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二七章 你的春天來了
難得的,某雪山抬手撫了撫脖子,顯然是不好意思了。閑話間,我們一行人已由當值的掌柜引入客棧內。悅來居稱之為勿草源第一客棧,著實不是徒有虛名。和在歲寒鎮所住的那家客棧相比,簡直好了不知道多少個等級。
歲寒鎮那家客棧已經足夠奢華,但這悅來居卻不僅僅是奢華,隨處可見的,是一種含蓄而尊貴的氣質。
棕黑色的色調配合上細節處的吉祥圖文鏤刻,就算是過路人一個臨時落腳的地方,也被這細緻入微的設計營造出一種家的溫馨來。
等眾人在堂中座位上坐定,去後堂迎請老闆的那個小夥計也一溜小跑的返回中堂,趴在戰戰兢兢的掌柜身旁耳語幾句,掌柜一張慘白的臉色總算浮起絲絲人色。
揮退了小夥計,掌柜的上前恭敬對已經上座的雪傾舒道:「來老闆近來身體不適,還請雪爺隨小的到後堂與他一敘。」堆了一臉的笑容,可笑容卻隱在滿臉的褶皺中,看不清究竟是笑容多一些,還是皺紋多一些。
雪傾舒看了看隨他而坐的我和禾契笙,繼而又徵詢般看向他身側的姬公孫,卻是搖頭:「不必了,此次只是經過,來老闆既然有恙在身,我也不便打擾,就等下一次閑來再見。」語氣里聽不出是喜是怒,這讓負責傳話的掌柜臉色又次轉白。
我說:「人家讓你去你就去嘛,不一定這來老闆有什麼要緊事想和你說,你這樣擺架子讓這些底下的人如何作為?」
雪傾舒瞅瞅我,沒說話。掌柜的聽我為他說情,眼中立時露出感激的神采。但同時臉上卻出現一抹擔心。掌柜一步上前,對我躬身一禮:「謝謝這位小姐承情,不過既然雪爺如此說了,那便等下一次……」
話未說完,就聽從後堂方向傳來一聲爽朗而震耳的狂笑聲:「雪傾舒,連我的面子你都不給。難怪勿草源的民眾是越來越怕你了!你一來。我這小店的生意可都沒法子做了。」聲音之後,從後堂方向緩緩步出一個人來,一身黑衣包裹著來人矯健的身型,身高八尺有餘。狹長的眸子隨著妖冶的眉毛斜斜插入雙鬢處,兩片薄唇更是紅得如同妖精,只是氣質儒雅。弱化了他的這一身妖氣,而且年歲已長,起碼也得接近不惑之年。四十足有了。
聽到中年男子的說話聲,雪傾舒坐姿絲毫不變,即使是側下頭的動作都沒有,只喉中一聲哼笑,低啞著聲音笑道:「來妖精,你活得也夠久了,不如就此讓我收了你也好。」
步至近前的來老闆眉峰微不可見地跳了跳:「眾目睽睽。咱們不說這些!」
「眾目睽睽?」我忍不住疑問,同時環視了一圈從剛才我們進來。客人就已經跑個精光的悅來居,這也叫眾目睽睽?」好吧,我們這一行人數量也不算少,暫時就算……眾目睽睽吧。
突聽到一個陌生的女聲插入他們的對話,被稱作來老闆的中年男子從雪傾舒的身上收回視線,被黑衣包裹著的姣好身型微轉,看向我,上下打量了一回,目光突地一亮,轉而和雪傾舒戲謔道:「雪傾舒,你的春天終於來了。」
呃……誰能告訴我這大叔話中究竟是何意?
