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一局分星陌
奶娃娃知道個屁,他隻知道娘親被欺負了,朝著何鐵手的遠逝將杳的背影大吼起來,連著鋼毛一夥都跟著他嘯叫,真是夠亂的。
還有更煩心的,洪熙官想跟朱紅枚講道理:“剛才你打跑的是何鐵手,打了小的出來老的,很快她師父就會來找麻煩了。”
朱紅枚冷冰冰地嗆道:“我不管,誰讓你剛才色咪咪地盯著她看,像是丟了魂似的。”
末了也不等洪熙官辯解,便朝洪文定一招手:“文定,跟娘回營地,你爹不要我們了。”
跟一個入戲過深的女子講道理,洪熙官也是沒受過社會的毒打,天真了。
洪文定這個天真的奶娃馬上小臉一甩爬到鋼毛的背上,小短腿一夾,鋼毛便屁顛屁顛地追上了朱紅枚,還朝洪熙官呲牙咧嘴。
真是有什麽樣的主人就有什麽樣的座騎,連隻老虎都傲嬌上了。
鋼毛也是母的,真是搭得出奇。
其實朱紅枚也已經知道惹了麻煩,她轉身抬步時嘟囔了一句:“來就來唄,又不是打不過,正好替姐姐教訓一下渣男。”
這句話讓洪熙官頓步不前,風中淩亂……
當天晚上,天地會的呂宋大本營就加了菜,燒烤“蛟龍”肉,外加血豆腐湯。
鱷魚血的攜氧量比哺乳動物高百倍,這就是鱷魚能長期呆在水下的原因,而且鱷魚的血液裏麵富含活性肽,有很強的抗菌作用。
入鄉隨俗,在這裏吃鱷魚還能提高將士們的抵抗力,不會引起水土不服。
呂宋是熱帶了,有大量的細菌病毒傳染病,也確實需要這樣的膳食來保持身體康健。
當然鱷魚血裏麵的血酸酶含量也高,朱紅枚就是這麽告訴將士們的:“知道為什麽古代要殺蛟龍嗎?因為蛟龍血對煉氣聚力有奇效,一碗蛟龍血比得上一顆大還丹,大家吃好喝好,明天再去幹蛟龍,那玩意長得太惡心了,一定要將它們趕盡殺絕。”
整個拓荒的天地會大營都吆喝起來,就差沒喝呼公主殿下萬萬歲。
主要是鱷魚看著太惡心了,滿是疙瘩,好像全身長瘡一樣,以嚴晶心這樣的外貌協會資深理事,沒能力也就罷了,不受限的情況下她恨不得將鱷魚踩息了。
一點也不誇張,別看女人見到蟑螂都能嚇哭,可但凡你問她們要不要將醜了吧唧的生物毀滅,她們多半是點頭的。
即便是被蟑螂嚇哭時,她們也是猛蹬腳,嘴裏不停地喊著“踩死你踩死你”。
眾將士一聽公主這麽一說更是眼都紅了,好麽,天天忙裏忙外積功好長時間才兌換到一顆大還丹,在這裏殺條蛟龍就抵十好幾粒,那還等什麽,吃飽攢足了力氣,幹它丫的。
洪熙官在一旁看到這一幕連焦黃韌脆的鱷魚肉也不香了,這一局沒法善了。
何鐵手為什麽要幫土人出頭呢?她跟著袁承誌出海隱居,在呂宋安頓下來之後當然會跟土人打交道。
再加上袁承誌性情裏總有些聖母光環,連帶著身邊的人也跟著悲天吝人了。
鱷魚是當地土人的圖騰崇拜,認為死後先輩的靈魂會進入鱷魚體內,所以他們都不捕殺鱷魚的。
不但不捕殺,他們還會將族中犯了規矩的人或者互相征討的俘虜送給鱷魚加餐。
所以當前在呂宋地頭上,鱷魚比人多。
這種情形傳進朱紅枚的耳朵裏,她可不管那麽多,就覺得鱷魚該殺。
還振振有辭:“老話有雲背朝天就是凡人菜,人類的先祖就是通過與自然與野獸的搏鬥才屹立於天穹之下,當前應該保護的是人,野獸,等它們需要保護時再說吧。”
洪熙官也沒法多勸,畢竟他也明白,人都活不下去了還談保護野獸扯淡,能和諧共生當然好,但不能舍棄了人這種最高級動物的根本利益去牽就野獸。
從大局上說可以從環境上來規劃,但細節上不能吹毛求疵,那些先些享受工業現代化的人願不願意全捐了自己財產中的工業品去當野人呢?
