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襤褸從頭越
三大一小順利地脫了身,白眉果然沒有了動靜,也沒有任何人跟蹤五枚。
洪熙官留了個心眼,沒有回前麵在泉州租住的寓所,而是另外找了個地方落腳,還在泉州城裏晃悠了兩圈。
以洪熙官此時的功夫,如果發現不了跟蹤就說明真的沒有尾巴,哪怕清廷有比他厲害的高手也不會用來盯梢,隻會直接上。
安全了,可以動身前往高溪廟,洪熙官還是主張先往西再南,兜個圈子從閩粵贛交界的山區轉出漳州地界,再乘船順漳江而下前往雲霄。
如此就可以保證脫出清廷的視線,也給苗顯以後走鹽探路。
鹽路的首選當然是穿過閩北大山取道江西然後走水路溯江而上到達四川。
除了內陸缺鹽,洪熙官還掂記著江口沉銀呢,做什麽基業都沒有挖寶快,有了充足的財力還可以反過來推進各項布置。
可沉銀也不好挖,得打聽清楚當地的情形,並把一支“挖寶大軍”給練出來,這件事有排搞,需要做的準備太多。
現在就是邁出的第一步:探路。
鑽山過林路不好走,再加上洪熙官為了避人耳目,這一次幾人就打扮成了千裏投親的尋常百姓,可沒有高頭大馬車轎相籍。
七天後,當幾人走山大山時,已經變成了衣衫襤褸的模樣,沒條件洗澡,衣服在走山路時被勾破了縫了再縫,不用裝扮就成了乞丐。
隻有小豆丁洪文定無所謂,他相當於逛了幾天自然版的動植物園。
紅豔豔黃澄澄白撲撲的山花,酸甜清香的野果,五彩斑瀾的蝴蝶和可以逗弄的蛐蛐,舍不得鬆開眼神。
對了,還有剛剛放歸後朝著他依依不舍道別的“大貓”,這幾日都一起玩出了感情。
都是苗顯的鍋,練了金剛不壞體的苗顯皮糙肉厚,抓住了隻金錢豹三下兩下打服了,再加上洪熙官獵來的野味,金錢豹乖乖頂替苗顯成了洪文定的坐騎。
若不是洪熙官和五枚精通點穴大法,還真不放心小肉肉跟一頭成年金錢豹混一塊。
每一次當洪文定捂著“大貓”的大嘴嗬嗬直樂的時候,洪熙官心裏都犯嘀咕。
“大貓”嗷嗷直叫喚到底是開心還是生氣?
張開的大嘴到底是像貓咪一樣逗弄小主人玩樂還是張口欲噬?
萬一要是咬實了,自己的速度夠不夠快,能不能及時地擊中“大貓”要穴?
其實苗顯心裏也嘀咕,公主身驕肉貴也就罷了,洪熙官一個五大三粗的老爺們,對野外也半懂不通。
要不是苗顯,幾人不定什麽時候才能走出來呢。
倒不是不認路,說起找方向洪熙官可以苗顯強多了,什麽看日頭測斜影觀星察月就不說了,看流水看苔蘚綠植也能辨方向,新鮮。
可一說到吃用和對周邊動態的把握,特別是對飛禽走獸的觀察,洪熙官也瞎。
再厲害,書上也不教辯認動植物不是,就算有插圖,可跟實物還是有差距的,還有聽聲辯位聞氣識蹤,這些就算是老師教也不行,沒有實地野外考察的經驗,都入不了腦。
這就導致了洪熙官看起來顯得菜嫩了。
每次苗顯給洪文定摘野果抓爬蟲玩,洪熙官總是一驚一乍的,跌份。
頓頓吃肉,人也受不了,可苗顯找來的野菜洪熙官左看右看看個沒完,需要小心成這樣嗎?