如果雪傾舒沒有臉上那面礙事的面具,我一定會看到一張紅得媲美蘋果的臉,不過即使我看不到雪傾舒的大紅臉,他渾身散發出的窘迫熱度也是坐在他身周的人不能忽視的。
靜默了好一會兒,才聽雪傾舒咬著牙根狠厲道:「如再敢亂說,我就讓你這隻妖精再也見不到明日的太陽!」
來老闆不甚了了,望了一眼環桌而坐的幾人,徑自繞到我這邊坐到了我身邊一張空座上,瞅瞅雪傾舒,對我撇唇笑道:「你認為一個專門獵殺殭屍的獵人能夠獵殺妖精么?」
「呃……」什麼殭屍妖精的?為什麼雪傾舒要稱這來老闆為妖精?聽雪傾舒的口氣,並不是在開玩笑,而且,雪傾舒根本就不是那種會開玩笑的人!驀地從腳底升騰起一股寒氣,與來老闆那雙帶著妖氣的眼睛對視,我的目光止不住恐懼地閃動起來。不知如何回答,我卻不想不答,下意識點點頭,我不確定道:「應該……能吧……」如果他真的是妖精,我這麼回答是不是對他能夠起到一定的震懾作用呢?
來老闆臉上笑意加深,搖頭看向雪傾舒:「他捨不得殺我……」挑了挑眉「雪傾舒,你說,你是不是捨不得殺我?」
咳咳……那個……他這話咋那麼容易讓人想入非非捏?雪傾舒捨不得殺來老闆……?靠,原來他倆是G友!?
雪傾舒放在桌面上的一隻手緩緩收緊,骨節泛白:「來妖精,別忘了你現在什麼也不是!」
來老闆嘴角牽起一絲冷邪的弧度,臉色卻莫名黯淡下去:「唉——你還是這麼禁不起玩笑,算了算了!」轉開話題,來老闆大嘆一聲,揮來身後靜靜等候吩咐的夥計們「去叫后廚做幾道可口的小菜過來,雪爺好不容易迎來了他的春天,我們也是應該好好的為之慶賀一番吶!」聽命,靜候的夥計們立即陪笑著轉身奔向廚房,觀其身影,一個個無不有著如釋重負。
對來老闆口中那句「迎來了他的春天」始終耿耿於懷,即使在面對著滿桌豐盛而新奇的菜肴時,也止不住在心中探究琢磨。看我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一旁禾契笙故意為我夾了些我不喜歡的菜色,當不喜的味道刺激了味蕾,我這才收回神遊於太虛的心神。怒氣沖沖的把被夾到碗里的幾根硬邦邦的菜梗向扔垃圾一樣扔進禾契笙面前的碗里,轉而夾起面前湯碗中一粒看起來色香味俱全的蝦丸,放入坐於姬公孫身旁的雪傾舒的碗里:「雪傾舒,看起來你和來老闆果真是舊識,不知道你們是緣何相識相知的?」
我很好奇。看雪傾舒和來老闆的關係並不怎麼好,但相見時卻能如此相安無事,想著,期間也定然有著不為外人所知的牽連。
不急著回答我的問題,雪傾舒向來對吃的感興趣,把那枚飽滿橙紅的蝦丸夾了起來。放到眼前仔細瞧了瞧。而後整個放入口中,一時間只顧品嘗口中美味,竟連看都不看我一眼。
眉角抖了抖,我的問題猶如石沉大海。轉目對上來老闆笑意盎然的目光,我像是找到了救星,又次問道:「來老闆。你是如何同雪傾舒相識的?」你總不能也用吃東西來逃避我的問題吧。