殺伐果斷的“母老虎”不願意讓步,那大家就還得放對,洪熙官也隻能做血戰到底的準備。
可沒等他準備好,第二天又有一位不速之客登門拜訪,來得好快。
是一位中年帥叔,看著像四十多歲的樣,但洪熙官知道,這位可能當他爹都有餘裕。
朱紅枚是想跟中年帥叔練練手的,可洪熙官這一次怎麽都不能讓她衝動了,親上出馬攔住了朱紅枚,將中年帥叔請進了營帳。
先禮後兵吧,泡茶迎客。
袁承誌難得遇上如此正宗的中原習俗,頓覺心曠神怡,也淡然安坐。
他也覺得何鐵手回去添油加醋太多,自己家裏那位醋壇子跟著瞎咋呼,所以他決定先過來看看,是不是來人真的就不講理。
以何鐵手卸下來的鐵鉤看,來人的武功不俗,若真是一夥人不分清紅皂白圍著何鐵手打,何鐵手是回不去的。
茶香幽渺,將劍拔弩張的氣氛衝淡了,洪熙官將咕嚕滾響的開水衝進茶盞中,黃觀音茶的氣息卷拂過臉麵,雖然熱氣騰騰,卻在火熱的氣息裏生出了一絲清涼。
這就是熱天也喝熱茶的原因,清涼不僅是心理因素,還可以靠出汗來排熱。
作了個請的手勢,洪熙官舉盞與袁承誌遙敬:“袁前輩,晚輩洪熙官,出身南少林,久聞袁前輩盛譽,不想今日在呂宋得見,實乃三生有幸。”
袁承誌也汗了,很意外,對麵這個年輕人知道自己的身份,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的際遇了。
離開中原後,袁承誌一直在呂宋埋名隱居,也沒理由傳到一個年青輩耳朵裏呀。
袁承誌淺囁幽泉,放下茶盞,拱了拱手:“好說,未曾請教洪先生如何得知袁某賤名,又如何看出袁某行藏?”
洪熙官直言:“昨日前輩高足何前輩現了身,晚輩見了她的鐵手,再從何前輩的伏虎掌中窺到了一絲,晚輩的授業恩師蔡九儀先生是前明武舉,在遼東任承宣尉。”
袁承誌聞言麵現戚容,過了一會才止息:“原來是吾父故執之徒,如此咱們是平輩世交。”
洪熙官是慣常地套近乎,這樣能拉近又方的關係,拐彎抹角地有關連,話就好說。
可這時朱紅枚氣乎乎地進了營帳,一把坐在了袁承誌的對麵:“不是世交,不敢當,高攀不起。”
袁承誌又蒙了,這個年青女子為什麽要當麵下自己的臉呢?
洪熙官想轉圜一下,便給朱紅枚使了個眼色,又向袁承誌介紹:“這是內子。”
結果他的眼色朱紅枚純當沒看見:“屁的內子,按照規矩你是上門女婿,內什麽子?內子是你自己。”
這就很尷尬了,袁承誌苦笑,洪熙官也苦笑。
遠來是客,袁承誌還是打算把誤會解除了,雖然對麵這個女子像吃了槍藥一樣衝,可他是風度翩翩的君子,可不會與一個女子計較。
袁承誌向朱紅枚抱拳行禮:“不知袁某有什麽不到之處?亦或袁某的弟子有什麽不當之舉得罪了姑娘,尚望海涵,改日袁某一定帶著惕守登門謝罪。”
朱紅枚直梗梗:“你徒弟沒得罪我,你得罪我了,我姓朱,大名紅枚,你認不認識另外一位姓朱的人,她在輩份上算是我姐。”
天被朱紅枚徹底地聊死了。
袁承誌訕訕不語,九難可是他心頭的朱砂痣,夏青青又是個陳年醋缸,已經很沒人在袁承誌麵前提起這麽個人。
雖然某些時候袁承誌對著白月光也有些懷念當年歲月,可這些都是藏在心裏的念想,可不像現在這樣被直衝衝地抖摟出來。
該怎麽應對?袁老前輩心裏有點慌,他借著喝茶來掩飾自己的心緒,中年帥叔的臉上頓顯滄桑。
洪熙官是徹底地無趣了,要不要這樣啊,這不是啪啪打別人的臉麽?