連累著五枚也跟著受罪,兩三日不得洗澡了,正渾身發癢呢,明明一汪清泉,可洪熙官硬要用肉塊來試,結果釣起來十幾條山螞蟥。
別說洗澡了,能當場不吐都算五枚厲害。
常流水的山溪也不行,不是蛇就是黑魚什麽的,哪那麽多講究。
出門在外碰到點蟲蛇算什麽,運勁一震不就脫出去了嘛,現在好了,熬著吧,全身都嗖了。
熬到出了山,總算是解脫了,苗顯發誓,以後絕對不跟女人一起出行,自討沒趣。
他的誓言發早了,苗顯還不知道前麵有什麽等著他。
出了山,租一條小艇放船直下很容易,在平和縣小船擺滿了碼頭。
漳江現在稱雲霄溪,不長,也就百餘裏。
其實福建所有的江河都被稱為溪,見慣了大海的福建人看到江河都是小溝渠。
溪流水疾,一天的功夫就到了下遊入海口,雲霄鎮就在這裏,當五枚踩實了雲霄地麵時,真是恍如隔世,地獄天堂。
到了雲霄就好辦了,一打聽那隊雲遊至此的尼姑,就可以找到高溪廟。
詠春會的師太們早就到了,她們打著尋覓善土製造佛器重光三寶的名義前來,已經在當地站穩了腳根,連窯口都買好了。
對外就宣揚雲霄這裏的觀音土最具佛性,能製造出蘊含佛光的寶器。
這年頭的人們最信這個,也不可能每一個信眾都能時時去寺廟進香,請一尊瓷製的佛像或觀音,是佛教徒的人生大事。
因此詠春會的師太們尋找有靈性的土質進行佛像製造就是名正言順的行為,還屬於善舉。
而且詠春會的師太們出手也算大方,又不跟當地人產生利益衝突,隻會帶來源源不斷的好處,雲霄的百姓們也不會對她們有惡感。
當地的官府雖然有所聞,可詠春會的師太們也依例前往衙門落了案登記了度牒,還有佛儀奉上。
雲霄本就在山區,山高皇帝遠,姥姥不疼舅舅不愛,此時還管得很寬的漳浦縣衙也懶得去關心山旮旯裏的幾個尼姑。
他們眼下正頭疼呢,雲霄有一半地方屬於清海遷民的範圍,清廷因為幾年前鄭成功曾在通過雲霄溪登陸攻擊漳浦縣,決定將劃定的沿海區域內的民眾全部內遷安置。
政令下了,可實際執行起來卻又難上加上,上峰一句話,下麵跑斷腿,既沒錢也沒人,就漳浦現這幾杆槍,幹個屁啊,走完地界都快一年了。
詠春會的到來實際上為漳浦縣解決了一些老大難,開窯需要勞力會給工錢,那些不知如何安置的民眾有了去處和收入也不鬧事。
如果是和尚縣衙還怕,幾個尼姑,要說造反他們也不信,女流之輩能做得了甚事?
之前五枚拜托至善搞了幾個跟南少林沒關係的度牒現在派上了用場,除了自己人,就再也沒人知道高溪廟跟南少林的關係。
於是詠春會行事就十分便利了,有張皮披著,都見不著內裏。
她們落腳後就按五枚的吩咐尋找高溪廟,結果還真存在,不過是一個小到跟麻雀五髒差不多的山廟,裏麵早就沒了廟祝,荒廢日久。
詠春會的師太們很輕易就把高溪廟給占下了,開始廣聘人手大興土木,洪熙官他們到時已經清理出了一塊空地,有十數畝方圓。
提喜法師這會還沒出生呢,洪熙官和五枚又占了個先,這一回洪門就名副其實真的姓洪了。
到了雲霄,洪熙官他們的身份又變了,成了祖傳手藝的製瓷匠人。
反正新的骨瓷窯口也不會像傳統窯口一樣的工藝,洪熙官和五枚打算煉焦燒窯,擯棄木碳和生煤塊,這樣可以提升窯內溫度,能控製好質量。
福建一地,煤鐵礦資源很豐富,有名的龍岩煤礦離著雲霄也不算遠,其實以洪熙官所需的用量,就在本地找都不缺。
從工藝流程的角度來說,洪熙官和五枚成了手藝人還真的沒人能看破,
