，從下午到黃昏，從黃昏到了晚間。
天上的雲很是厚重，但也沒有下雨，明明是冷冽的氣候，卻因著這雲，生出了幾分悶氣來。
頭頂上的烏雲壓著，薑願都感到了不自在，隻覺有什麽堵在心口似的，直發慌。
光熒的臉色看起來也是不好。
天色完全黑了，連城這才慢慢直起身來，“師父，徒兒從前跟著您練功時，姿勢錯了，師父就這樣罰我跪上幾個時辰。我自知這點懲罰定是不夠的，之後我日日都來，於墓前罰跪，求得師父原諒，可好？”
跪得久了，聲音都略帶沙啞。
連城問完了話，也沒打算起來，像是有誰真的會給她回應似的。
連城在人前，總是一副任性狠辣的樣子，即使陷入愛情，即使身處險境，她也是高高在上的。
哪裏如現在一般，為了求得個無人回應的原諒，伏低做小，苦苦哀求。
薑願沒來由地覺得心裏一陣發悶。
連城武功高強，性格強勢，薑願知道輪不到自己去同情她，但與她共情久了，真的能感同身受。
光熒似乎也覺得女魔頭這副樣子確實可憐，輕輕地歎了口氣。
墓碑自然不會說話，山上除了細微的風聲，再無其他。
連城：“師父，徒兒已經想好了，往後餘生，就是他了。下次……我帶他來看您，好嗎？”
話音剛落，一滴雨從天而降，“啪嗒”一下，打在連城臉上。
乍一看過去，還以為是連城的眼淚。
她有些愣愣地伸出手去擦那滴雨，抬起頭來看天。
一滴滴雨打在薑願與光熒身上，雨還不大，在他們身上激起小小的光，不住跳動著。
從白天就一直烏雲密布的天，終於下雨了。早不來晚不來了，偏偏現在來了，像是特地在等什麽似的。
可這雨來得巧，連城臉色一點都不好，她喃喃道：“師父，這是您……在不高興嗎？”
連城頓了會兒，緊緊盯著墓碑瞧，“師父，衛淩風真的和那些男子不一樣，遇險時他豁出性命救我，徒兒武功盡失時他也沒有拋棄我，即使沒了五屍丹的威脅，他也還是對徒兒很好，我信他是真心的。我信他，師父。”
說到這裏，連城聲音高了一點：“徒兒相信自己的眼光，他是真心喜愛我的，此生，定不負我。我自然也不能辜負了他。”
這雨真像能聽懂連城的話似的，隨著她聲音越來越大，雨也下得越來越大了，頗有種與她對抗的意思。
果然，連城的周圍的空氣越發凝固。雨夜裏黑黢黢的，薑願看不清連城的表情，卻依然能夠感覺到她身上的冷氣。
一人一墓就這樣沉默僵持著。
薑願覺得連城真是魔怔了，怎麽跟個死物也能倔起來，心裏越發不安。
連城拒絕了小廝的傘，此時大雨打下來，她被淋了個透，卻還是看著花容的墓碑，一動也未動。
就在這時，光熒突然道：“有人來了。”
薑願轉頭望去，就看見了正往這邊趕來的衛淩風。
“連城！”
他拿著一把傘，用上了輕功，急急忙忙地來到她身邊，替她遮了瓢潑大雨。
連城似乎還沒有從與墓碑之間的對峙裏晃過神來，她緩緩抬頭，愣愣地看著頭頂上的傘，良久才說一句：“你怎麽來了？”
衛淩風：“說好了晚上見的，在宋神醫那兒找不到你，她就說你可能來了山上，我就來找找看。”
衛淩風一邊說著，一邊單手脫了衣服，給連城披上，“別著涼了，跟我下山。”說著，牽起了連城的手。
連城猶豫了一會兒，瞟了一眼墓碑，還是握緊衛淩風的手，跟著他走了。
連城沒注意，薑願與光熒卻看見了，不止她，衛淩風也看了一眼墓碑。
眼裏的光，比連城還要複雜。
瞬間，雨下得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