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第89章 扶蒼捉鬼(下)
熟悉的清冷視線。
玄乙嚇一跳,真有種他好像能看到她的感覺,她下意識退了兩步,思索要尋個什麼時機現身,冷不丁他突然起身,迎面拋來一張硃砂黃紙,冷道:「什麼鬼魅?」
那張硃砂黃紙「啪」一下貼在她肩上,玄乙低頭看看它,再抬頭看看他,最後扭頭望向窗外,躲在暗處的靈官長用口型告訴她:都跟你說了要小心!
……意思這做了凡人的扶蒼不亂揮純鈞,改亂撒符紙了?還有,她明明沒現身,他能看到她?能看到她居然還往她撒符紙?!
玄乙小心地撕下那張黏嗒嗒塗滿漿糊的符紙,嫌棄地撅起嘴丟到地上,搓出一團白雪擦擦肩膀,不曾想下一刻便迎面撲來五六張符紙,那黏嗒嗒的漿糊差點甩她臉上,她忙不迭地躲開,怒道:「別撒了!」
見他還要抓黃紙,她一把撲上去,仗著自己是神族有力氣,第一次從這莽夫手裡搶到東西,將黃紙漿糊硃砂一股腦全丟去了窗外,長袖一揮,月窗被合攏。
扶蒼退了數步,背靠書架,目光警惕而陰沉地盯著她。玄乙吁了口氣,往蒲團上一坐,朝他招招手:「來,坐。」
他反而更朝後縮了兩步,聲音低沉:「美色引誘對我無用。」
誰引誘他了?
玄乙繼續朝他招手:「怎麼還是個膽小鬼,連過來坐下說話的膽子都沒有?」
話音未落,他便風一樣湊過來,往書案對面一坐,默然不語盯著她。
幽光搖曳,在他眼底跳躍。一模一樣,真是一模一樣,頭髮、體型、連聲音和眼神都一模一樣。
玄乙移開視線,把手裡那團黏了漿糊的白雪亂捏一通,咳了一聲:「你……還記得我嗎?」
上回延霞見著少夷便像是記起了什麼,他幾聲對不起便替她解開因緣,怎麼這些到她這邊全不靈了?
對面的扶蒼還是一言不發,他的眼神依舊充滿警惕,帶著研判上下打量她。
很好,她確定他是不記得了。
玄乙把手裡的白雪團轉的滴溜溜打滾,嗓子里總有些毛茸茸的東西堵著,不大利索,她又清了清嗓子:「是這樣的,我是專程為了你過來,以前是我對不起你,你……能不能把那些不愉快忘掉,重新……」
話沒說完,額頭上突然一涼,他不知從何處又取了張符紙,「啪」一下貼在她腦門兒上。
玄乙驚呆了。
對面的扶蒼微微蹙眉,「啊」了一聲:「……還是沒用?」
這話是沒法談了!玄乙扯下符紙飛出月窗,一面用白雪努力擦拭黏嗒嗒的額頭,一面十分懷疑地瞪著靈官長:「你確定他是扶蒼?!」
這些黏嗒嗒的符紙是怎麼回事?不是說他做了皇子嗎?難不成改行當捉鬼的了?
靈官長苦笑道:「自然千真萬確,扶蒼神君在青帝廟隱居,那桃樹地仙偶爾會傳授些凡間祓除邪穢的法子,他剛才……是把公主當做鬼魅了罷。」
這些年他們這些糾察靈官也被貼了不少漿糊,習慣就好。
玄乙狠狠把黏糊糊的白雪扔地上,大發公主雷霆之怒:「我是來了結因緣的!這樣怎麼了結?你去把他捆住!」
「這如何使得!」靈官長連連搖手,見她滿面懊喪,他便溫言勸道:「我並不知扶蒼神君是因了何種緣由下界,但既然與公主有關,還請公主耐心,仔細想想他的因緣是什麼,他想要的是什麼,這才好替他了結。」
玄乙驟然沉默下來,他想要的應當是她的歉意罷?可她要怎麼做?他就這麼擅自認定她是女鬼,一見面就被丟漿糊符紙。他總是這樣,在上界也是,動不動就拿削頭髮來威脅她。
雖然他一次也沒有真削過。
隔著樹影,她朝庭院的月窗望去,窗戶已然打開,扶蒼正往窗戶和門上貼各種硃砂黃紙,是有多怕她這女鬼?
夜色漸漸深沉,凡間時間流逝果然很快。玄乙靜靜看著變得漆黑的月窗,扶蒼大概已經睡了罷?她忽然起身,又化作清風鑽入窗內,果然他正睡在床上,安安靜靜地側卧在棉被中,長發蓋了半邊臉。
她小心翼翼湊到床邊,扯了蒲團坐在地上細細打量他。他睡覺的時候眼皮居然會微顫,嘴唇也會翕動,有趣得很,凡人都是這樣嗎?
忽然,他嘴唇動了數下,不知含糊呢喃著什麼,玄乙雙手扒著床邊低聲道:「你說什麼?和我說話嗎?」
他的呢喃聲又安靜下去,翻了個身,被子滑落在腰間,身上的袍子也滑在肩膀下面,露出緊緻結實的大片後背。
玄乙爬上床,又湊到他面前,盯著看了半天,確定他沒醒,沒醒怎麼能說話?
隔日扶蒼是被凍醒的,即便蓋著被子,還是覺得周身陰寒刺骨,眼下可是三伏天。他揭開被子翻身坐起,冷得打了個哆嗦,忽見昨晚那女鬼坐在蒲團上,背靠床邊困得腦袋一點一點。
他心中驚駭,天亮了她居然還能現形!他出手如電,立即便要從床下暗格中摸出符紙,一摸之下暗格竟已結了冰,被凍得嚴嚴實實,他這才發現這間屋子竟不知何時布滿寒冰,連床上都有細細一層冰霜,怪不得如此陰寒。
這女鬼道行好高深。
扶蒼從枕頭下抽出黃紙,咬破手指用血寫了真言,往她腦門兒上一貼,玄乙正在半睡半醒朦朧間,不禁「哎」一聲驚醒,茫然地扭頭看他,過了半日才慢慢撕下頭上的符紙,一看是用血寫的,她立即厭惡地皺眉丟開。
「別再撒符紙了。」她用白雪搓可憐的腦門,「我厲害的很,你沒法收服的。」
扶蒼一時沒轍,只得問道:「你所欲何為?」
玄乙懷疑地看著他:「你真不記得我了?」
他淡道:「我沒見過你,為何要記得你?」
玄乙聽這話就不大舒服,皺眉道:「你五歲時我還來看過你呢,這麼快就忘啦?凡人的記性這麼差?還是你蠢?」
他胸口陡然生出一團氣,咽不下去也吐不出來,隔了半日才冷冷問道:「你究竟要幹什麼?」
玄乙不懷好意地瞥了他一眼,獰笑道:「我要扒你的皮,吃你的心。」
她抱著胳膊好整以暇地等著他哭喊連連縮被子里,誰知他動也不動,冷冰冰地盯著她,她頓時有點想念那個圓滾滾的膽小鬼。
扶蒼裹著被子下床,聲音淡漠:「請你出去,我要更衣做早課了。」
本以為她還會不知廉恥地糾纏,誰知她利落乾脆地起身,行動優雅地走向屋門,方欲開門,忽然想起什麼,回頭問道:「為什麼你睡覺還會說話?」
睡覺說話?她在這裡待了一夜?!扶蒼又是惱火又是窘迫,迅速走到門邊,打開屋門將她用力推出去:「那是夢話。」
說誰蠢?她才是最蠢的,居然連夢話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