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4.第274章 禍起蕭牆
只見明紗疏梅屏風后,獨孤汐頭靠在浴桶壁上。白煙裊裊,讓人看不清她的面容。白玉般的手擱在浴桶外,一滴一滴的黑血從指間不斷往下流落。
端王妃上前兩步,看著獨孤汐臉色蒼白如雪,額頭上不斷有汗水滴落。端王妃痛得心肝疼兒,急忙拿出錦帕擦去獨孤汐額頭上的汗水。然而只這麼輕輕一擦,原本雪白的錦帕上便染上了一抹臟污。
溫子洛看著地上那一大灘觸目驚心的黑血,又看看端王妃錦帕上的臟污,心頭的石頭這才落下來。看來獨孤汐的毒果然是解的差不多了。
而獨孤汐此時神態安然,薄唇輕抿,似在做著一個好夢。
端王妃輕撫著獨孤汐的額頭嘆息良久,微赫的眸子若有所思。
「看著你娘遭這麼大的罪,我心裡也是疼,恨不得自己替她受了這罪。只是有時候,有些痛總得要自己親自經歷了以後才會明白。剛才你祖父說要娶那雲寂為平妻,與我一樣做他的正妃,我自然是不願意答應的,只是,洛兒你說我剛才為何會一句反對的話也沒有,反倒是答應了呢?」
藏盡一生英氣的遠山眉微微蹙在一起,端王妃竭盡努力平靜的與溫子洛說話,可那哀傷還是漸漸地散發開來。
溫子洛梳著獨孤汐長長秀髮的手一頓,隨即又慢慢的開始梳了起來。
端王妃剛才坦然大度的接受了雲寂,與雲寂一片和氣融融,姐妹相處甚歡的樣子。在外人眼中看來,無疑是顯得端王妃寬容大度,有著王妃的風範。而這以退為進的招數用的也不會比著雲寂差的了多少。
可是溫子洛明白,端王妃她一生驕傲,絕不會是那樣勾心鬥角處處精打細算的婦人,也絕不屑於用這樣的手段。
那她為何會如此容易的就鬆了口答應獨孤真的要求?端王妃明明是那樣的愛著獨孤真,又是那樣驕傲的一個人,怎會容忍一個女子與自己平起平坐。若是這話傳了出去,豈不是打了沈府一個重重的臉。
「許是祖母是為了雲寂她腹中的孩子。」溫子洛淡淡的答道。
端王妃似乎是站累了,坐到一邊的軟椅上,只平靜的搖了搖頭道:「你祖父他能夠再有一個孩子不容易,我也替他高興。這個孩子只要雲寂肯好好的懷著,我也會讓她們母子都平平安安的。不過我肯答應你祖父卻並不是為了這個孩子。這麼多年了,也是到了今天我才真正的看開了些許。」
溫子洛見端王妃雙眼漸漸有些迷離,又見獨孤汐正睡得安然,於是走到端王妃身邊安靜的坐下,認真聆聽。有些話還能夠說出來還是好的,可有些話埋在心口卻是永遠也無法對別人說起。
「我嫁給你祖父前一年,先皇病漸重,於是將你太祖沈老將軍從季州調回京安排了些事宜,而我也跟著你太祖第一次踏上京城的土地。那天我騎著一匹獅子驄從京城的街道上走過,誰知那獅子驄突然受驚發起狂來,我使勁兒用盡全力也控制不了它。眼見著就要傷到他人,那時你祖父像是天神一般出現,一手抱起我,一手拉過馬韁,生生又將那獅子驄給拉了回來。許是從那一刻起我便喜歡上了你祖父,所以後來當先帝將我許給你祖父時我連一句反對的話都沒有說。」端王妃說著說著,嘴角忍不住上揚,那平日里總帶著堅毅的眼裡彷彿融入了春水。
溫子洛看著端王妃的側臉,這才發覺原來獨孤汐的雙眸長得是那樣的像端王妃。
「我嫁給你祖父時是正值雙十年華,年輕氣盛,又自小長在軍中,哪裡懂得什麼后宅之道。加之我性子又直又倔強,沒過多久,我和你祖父之間便出現了很多矛盾。你祖父他又是個對自己在乎的人很在乎,對不在乎的人又冷漠刻薄的。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爭吵如影隨形,幾番過後你祖父他甚至連話都不願意對我說。後來,我懷了你娘,心想著有了孩子許是會好點兒,誰知,有了你娘后,你祖父他高興是高興,也甚至喜歡你娘,可是與我之間的矛盾卻是越發的大,在你祖父眼中,我與一個外人並無什麼兩樣。」
「再後來,你皇叔叔獨孤謨乾登基,你祖父他對我越發的冷淡。那時,他與府上不少的婢女都有關係。他要納她們為妾,我說什麼也不願意,有好幾次甚至都鬧到了太后那裡去。而那些婢女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她們見我不同意,便陷害我派人逼她們喝了墮胎藥,害的她們流產。我性子剛烈,又不懂得什麼算計,只知道說自己是冤枉的。可你祖父他卻不相信我的話,直罵我是個狠毒的婦人,甚至還想要休了我。也是因此,你祖父他也一直怪我害的他子嗣薄弱,只有你娘一個女兒。」