一到雲霄,他們就開始勘探土質,組織搭建窯口和燒焦爐,還把自來水給解決了,用的竹筒,從山上直接引水。
再不給五枚洗個舒服澡,估計洪熙官會被追斬的,一對錚亮的蝴蝶刀,閃出寒光,是人都怕。
五枚也不會再以師太的身份見人,而是變成了製瓷窯頭洪大官人的妻子朱紅枚,她隻會暗中控製高溪廟,有了一層遮掩反而更方便行事。
隻有苗顯不方便,他一到了雲霄就被塞過來一老一小兩女的。
老的是實在老,還特逗,跟苗顯有一拚,小的雖小,也一樣的古靈精怪,總之都不是善茬。
這就要了苗顯的命,讓他在朱紅枚麵前是叫苦連天。
沒法子,公主給他塞了兩個祖宗,還是特別自來熟的那種,渾不把苗顯當外人,指手劃腳地動動嘴皮子,就讓苗顯跑斷腿,用手走路了都。
朱紅枚也是讓他們互相之間適應適應,還特別跟朱小倩和紅豆耳提麵命了一番,如無意外,苗顯以後就是紅豆的未婚夫婿了。
豆蔻少女情懷初開,心裏想著大英雄呢,怎麽著也得像姨父那樣的,苗顯這樣的五短三粗矮挫子,紅豆當然會有些抵觸。
於是她便借機“考察考察”苗顯,理直氣壯得很。
朱小倩倒是很歡喜,她看著覺得苗顯人不錯,而且不讓她當師太朱小倩一萬個樂意。
隻是紅豆作妖,以朱小倩的性格當然也樂得湊個熱鬧,自己的女婿以後也得為自己養老送終不是,還真得認真考察,發現問題及時教育糾正。
紅豆的性子就是典型的遺傳,兩母女把苗顯鬧得是雞飛狗跳,別說糾正了,臉都歪了。
萬般無法奈之下,苗顯隻能找到洪熙官求援:“駙馬爺,你就發發慈悲,可憐可憐小師叔我吧。”
洪熙官正忙著呢,跟陳近南約定的日子就快到了,他得把一套骨瓷試製出來,哪有空管苗顯、紅豆這些狗屁倒灶的事。
可不管又不行,苗顯的金剛不壞體沒練到大成,纏人功夫倒是登峰造極了,不給出主意就不走,不處理掉他還真是阻手阻腳。
看著苗顯那張生無可戀的絕望臉,洪熙官的腦海裏麵猛地就跳出了個畫麵,順口就描述了出來:“小師叔,少林功夫跟野外生存結合在一起很有搞頭哦。”
苗顯沒聽明白,繼續訴苦:“駙馬爺,紅豆一天到晚給我整了那麽多麻煩事,你這跟我說少林功夫野外生存,它們不粘夾呀!”
洪熙官朝他搖了搖手指,一臉的失望:“取而代之、轉移注意力懂不懂,讓她們的心神轉到一個讓你沒那麽難受的事情上麵來,這不就解決問題了嗎?總好過你現在被動地疲於應付。”
苗顯一聽小眼睛就瞪大了:“怎麽說?能不能具體一點?”
洪熙官嘖嘖嘴:“還怎麽具體,這不是現成的嘛,過來時你不是幫文定捉了隻大貓了嘛,你這樣,把我懂的和你懂的野外生存經驗編成一個手冊,總結如何利用功夫在野外生存,絕對有搞頭,這件事不是很有趣味麽?紅豆那樣的小姑娘最喜歡這等事,搞這個她就不會為難你了。”
苗顯如獲至寶,掉頭就跑,連洪熙官想吩咐些注意事項都沒機會。
洪熙官也沒有意料到,他的這個嗖主意放出了幾頭洪水猛獸,過不了多久,苗顯和紅豆就為洪文定捉了隻四川花熊回來,雲霄一地變成了野獸樂園。
不提苗顯他們開始搞野外訓練,洪熙官這邊緊趕慢趕,終於還是在陳近南來到之前燒出了一套骨瓷。
比不上杭州城弄的那麽精良,但已經可以讓人看到希望,作為一個後世的PPT黨,洪熙官總算是長舒了一口氣。
有了這套骨瓷,再當著陳近南的麵做出一套來,那麽海貿就打開了,也算是古代版的一套PPT路演上市闖天下。
可以開門迎客了,不過在此之前,還得把紅花亭搭好。
時節剛剛好是桃李紛芳的時候,深山裏的氣候偏冷,花開得慢了些,正好大量的桃李吐蕾爭豔,。
