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0.第250章 何謂英雄
王安石呼吸一窒,臉色陰晴不定了起來。二人就這麼對持著,王安石死死地看著楊涵瑤,見楊涵瑤目光坦蕩,也毫不示弱,直視自己的雙眼,顯然是不認為自己這樣做有什麼不對得。
「大道萬千,非只這一條可達。」王安石說道。
楊涵瑤笑了,問道:「敢問大人,何謂英雄?」
「你問這話是何意?」
楊涵瑤回道:「聰明秀出,謂之英;膽力過人,謂之雄。英雄者,有凌雲之壯志,氣吞山河之勢,腹納九州之量,包藏四海之胸襟!肩扛正義,救黎民於水火,解百姓於倒懸。」
頓了下,莞爾一笑,「太祖征戰一身,民間千里送京娘的故事到現在還為人津津樂道。雖此事有些虛實,然,此乃民心。太祖問鼎革新,結束了幾十年的動蕩,百姓終得一片樂土修生養息。為表對太祖的敬意,故而民間流傳了許多故事出來。」
「太祖是英雄!」楊涵瑤拱手說道:「楊繼業刀斬蕭多羅,生擒遼將領李重海;遼軍襲擊雁門,被楊繼業打得大敗,殺死遼軍三千人,俘虜一萬多,牛馬五萬多,攻破堡壘三十六個,戰果輝煌,遼軍見其大旗便嚇得倉皇而逃,無敵美名由此而來。」
「被困陳家谷口身負重傷后仍奮力殺敵數百人,受俘后,誓死不降,絕食而亡。所以,楊繼業也是英雄,是民族的英雄!」
「然,古往今來英雄何其多,而最為特別者,皆寥寥可數,完人者更是放眼望去皆無。概因沒人能達到上述之要求!」
「人無完人,英雄就是英雄,何來特別之說?」王安石反問道。
楊涵瑤呵呵一笑,「一般看來,謂之英雄者,不外乎幾種人。」
「哪幾種人?」
「所謂英雄者,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於將傾;英雄者,堅強剛毅,屢敗屢戰,如此之人,方可稱為英雄!」
王安石摸著鬍鬚點頭,贊同道:「不錯。」
「然而……」楊涵瑤搖著頭,「在丫頭看來,所謂英雄還必須心懷畏懼。」
王安石微微一愣,「此話何解?」
「這世上,每一個人都要經歷出生,成長,老去,病苦,死亡。當我們年幼時,總是天真無邪;而到了少年時,又變得躊躇滿志,時常想著將來一展抱負,做下名留青史之事。」
王安石沉默了,似是陷入了回憶中。他想起自己年少時的光景,那時的自己總覺得來到這世上,就不應平淡一生,男兒在世,當提三尺劍,做出一番豐功偉業來。
「而當我們滿懷自信地想去實現心中所想一展抱負時,卻發現,這世上許多的事並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樣。會遇到很多不如意之事。還有許多許多的挫折,事情從來不會如同自己所想的那樣去進行。」
「於是我們開始退縮,開始畏懼。我們開始意識到,在這個世上生存下去不是那麼容易的,何談抱負乎?」
「於是有人沉淪,有人消極,然而英雄就是在此時出現的。所以在丫頭看來,若要成為英雄者,首先就要學會畏懼。」
「世上本無天生的英雄!沒有誰生下來就會剛毅果斷,堅強勇敢,在母親懷中的時候,都是同樣的人。所謂史可鑒人,就是要通過以前的英雄來不斷讓自己學會如何畏懼。」
「商鞅變法,秦隨之強大,最終完成了一掃六合,成立大秦的偉業。而商鞅卻落了個五馬分屍的下場!商鞅使得秦國強大,為何卻落得這個下場?只有心懷畏懼了,才能看到真相。」
王安石的身子猛然一震,他看向楊涵瑤,心裡震驚之極。
「商鞅雖死,然,變法依舊。秦恵王卻沒有因商鞅死去而停止變法,所以秦國最終完成了大業。可是,若是人走政息呢?那秦國還能一掃六合嗎?」
「所以,商鞅是英雄!秦恵王更是英雄!」楊涵瑤說著,深施一禮道:「大人心懷抱負,心中藏有治國妙計。而丫頭也相信大人的決心,定然不會因世間任何的挫折而停止腳步,哪怕也要落得與商鞅一樣的下場亦無悔。」
「只是丫頭還想問大人一句,若大人沒有那麼幸運呢?最後落得個人走政息,大人甘心嗎?」
王安石萬年不變的臉上終於出現了龜裂,楊涵瑤說得最後結果那比剮了他還令人難受。
他不怕死,如果官家肯支持他變法,哪怕變法事成后也將他五馬分屍他也無怨無悔。
可若一生心血就此敗亡,那他就算死了也無法閉眼,比殺了他還要殘忍!王安石的臉色變得蒼白,胸口劇烈起伏著。
楊涵瑤心裡微微嘆息。王安石的晚年實在是凄慘,雖說沒有被殺吧,可活著還如死了清靜呢!
