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2章 倦燕落坑(6)

  第392章


  倦燕落坑(6)


  兔子急了會蹬腿,狗急了能跳牆,而人急了,除了會亡命之外,還會有急智。


  什麽是急智?


  急智就是匆忙之間,做出的連你自己都要佩服,都預想不到的聰明事。


  我已經做好了亡命的準備。


  所以,在剛開始掙紮,而背後那個不知道麵目的公鴨嗓子也立馬加大力氣,試圖繼續控製我的時候,我再也沒有絲毫留情與顧忌。


  我原本被他壓得始終撐在桌麵上的雙手驟然發力,強行將自己的上半身撐到與桌麵分離了些許空間之後,我幾乎是本能的抄起了離自己頭部最近的那個白瓷盤,一片視線模糊中,右手掄起一個大圓,在屋內猛然響起的各種驚呼聲裏,狠狠砸向了背後。


  “當啷”


  白瓷盤這一次發出的脆響,要遠遠比上次與我頭部撞擊時的脆響沉悶得多。


  我的眼睛看不清,我的視線角度也看不到。


  可憑著多年的打人經驗,我知道,這一下完全到達了自己要的效果。


  盤子在我的手上碎成了無數片,在碎裂之前,盤子接觸人體時所傳來的觸感是柔軟的。


  可是,以我和公鴨嗓子現在的姿勢,我能夠打到他的隻有肩膀以上的部位,而人的頭頂或者肩部都有著堅硬的骨頭構造,如果砸到的是這兩個部位,盤子碎裂的聲音肯定要清脆得多,也絕對不會有這種柔軟的觸感。


  而更重要的是,碎片雖然劃破了我的手,但同時,它也分明劃過了比我手掌更加細嫩的皮膚。


  所以,那一刻,我根本就沒有回頭,卻已經完全可以確定,我背後的那個公鴨嗓子已經在這一秒鍾,徹底失去了戰鬥力。


  因為,被我手上這個堅硬瓷盤砸中的,是他的麵部,血流滿麵。


  本來,我腦海中所構想的任務也就是這樣而已。


  我隻是想要反抗,我不想變成瞎子。


  但我完全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麽做。


  可當這個動作做完的那一瞬間,急智就毫無預兆的發生了。


  我的手中拿著鋒利的瓷片,我的雙眼依舊視線不清,隻能依稀望到身邊那個坐在沙發上,觸手可及的身影。


  淚水橫流的雙眼讓我看不到他的表情,看不到正在發生的各種細節,但是手中被割裂的刺痛卻徹底激起了我天性當中的狠勁。


  要死卵朝天,不死當神仙。


  當這句真言在腦海浮現的同時,幾乎沒有絲毫停頓,我已經如同虎狼一般順著模糊視線撲向了身旁的幹瘦男子。


  在又一次傳來的各種怒吼聲中,我一把摁住了他的上身,憑著本能意識的判斷抬起右手狠狠往下一插。


  一股溫熱的液體瞬間濺出,流過了我的手心。


  猛一眨眼,在刹那的清晰當中,我看見,自己手中的瓷片已經深深紮入了楊叔肩頸交接處的三角肌內。


  我手腕扭動,鋒利的瓷片橫架在了楊叔頸部青色的血管之上。


  然後,我抬起頭來,忍著眼中的酸澀火辣,張嘴大吼:“來啊!來,我殺了他!”


  隨著這聲撕心裂肺的狂喊出口,酸澀的眼中淚水也再次分泌,雙眼又變得模糊起來。


  身邊無數嘈雜的聲響豁然消失,公鴨嗓子壓抑的呻吟依然不斷,不知道是被誰撞翻的椅子倒地的聲音也驟然響了一下。


  除此之外,這個原本滿是彪悍男子的屋內,卻一片死寂,再也沒有半點動靜。


  我劇烈的呼吸著,隨著每一次呼吸,我的心境也就變得沉靜了幾分。


  我已經意識到自己眼睛裏麵的這種不適感,並不會導致眼瞎。


  我也同樣知道,不管接下來會發生什麽,至少到現在,我已經渡過了難關。


  我救了我自己。


  沉默的那幾秒裏麵,我的腦海中,再也沒有了恐懼和狂躁。


  我隻是突然就想起了很多年前,九鎮的小巷裏,一個如同今夜般潮濕溫暖的夜晚,年少的我坐在板凳上,滿是崇拜的看著一個高挑英俊的青年男子,一邊喝酒一邊在講述著他的故事。


  故事中,他也曾經用瓷片差點要了一個江湖大哥的命。


  沒想到,多年之後,他的故事,卻照進了我的現實。


  三哥,這次,我比你還狠!


