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5章 倦燕落坑(9)
第395章
倦燕落坑(9)
這是一個夢幻般的遊樂園,絢麗的旋轉木馬,造型誇張的玩偶,五彩的霓虹,晶瑩剔透鑲嵌著各種寶石的玻璃地板……
麵目模糊的人們在花樣繁多的娛樂設置中間玩耍、歡笑。
對於身邊一切,我毫無興趣,也並不流連,一個人沉默而孤獨的匆匆穿行在人群中間,筆直向著遊樂園深處的一條林間小道走去。
我知道,隻要走過這條小道,遊樂園的盡頭,就是回家的路。
恍恍惚惚的我,已經想不起家的樣子,但是,我想回家。
我一步步的走著,耳邊越來越安靜,小道兩旁的樹木也越來越矮,最後變成了一叢叢密密麻麻和我差不多高的荊棘,薄霧不知道從哪裏飄來,彌漫在似乎永遠都走不到盡頭的小道上。
我的心裏開始湧起了一種強烈的不安。
前方,隨著“嗷”的一聲嘶吼,一隻通體雪白壯碩之極的白虎突然出現,擋住了我前行的道路。
魂飛魄散之下,我扭轉身子瘋狂回奔,白虎在身後緊緊追趕,而身邊卻又繼而連三的出現了憤怒拍打的巨熊,像人一樣站立的猩猩,粘稠而潮濕的蛇群,不斷從樹枝上掉下的肥胖肉蟲,以及一群眼眸血紅的鬣狗。
我跑著跑著,終於跑回了那個遊樂場,舉目四望,不知何時,那些歡樂的人們和身後追趕的獸群統統消失不見。
薄霧中,無數個拿著裁縫才有的尖銳改錐的小醜和木偶猛然出現,朝我逼了過來。
極度的恐懼讓我想要大哭出聲,但是內心的倔強和狠勁卻又並沒有被這種恐懼完全擊倒,我拔出了腰邊那把隨身攜帶的匕首,狠狠對著身前的小醜胸膛捅了過去。
一刀、兩刀、三刀……
鮮血飛濺了我滿頭滿臉,胸膛裏的恐懼似乎全都化為了滔天怒火,還沒等我享受到殺戮的快感,卻又看到了更加恐懼的一幕:倒下的小醜,居然將流出胸膛外那根白花花的腸子放進了嘴裏,一邊嚼一邊笑,再次活生生的站了起來。
眼前的這一切,已經完全超出了我對這個世界的感知和承受能力,我終於被徹底擊垮了。
我努力的用著殘存的最後一絲理智讓自己繼續奔逃,但身體卻再也不願聽從我的使喚,我就那樣一動不動的待在原地,看著瘋狂的小醜們帶著瘋狂的笑,將我撲倒在了地上。
我拿刀的手掌被人死死抓住,我的雙腿被人抬起,眼前,一張張滑稽而醜陋的小醜妝容下,血盆大口紛紛張開,幾排尖銳而邪惡的森森白牙,對著我全身上下每一處地方咬了下來……
“啊……”
撕心裂肺的呼喊聲中,我滿身冷汗猛的坐了起來。
夢境中那種極度絕望極度恐懼的可怕情緒依舊無比真實的存在於腦海裏,糾纏著我,幹擾著我,讓我分不清此時此刻,自己到底身在何方。
一隻手掌從旁邊伸出,緊緊摟住了我的肩膀,我如同被電擊一般,一聲大吼,憑著本能揮起拳頭,就想要猛砸過去。
可是身體才剛一動,整個視線內的一切好像突然就變成了一片漆黑,一種完全分不清楚到底是劇痛還是眩暈的難受,連帶著無比強烈的惡心感同時湧起,讓我毫無招架之力,立馬癱軟下去,大口大口的嘔吐了起來。
苦澀的膽汁充斥在口腔,帶著一種難以形容的奇怪魚腥味,讓生不如死的嘔吐感越發加劇,就在被折磨到頭昏眼花,虛弱之極的時刻。
突然,我感到一隻溫暖而幹燥的手掌撫在了我的後背,耳邊,響起了一道無比熟悉,令人心安的說話聲:“胡欽,胡欽,沒事沒事,我在這裏。”
險兒!
午後和煦的陽光從窗外照進來,在床邊投射出了一道狹長的光影,我靜靜地坐在鋪著雪白床單的鐵床上,一口一口的慢慢喝著手中那碗雞湯。
雞湯色澤金黃,裏麵還放著幾根亂七八糟不曉得是黨參還是蟲草的東西,我聞得到雞湯的香味,入口溫度也是不冷不熱剛剛好。顯然,這肯定是一碗經過專人精心調製,堪稱上品的好湯,也絕對不是這個國家裏麵的任何一家醫院食堂所能提供的待遇。
此時此刻已經緩過勁來的我,也能隱約猜到這碗雞湯的大概來源。
但是,我卻並不感激,也不享受,我甚至一點都喝不出這碗雞湯應有的美味。
我隻是在盡量為自己的身體補充營養,我要用最快的速度讓自己恢複過來。
因為,今天上午,我清醒的消息就已經傳了出去,現在,那個人也正在趕來的路上。
最多半個小時之後,我們就會見麵。
我無法預知見麵之後會得到一個什麽樣的結果。
我也根本就不在乎了。
隻不過,我很確定的是,無論最終結果是好是壞,我都會需要體力。
充沛的體力。
兩天前,在叫做炳坑的那個城中村裏,那個七彎八拐,極為難找的房間中,我被人在頭上重重打了一棍。
這些年來,我也曾在很多人的腦袋上敲過棍子,木的,鐵的,橡膠的,我都敲過。
但,沒有一次,我是真想要殺了棍子下的那個人。
對於一個常年靠著暴力和血腥來混飯吃的人而言,用棍子敲頭,並不是殺人的最好辦法。
尤其是用一根並不粗壯,也不堅硬,纖細易折的台球杆。
打在我頭上的就是一根台球杆。
我相信,揮下那一棍的人也許並不是真的想要殺我,他可能是情急,可能是沒有別的武器,也可能是傻乎乎的沒想那麽多。
他可以有很多很多的目的和動機。
但是,我都不在乎,都無所謂。
我唯一記住的隻是:這一棍,幾乎要了我命。
無論海燕是出於什麽目的,是誤傷還是過失。
我的傷情都應該完全超過了他的預料。
所以,這一棍之後,他必須要來見我,我也終於能夠見他。
我們之間,需要一個解釋,或是一場仇殺!
“嘎……”
病房門被推開了一條縫,胡瑋的腦袋探了進來,看著我和險兒微微點了點頭,說道:“欽哥,險哥,車在樓下,海燕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