來老闆勾唇笑了笑,撇目看了看吃的正自口齒留香的雪傾舒:「說來,我這條賤命還是由雪爺出手相幫才苟活於這世間的。」
聽到來老闆如此自貶之詞。坐於我另一側的禾契笙不認同地插口:「來老闆何必如此自我貶低,這世間,何人不知來老闆你的大名?你所經營的悅來居已是名聲斐然,而這自古就荒蕪的勿草源,正因為有你的支撐,才有今日的繁榮。」
本來聽到禾契笙口中那句「何人不知來老闆你的大名」我正用眼神無聲示意他「我就不知道來老闆」。但聽得之後禾契笙陳述出這來老闆的功績,也是不小的吃驚。
禾契笙雖未明說。但他口中所說的勿草源今日的繁榮,已經足夠表明來老闆的身份不止只是悅來居一個老闆那般簡單。
一頓飯吃得頗像商務洽談,滿桌子上,就聽到禾契笙和雪傾舒同來老闆的恭維和淺諷,明明是簡單的問題,竟被他們兜來兜去說了好半天,而我則故我的將滿桌子的美味全部掃蕩進了胃腑之中,吃飽了抬起頭來,卻正看到在桌子一角默默喝茶一語不發的姬公孫。
到得勿草源,我們仍是和易初蓮分桌而坐,畢竟易初蓮是公主,分桌而食既有利於掩護易初蓮公主的身份,也有利於維護她公主的地位,所以她此刻仍是自己獨坐一桌,身邊自有侍衛和太監女官們伺候著。
相比,我們這桌就熱鬧多了,只不過熱鬧的只是「相談甚歡」的三個人,我和姬公孫……一個滿嘴塞滿了各色味道不一的食物,一個滿嘴塞滿了苦澀的涼茶……
一頓飯吃得可謂各懷心思,等桌上三人聊夠了,該吃的也被我吃得個精光,三人瞅瞅桌上殘羹冷炙,驚異的視線全全落在我的身上。禾契笙就近摸了摸我的肚子:「丫頭,肚子撐壞了不要緊,可你也得為著你那未出世的孩子想一想。」
嗖嗖嗖——
我能感覺到無數道視線同時朝我的方向投射過來,有來老闆的,有雪傾舒的,有姬公孫的,還有易初蓮的……即使是易初蓮身邊護持的隨從和侍衛,也因為禾契笙一句甚是突兀的話將視線全全投落到了我身上。
無疑,在大家的眼中,我還是個姑娘,未婚先孕,在這個時代……那是要被浸豬籠滴……
面上一冷,我不悅地拍開禾契笙覆在我肚子上的手,他怎麼突然這般不知深淺起來?除了偶爾摸摸我的頭,他何曾做過這般大膽的事情?尼瑪,居然摸我肚子!!
「孩子?你……有身孕了?」不察,耳邊已傳來來老闆不確定的聲音,同時眼冒精光,一副打算看好戲的樣子看了看雪傾舒,不懷好意地補問道:「誰的?」
誰……的……?
撇目陰著眼睛看向來老闆:「來老闆,你不覺得你越矩了么?」我肚子里的孩子,是誰的管他什麼事?
來老闆半挑起一邊俊眉,毫無誠意地歉然道:「小姐見諒,來某一介莽夫,偶有衝撞,實屬不意之舉。」
一時沉默,我知道來老闆的衝撞並不是針對我,而是針對雪傾舒,可為何要針對雪傾舒?又是憑何針對雪傾舒?我很不解,可是又不知如何化解這一謎團,心下有些不滿來老闆如此借我來達到他不可告人的意圖,我有些哀怨地回視始作俑者禾契笙,若不是他突然冒出剛剛那句話,我會被來老闆拿來當槍使么?