  我努力睜大酸痛不已的雙眼,看著身邊無數道形形綽綽,卻又麵目不清的人影。


  片刻之前還劍拔弩張的房間內,轉眼當中卻已變成了一個逼真至極的蠟像館。


  有人拿著台球杆,有人張著大嘴,有人滿臉鮮血,有人手裏猶自舉著溜冰壺,有人停在原地,也有人已經站到了我的周圍。


  但是,所有人卻都不約而同的再也沒有動彈半下。


  趁著局勢還在可控之際,我飛快低下頭去,在自己手臂上狠狠揉搓起了雙眼,讓大量的淚水不斷溢出,借以衝刷著眼眶中難受的異物。


  在揉搓的過程中,楊叔似乎有過那麽一絲想要趁機反抗的意思,可當我察覺到他的身體剛剛變得僵直,要發力卻又還沒發力的那一霎,我立馬就將拿著瓷片的手腕一沉,直接用更加深入肉內的動作,明白無誤的向他表明了自己的態度和決心。


  幾秒之後,等我兩眼發昏的抬起頭,經過短暫適應,視線終於恢複過來,我看見了滿屋子臉色慌亂,躍躍欲試卻又投鼠忌器的人們。


  我突然就覺得有些荒謬,我的腦海裏甚至浮現出了兩句曾經在書上看到的詩文:“十四萬人齊解甲,寧無一人是男兒”


  那一刻,我當然感到了一絲得意。


  對於一個野心勃勃,權欲熏天的人來說,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什麽事能夠帶來比征服更大的快感。


  不過,很慶幸的是,這片風雨如晦的江湖,已經用無數鮮血淋漓的慘痛教訓教會了我,讓我知道如何去克製自己,從而不至於陷入到過分的輕狂與自大當中。


  我明白,自己並沒有贏,在這種堪稱是絕境的局麵之下,也依然沒有任何贏的機會。


  此時此刻,我最多也隻是僥幸逃過了一死而已。


  所以,那種虛無而危險的得意情緒也僅僅隻是一閃而過之後,我就立馬清醒了過來。


  我死死勒著楊叔脖子,小心翼翼的將他從沙發上緩緩拉起。其實,我並不知道今天應該怎麽走出這條危機四伏的陌生村子,甚至,我都不覺得自己真的可以毫發無傷的全身而退。


  但是,人不能因為一定會死,就什麽都不做的安心等死。


  這不是我的性格。


  我必須要賭一把。


  我認為,至少可以先挾持著楊叔,去與險兒等人會合。


  當我箍著楊叔,全神戒備著已經快要走到門口的時候,臂彎當中,楊叔試探性的輕輕扭動了一下身體,突然張嘴問了我一句話:“你想做什麽?”


  你想做什麽?

  這是一句再也普通不過的話,但是當這句明顯有些底氣不足的問話響起在我耳邊之時,卻偏偏如同雷霆一般,將我驚醒了過來。


  然後,我就極為敏銳的意識到了一個很奇怪的現象。


  我之所以走進這個屋子,見到這些人,是因為我想要見海燕,而帶我前來的則是海燕的頭馬祁誌宏。


  那麽,無論怎麽樣,海燕與這幫人之間,都一定是產生了某種聯係的。


  區別隻是到底是敵,還是友。


  如果是友的話,海燕就必定有著一些話語權,而我和海燕同出一門,海燕也知道我這次來是幫他的,那麽按道理來說,方才這已經見了血的凶險一幕就根本不應該出現,沒必要發生。如果是敵的話呢?


  發生的這一切當然都可以解釋了。


  但同時,完全解釋不了的卻是,房子裏的這幫人為什麽要表現得如此慌亂,如此不知所措。


  就算不打交道,光是看上一眼,這幫人身上所散發出的匪氣痞氣就已經足夠證明他們絕對不是善類了。


  那麽,這樣一幫心狠手辣的人聚集在一起,麵對著我單槍匹馬的一個外地佬,哪怕是此時此刻我先下手為強,挾持了他們的老大,他們也完全沒有必要太過慌亂。


  我手上拿的隻是一塊小瓷片!


  就算是我真亡了命,用瓷片割了楊叔的脖子,那歸根結底也隻是一塊瓷片而已!


  它粗糙短小不趁手,也遠遠比不上匕首鋼刀的鋒利,也許割到一半,就會被皮肉卡住割不動了,別說楊叔會不會死,隻要救治及時,說不定除了流點血破點皮之外,連醫院都不用去。


  而且,更關鍵的是,我對楊叔下完手之後呢?

  畢竟,這是現實,而不是蹩腳的國產電視劇。


  電視劇裏麵,英雄可以刀槍不入的一個打完十個,再飛天遁地的逃走,關鍵時刻也許還剛好能有警車趕到。


  可現實裏,我隻是一個膽子大點,靠著坑蒙拐騙加唬人來撈偏門的小流子,那些翻江倒海的通天道藝,我胡欽他媽的一個都不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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