可他又不能責備朱紅枚,那樣更麻煩,還不如自己舔著臉低伏做小來得合適。
於是他也乘著舉杯歎茶的功夫向袁承誌做了個眼色求救的動作,還好,這方麵袁前輩與他有共同話題。
那便就事論事,袁承誌放下杯盞,定了定神:“土人奉蛟龍若神,這是長期形成的習俗,有沒有什麽可以互相避讓免去衝突的辦法?”
不等洪熙官聽牌應牌,朱紅枚又截胡了:“滿清或蒙古的習慣是馬蹄到處便是草原,所以我們就給他們讓出陸地供他們牧馬,畢竟這是他們的長生天定下的習俗,是也不是?”
還能不能聊,袁承誌被堵得心裏發澀,但良好的涵養讓他生生忍住了。
朱紅枚倒是躍躍欲試,她就想著還聊什麽聊,能動手就別吡吡。
袁承誌知道朱紅枚想的什麽,這位大明公主就是來攪局的,不愧是同個血脈一家人,跟九難的性子行舉差不多一模樣。
可袁承誌不想打呀,從何鐵手的遭遇分析對方可不是庸手,而且還是二對一,袁承誌一點把握也沒有。
還得再算上帳外那數百好手呢,進來之前就發現了,個個都是高手,一舉一動無不彰顯勁力,那是功夫上身入骨化氣的景象。
再加上剛剛洪熙官泡茶時的一舉一動,每一個小細節裏都體現了功夫入微之兆,這兩人就是跟自己一樣的境界。
拳怕少壯,袁承誌已經快六十了,哪願意跟年青人拚骨頭的硬度。
還是洪熙官救了場,他可沒上火:“本來我們是想用野獸來區隔土人與荒原地界,晚輩手裏有控獸之術,並不打算傷人,隻是嚇阻而已,如此將荒地開懇出來,有了糧食盈餘就可以補貼土人,大家也能相安無事。”
這份心意袁承誌馬上領了:“我就說為什麽那些野獸好像聽人使喚,並不攻擊人,可獸群與蛟龍的衝突又從何來?”
洪熙官苦笑:“蛟龍之屬,其體溫低下,感觀傳導緩慢,就沒有辦法以情緒製之,野獸其實並不通人性,控獸之法是利導其神,並不能讓它們變聰明,也就做不到細致入微。”
袁承誌嘬了一口茶水,細細思量了一番,也明白自己沒辦法,索性直說:“那接下來熙官打算如何應對?”
洪熙官靜肅神色:“首先,我聲明一點,我們仍然會堅持不傷人,隻以野獸為屏藩。”
袁承誌跟上就一句:“如果是土人不肯甘休怎麽辦?”
洪熙官隨意擺擺手:“即便土人驅使蛟龍也不是我們的對手,蛟龍之屬在呂宋甚多,捕殺一些,將剩於的趕走到一隅也無傷大雅,待時日久濾,則矛盾終會有解決之日。”
袁承誌也認真了起來,目不轉睛地盯著洪熙官:“你們確保可以做到不傷人?”
洪熙官眼神澄徹,沒有一點的陰穢:“人為本,土地次之,利為輕。”
袁承誌眼眶睜了一下,他的眼神裏有明顯的遲疑,因為洪熙官說的話他不太信。
這時朱紅枚眼見怎麽使勁也打不起來了,幹脆一拱手走了。
沒了這個胡攪蠻纏的,洪熙官大大地鬆了一口氣,還向袁承誌輸出了一番感慨:“袁前輩,駙馬爺難當啊!”