好好的一頓飯,硬是讓我吃得盡興卻無福消化。喉中總似梗著塊魚骨頭,不得下咽。
宴席散去,各人隨著夥計的引領回了各自的房間,我扯住也要隨著眾人離開的姬公孫,姬公孫並沒有掙脫,隨著我幾步繞至悅來居的後院。也便是通往後堂的一個小院子。
別處的院落里都是huā團錦簇的。可這悅來居的後院卻是完全不同,滿眼儘是大片大片與之勿草城外勿草源相似的勿草,說不出的荒蕪,就像是一個久經世事波折的心。已是滄桑滿布,傷痕纍纍。
觸及滿眼荒涼哀痛的顏色,我神色有一瞬恍惚。隨即把姬公孫逼到牆角處,皺眉問道:「一路上,你為何一句話也不說?」好吧。我承認我這人是有那麼點子便宜,人家就只對我態度冷淡一下下,這心裡就長了草似的不踏實。
若說,從前姬公孫也對我很冷淡,可這次的冷淡不同,總覺得他的冷淡里別有深意,讓開始感受過他真正關心的我。有了惶惶不安之感。
似乎是在雪傾舒到來之後,抑或是雪傾舒屠馬之後。他就擺出他經典的臭石頭臉。
聽到我的問題,姬公孫避開我的目光,卻仍是不說話,我不由有些急,抓住他的衣袖,左右搖晃了幾下:「姬石頭,別以為你不說話就能避開我的問題不回答,你來此不是為了助我恢復過往的記憶?可你現在所做的哪件事是助我恢復記憶?既然你根本無心幫我恢復記憶,那你為何要留在這裡?你根本就不想幫我對不對?就憑你現在一句話不和我說,就說明你來尋我,只是因為當初在昰宿山,你覺得那樣利用我成為神仙不是光明磊落之舉,或者、或者是你覺得做神仙不如你想象的那般〖自〗由自在,所以隨便找個名頭拋棄仙籍,下界來再來尋我開心是不是?對!你只是來尋我開心的,你不做神仙,僅僅只是來尋我開心的……」鼻尖忍不住酸了酸,我也不知道我為何要說這些有的沒的,明知道姬公孫沒有這般無聊,明明不該在意姬公孫的沉默,甚至,我該為姬公孫的沉默而表現出釋然或者驚喜,可是……我怕,我怕他的沉默,我怕他此後真的如這般不同我說一句話,可是……我究竟為什麼要如此害怕……
握在手中的袖口微動,姬公孫從我的手中抽回被我弄皺了衣袖,抬手,他溫熱的手指輕輕滑過我霧氣氤氳的雙眸,在他的輕撫下,我下意識閉上了眼睛,立時,就有水珠承受不了眼眶內突然變得狹小的空間,從緊緊閉合的眼縫中擠出,瞬間滑落下了臉頰。
額心輕如蝶翼般被姬公孫的雙唇輕吻,我驚悸地睜大雙眼,被水汽打濕了的睫毛輕眨,不可置信地看著近在咫尺的姬公孫。
他半俯著身軀,黑衣墨發,往日的陰沉被他臉上的柔和所消融,眼中猶自漾盪起一池溫和的漣漪。他的唇輕輕吻落在我的額頭,隨即滑至我霧濕了的雙睫,我的雙目在他的唇吻下止不住眨了兩眨,睫毛更是如同受驚了一般抖動不停。他的呼吸混合著溫暖的勿草清香,緩緩從我的額頭游移至我的臉頰,直至與我的呼吸糾纏到了一處。
「魃兒……」他如是深情的一聲低喚,雙唇就像受到指引,緊緊噙住我的,迫不及待的吸吮,他味蕾上殘留的茶水苦澀,很快就過渡到了我的口中。
茶水的苦澀令我忽然意識到我們之間正在發生的是什麼,我一把推向姬公孫,正巧此時從中堂向這邊傳來一個步伐穩健的腳步聲,姬公孫也便就勢放開了我,依是如此,到了此刻,除了一聲「魃兒」他仍是一句話也沒有和我說。
我們分開的動作有點拖沓,來人正巧撞上了個末尾,先是被驚得腳步一頓,隨即來人臉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笑容,同時對我們這方擠眉弄眼了一陣,攤手道:「對不住對不住,你們繼續!」
呃……
我目光陰森地掃向來老闆,一聲斷喝:「站住!」
來老闆腳步再次頓住,回首忘了一眼姬公孫,目光諱莫如深:「小姐喚我何事?」
我撇開姬公孫,朝來老闆走了幾步。明明是我把姬公孫拉至後院,現在卻恨不得離他遠遠的,真不明白自己現在是怎麼了,難道這就是口是心非?
在來老闆面前站定,發現來大叔的身高著實不矮,只好仰著頭張大眼睛,以期這個動作能增加自己那不怎麼懾人的氣勢。我說:「來老闆,適才飯桌上,你那麼問究竟是為了什麼?」頓了頓,看到來老闆挑起的眉毛,我又補充道:「你一定知道什麼對不對?」
「知道什麼?」來老闆意義不明的說道,既是像對我的問題的反問,但更像將我問出的問題重複了一遍。他說:「我什麼也不知道,小姐,你想讓我知道什麼呢?」(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