「你祖父他喜歡上外出遊玩后,只留得我一人守著著偌大的端王府,只能是時不時收到他的一兩封家書和派人送回來的一些特產。那時,你太祖母還在世。她知道后,便問我知不知道什麼是禍起蕭牆。你太祖母說,作為一個當家主母,管理好后宅很重要,可懂得用何種手段管理好后宅更重要。后宅無非便是女人們之間的鬥爭,看得多了,學得的手段也就多了。我最開始不懂,後來也就懂了。你太祖母她還說該放下的要學會放下,該學會退步的要學會退步,只有這樣夫妻之間才能多的長久,而這些道理我那時自然也是不懂的。」
「時間是個很神奇的東西,不懂的總會慢慢的讓人懂得。隨著你娘一點點的長大,我看明白了許多也漸漸明白了你太祖母的話,而最後我終於也成為這京城萬千端莊婦人中的一個。洛兒,你知道這幾十年來的歲月,我是怎麼度過的嗎?」
端王妃伸手拿過茶盞飲了口茶,從容優雅。
溫子洛一言不發的接過茶盞,只默默的坐好。她知道此刻,她要做的只是安靜的聆聽就好。
端王妃笑了笑,忽吟道:「都道相思好,相思催人老。幾番細思量,還是相思好。」
「你祖父他每出一次門,都要一年半載才會回來小住幾天。我是左等也等不到他,右盼也盼不到他。可是他每一次回去直到再次離去,與我與他之間肯定都是不歡而散的。在他眼中,我始終是當年那個任性強勢的沈蓉,而他也恨我害得他子嗣薄弱。我為他努力的一點點改變自己,而他是知亦或是裝作不知還是永遠也未曾發覺我為他的改變。直到看見雲寂的那一霎那,我突然明白,有些東西無論等太久,做再多的改變,也終究是等不到的。」
「曾經我以為我對你祖父是手中沙,握得越緊,你祖父他離我也就越遠。後來我學著去改變,去順從,卻還是等不到你祖父。也許,我真正該做的是放手,他高興了怎麼就好,我又何必再去多說什麼。如今,都這麼一大把年紀了,還有什麼好求的。只可惜這些道理,我早該明白的卻到了現在才明白。洛兒,你現在可明白了?」
端王妃伸出一隻手來,溫子洛急忙一把握住,只看著她微褐的眼中閃著隱隱淚光。有時候不是不愛了,只是一個人愛得太久,才終於明白真的是等不到了,所以只能是放開手讓對方更快樂。
「祖母,洛兒不明白。」溫子洛輕輕搖頭,她是真的無法明白,是怎樣獨自望月相思的流年,讓一個曾豪氣萬千的女子變成了這樣的深閨婦人。而端王妃如果從一開始遇上的並不是獨孤真,而是與她志趣相投的男子,那會不會好很多。
「你不明白也好,祖母倒也希望你一輩子也莫要明白。可是我真的從未害過你祖父的孩子,而你祖父寵幸過的女子也真的未曾有誰有過身孕,可你祖父他始終不相信我。如今,雲寂有了身孕,也算是彌補了一些缺憾。」
「祖母你真的想讓雲寂將孩子生下來?」溫子洛聽完沈蓉的話后雖然心中也是感慨萬千,可是對於雲寂,她始終覺得有問題。
沈蓉點頭道:「自然是的。端王府子嗣薄弱是不爭的事實,我也是真心希望雲寂能夠給端王府添丁。你祖父他許是命里註定寡子少女,他能有一個孩子不容易,而我也高興,你不也說過這是好事么?」
「祖母,你這樣委屈自己,其實洛兒倒是更希望看見你拿刀上馬時的那種豪氣。」
「拿刀上馬那是年輕時候的事了。」端王妃拍拍溫子洛的肩道:「人啊,總是會變的,誰也不會想到誰最後會變成什麼樣子。以前的我也從未想過現在的我能夠說出今日的這些話來。洛兒,祖母不委屈,祖母只是將這一切都想明白罷了。祖母現在有你與你娘就足夠了。」
端王妃看了眼仍舊沉睡的獨孤汐,轉身朝門外走去,略帶了點兒疲倦,只道:「多陪陪你娘吧。」
端王妃推開門,夕陽的餘暉照射進來,將她的影子拉得老長老長。
溫子洛看著端王妃那瘦削的背影,無盡的獨孤傲氣交錯散出。
溫子洛拿錦帕擦拭著獨孤汐濕濕的秀髮,端王妃她其實到底還是沒有想明白,只不過是終於懂得了什麼是「還是相思好」罷了。
獨孤真他明白還是不明白端王妃的改變又有什麼用呢,就像水留不住風的飄蕩,誰也無法感動一個不愛自己的人。
溫子洛將獨孤汐的臉上的臟污擦乾淨,想起雲寂曾說過的話,柳眉不由得微蹙。如果雲寂真的是獨孤西謨的人,而她現在又壞了獨孤真的孩子,那究竟要如何做才能不傷到那孩子又能離間獨孤西謨與獨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