吊詭的是,袁承誌竟然也油然地點頭,臉上還擺出心有戚戚焉的同情神色。
洪熙官總算是找到了共通點了,又拉出了另一個共情之處:“實不相瞞,天地會不缺錢,張獻忠的寶藏落入了天地會之手,有近億兩白銀,另外天地會從事貿易的利錢每年都有幾千萬兩盈餘,比滿清朝廷可富裕多了。”
這話一說袁承誌就信了,不會是空穴之風,於是袁承誌也有些不解:“那熙官和公主殿下為何不遠萬裏來南海,以千金之驅行賤農之事?”
“不僅公主殿下來了,前輩入營前見到的那個騎獸小兒便是弘光帝之孫,公主的侄兒,乃是大明正朔。”
這就讓袁承誌更迷惑了:“難道中原有變,滿清加劇了追索?”
洪熙官搖頭:“滿清現在四麵腹背皆敵,根本沒辦法騰出手來,有變也是在向好的方向變化。”
“那熙官所來為何?”
洪熙官肅顏:“為了口中食,為了身上衣,欲驅除韃虜,手上需有糧,有糧則百姓不至淪於塗炭,民生不墜則根基不倒,滿清入主中原並不將中原當家,他們隻是來搜刮好處的強盜,我們是主人不能這樣,將家園砸爛了餓的是我們自己。”
這個道理袁承誌明白了,可做起來並不易,他一想就明白了其中道理:“如果在中原行事,想一手刀兵一手鋤頭是很難的,戰亂起來根本就顧不上桑植,原先闖王他們就不明白這個道理,唉……”
袁承誌似有無盡感歎,卻又無能為力,他以前被逼著離開中原,其實就是沒眼看,無法救萬民於水火,辜負了承誌之名義。
不能專朝別人家的痛處戳,洪熙官看著袁承誌背負在身後的棋盤,心生一計。
“久聞袁前輩善弈,不如就讓晚輩與前輩下一局,當機立斷,如果晚輩贏了,前輩就脫出這番是非,晚輩亦誓守諾言,不傷土人分毫,給晚輩時間,由晚輩來開解死結,前輩意下如何?”
袁承誌好這口啊,他的武功有一小半是靠著下棋從木桑道人那裏贏回來了,所以他對自己有信心。
“如果熙官敗了呢?”
洪熙官想了想,不下重注還勾不了袁承誌上鉤,他整了整衣襟:“如果晚輩敗了,則天地會不再拓野呂宋,轉謀他處。”
反正離著不遠就是尼西亞和新幾內亞大陸,比呂宋還大,也就是再往前航行一段,所以洪熙官並不怕沒地方種田。
洪熙官的提議確實讓袁承誌心動,隻是大家說開了,他又覺得這樣洪熙官很吃虧,賭注不對等啊。
袁承誌確實是位正人君子,他擰緊了眉頭:“熙官,如此賭約似對熙官有不公之處。”
說是說,他還是將背上的鐵棋盤卸了下來,擺到了茶幾上,又從腰間掏出兩個布袋,裏麵是兩大灌黑白棋子。
條件可以商量,下棋卻是不能耽誤。
袁承誌也有棋癮了,特別是到了呂宋之後就沒幾個人能陪他下棋,這裏又沒有太多的消遣,所以平日裏很清淡。
洪熙官搖頭,手掌從棋罐中劃過,吸起了四顆黑白子,分座於對角四星。
功夫與日俱增,洪熙官已經能平穩地使出這招擒龍控鶴之術,讓袁承誌有些意外。
從武力上來說洪熙官已經高於袁承誌,但洪熙官卻選擇文鬥,讓袁承誌有些刮目。
其實是洪熙官占了便宜,現在還是座子製規則,大家都沒有悟透金角銀邊草肚皮的圍棋效率金律。
再加上魏溯難在嚴勵手下學到的那些後世的流局定式手筋,欺負袁承誌還不像玩一樣,且能得個禮讓前輩的好名聲,不要太爽。
座好了子,洪熙官將白子推到了袁承誌手邊,做了個請的手勢:“前輩先行,晚輩長於絞殺,布局亦多奇詭,前輩小心了。”
這個激將法還真讓袁承誌的氣息都粗了些,這是小看誰呢,又沒老,不需要敬。
袁承誌粘起白子,落在天元上:“熙官後來是客,老朽就不謙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