紅花亭卻還是沒有,那就把它搭建起來。
來不及弄出水泥了,就用木材吧,常換常新,隻是盡量將洪熙官嘴裏的紅花繽紛,眾賢群集的樣子還原出來就好。
紅花亭建好的第二天,陳近南便於爛漫翠紅間來了。
不難找,現在到了雲霄,隻要說高溪廟,當地人都有口皆碑。
高溪廟給當地人帶來了生活的希望,而僧侶本身就代表著慈善,在動蕩連綿的歲月裏,雲霄人已經很久沒有得到這種心靈的慰籍了。
這也是洪熙官刻意要營造出來的氛圍,久而久之,雲霄就會跟高溪廟連成一體,這才是根據地魚水情該有的樣。
陳近南還未到寺中就體會到了這一點,也讓他對此行有了不一樣的期待。
沒讓他失望,看著紅花亭外迎出來的數人,陳近南也感受到了與台灣不一樣的朝氣,是蒸蒸向上的。
同樣蒸蒸向上的還有冒著清香的“黃觀音”,洪熙官伸手作請,陳近南客隨主便,淺嘬一口,回味無窮:“好茶,清氣撲鼻,茶香悠遠,是極品。”
陳近南本就是個知書達禮的雅人,洪熙官以產自雲霄的凍頂野茶相待,正是搔中了癢處。
也別小看這些凍頂野茶,後世著名的台灣凍頂烏龍就出於它們。
烏龍茶,便產自雲霄的烏龍山脈,而不是附會的武夷山。
雲霄是漳州文化的發源地,而漳州是閩南文化的發端,同個文化圈的台灣當然有著一樣的品味。
雲霄的烏龍野茶,直到後世,在開發前也隻是用來做“茶味精”為武夷岩茶提香,可見其茶香之馥。
一開始,洪熙官還想用茶葉做做文章,但奈何茶葉產業發展太慢,產量也受限,而且遠洋海貿掣肘頗多,怕潮怕壞,遠不如骨瓷來得本小利厚,所以洪熙官也隻能割愛了。
品過了一盞迎客茶,陳近南精神為之一振,洪熙官知道是時候進入正題了,他一上來就拿出了殺手鐧。
當那尊觀音像放到桌上時,陳近南還以為是一尊玉製的觀音像,直到他用手觸摸,湊近了仔細觀瞧,才明白這是一尊瓷像。
既然是瓷像,那就意味著可以大量生產,陳近南眼放光芒,看向洪熙官。
後者知道這事成了,洪熙官悠然點頭:“是祖傳的手藝,此物以陳軍師看來可否廣發海外,作為抗清之財源?”
陳近南沒有答,而是反問:“有多少?”
洪熙官露出苦笑:“暫時隻有這麽一尊,陳軍師在雲霄多呆此時日,我當著陳軍師的麵親手燒製一些出來,沒有辦法,諸般草創篳路藍縷,讓陳軍師見笑了。”
陳近南卻不以為忤:“無妨,隻要掌握了技術和材質,我等得起,它足可撐起一支無敵之師。”
整天呆在台灣勾心鬥角陳近南活得也累,先是一盞清茶,然後是一尊舉世無匹的觀音,最後是實情相告,陳近南心中感念滿滿。
這才是一心抗清該有的樣子,君子之行,獨挽天傾。
本來陳近南還以為南少林以亡國皇室的名義硬剃自己的頭,沒想到對方卻另辟蹊徑,使得他耳目一新。
與這樣的人合作,陳近南的信心被提了起來。
還有,朱紅枚這時才走了過來,手裏拿著一個木閘子,輕輕地放在了陳近南麵前。
打開一看,是幾顆藥香四溢的眼大烏黑丸子。
“久聞陳軍師武功困頓瓶頸已久,卻不得寸進,這裏有數顆雲霄土生藥材製成的九轉大還丹,丹方經過了改良,擯除了昂貴之物,小妹試了一下,效果尚可,請陳師軍代為鑒驗。”
這哪裏是品鑒,這是紅果果的收賣。
可這套對陳近南來說卻很有效,明謀,以國士待之,以國士報否?
洪熙官伸出了手:“我們合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