最愛的兒子王雱早逝,政治上也受到了致命打擊,最後連妻子也離他先去。看著新法一條條被廢除,痛心疾首卻無能為力,沒幾個月便在南京孤獨的死去,精神上的折磨可想而知。
楊涵瑤今日借這個事說這些話給他聽,是希望王安石做事不要那麼激烈。這世上並不少非黑即白,還有一條中間灰色帶。
如何周旋在黑白兩帶間便是一個欲成大事者必須要學會的學問。心無畏懼,又如何成事?
至於王安石能聽進去多少,這個楊涵瑤就管不了了。她對王安石說這番話,無非也是敬重他的品德。
但人只能自救,她該做的已經做了,下來就只能看王安石自己了。
王安石看著負手而立的楊涵瑤,想起兒子給她的評價:多智近乎妖。
又想起她一個自幼失怙之人,年僅十歲便把家裡打理的井井有條,從這個村的村民對她的態度來看,她在村裡的人緣相當好。
難道這就是所謂中庸么?王安石緩緩放下窗帘,過了許久,楊涵瑤才從轎子里聽到一聲聲音傳來:「老夫受教了,起轎吧……」
「恭送大人。」
看著轎夫抬著轎子慢慢遠去,楊涵瑤嘆息了一聲,轉身向走回去。
見到楊涵瑤過來,村民們立刻就圍了上來,七嘴八舌地喊道:「大姑娘,恭喜,恭喜啊!」
李德仁笑得臉通紅,李德輝與李邦澤也是一臉紅光。這在他們看來,楊涵瑤受天家賞賜那可是村裡的大盛事。
就算是擺到整個常州那也是數得上的大盛世。聽聽那賞賜的禮單,嘖嘖,全是貢品啊!
李德仁一揮手,大家都安靜了下來,老頭摸著鬍鬚笑道:「大姐兒今天受到皇後娘娘賞賜,我等身為同村人以與榮有焉。如此幸事,豈可無宴?」
「仁小子說得對。」李邦澤點著頭,「是該擺下宴席為大姑娘慶祝下。」
楊李氏趕忙說道:「哪敢讓大家破費?今個兒大姐兒為我們老楊家爭臉了。」
「沒錯。今個兒這事定會被載入地方史志,可謂是光耀門楣了!」李德輝也在旁湊著熱鬧,楊樂賢可是他的學生。
學生的姐姐受到天家這般恩賜,他這個做老師的臉上也十分有光。因此一向與王大牛一般,時常弄著個死人臉出來的李德仁今個兒也是笑意滿滿,心情好到了極點。
「芸娘,今個兒先別回店裡去了。佩兒,你騎著驢進城一趟跟忠叔說聲,今個兒家裡辦大事,芸娘先不回去了。還有,把這交子去兌了,給大家發個紅包。」
「姑娘,每人發多少?」陳佩兒問道。
「要多發,要多發!」楊涵瑤還沒說話,楊李氏在旁接話道:「這是咱楊家的大喜事!等會兒老婆子得去老頭子墳上,咱大姐兒出息了,得皇後娘娘的賞了,光宗耀祖了!」
楊涵瑤呵呵一笑,說道:「聽老夫人得。」想了下,又說道:「忠叔發六貫錢,總廚五貫,其他大廚每人三貫,餘下所有人一貫!」
「是,姑娘。」
所有人一聽,乖乖,這大姑娘出手忒大方了!不少人眼露羨慕,可隨即一想馬上器具打好就要釀醬油了,也隨之欣喜起來。跟著大姑娘干,就等著吃香喝辣得吧!
「翠花,現在回家去把你家人也都叫來。」
「啊?」張翠花睜大眼,「我家人也來?來作甚?」
柳芸娘噗哧一笑,說道:「自然是來吃席了,怎麼說,姑娘也算是你家東家呢!這樣的喜事當然都要叫上。」
張翠花看向楊涵瑤,見楊涵瑤點頭,頓時歡喜地脆生生地應道:「噯,姑娘!我這就去!」
「騎騾去!」
「不用,姑娘,我跑得可快了!姑娘,我這就去了!」張翠花說完便歡喜地跑開了,看著她跳脫的樣子,大家都笑了起來。
「芸娘,你帶上月溶,欣溶去草市採買東西吧。」
「噯,不用,不用!」李德仁擺著手,說道:「都是自家人,鄉野之人,雞鴨啥得村裡都有,蔬菜去田上弄些來就是。」
「那怎麼可以?」楊涵瑤搖頭,笑著說道:「今個兒大家就坐著等吃得吧!」
這時陳佩兒牽著毛驢走了出來,柳芸娘想了想喊道:「佩兒,你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