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8章 內亂(1)
第368章
內亂(1)
“我聽到傳來的誰的聲音,像那夢裏嗚咽中的小河。我看到遠去的誰的步伐,遮住告別時哀傷的眼神……”
門外隱隱傳來了羅大佑的一首老歌,低回婉轉,帶著一種說不出的悲涼與滄桑。
咫尺開外,周波靜靜坐在椅子上,眼神平靜得如同一口深潭,當中無悲無喜、無憂無懼,老練如我,居然也看不出哪怕是一星半點的蛛絲馬跡。
我靜靜等待著,我知道周波是個沉得住氣的人,我也知道,一時之間,他並沒有開口說話的意思。
他一定會等著我來說,等著我主動告訴他,我口中所謂的“對不起”到底是指什麽事。
我要是他,我也會這樣去做。
在這樣的對話當中,在他現在所處的環境之下,多說多錯,越說越錯。
聰明人,唯有沉默是金。
何況,這本來就是周波一貫的性格,也是他最大的長處。
基於彼此之間的深刻了解,和這些年來與三教九流打交道所練就出的處世手腕,在進行這次會談之前,我其實就已經做好了帶領談話的心理準備。
但是說完開門見山的第一句話之後,我也不想馬上就繼續開口。
因為,不管此時此刻的周波看上去有多麽穩重,多麽淡定。可畢竟,在這個房間裏,真正掌握了主動權的那個人還是我,我才是大哥,我才是那個有資格興師問罪,生殺予奪的人。
所以,周波的內心一定是亂的,一定有著無數念頭在起此彼伏的糾纏著他,所有雲淡風輕的背後,他一定正在承受著某種程度上的煎熬。
這是人性,也是時勢。
隻有時勢才能造英雄,就算周波再厲害,他也違背不了時勢。
我的辦公桌上,有一座張總送給我的積家古董台鍾,現在,它所指向的時間是午夜十二點十三分。
兩分鍾之後,我才會正式開始這次談話。
當然,如果單單隻是兩分鍾的沉默,肯定打垮不了周波,我也不會幼稚到這樣去想。
周波這座城池,千錘百煉,剛柔並濟,光憑蠻力從外麵是永遠攻不破的。
然而,隨著我們之間的這種沉默時間越長,他內心裏麵的煎熬和慌亂也就一定會越大。
所以,我要等的,並不是他垮,而是他亂。
內亂!
時間在一分一秒的過去,我和周波彼此都心領神會,極為默契的沒有把目光對視,我看著周波腦袋後方牆壁上的某個點,而周波則貌似愧疚的深深低下了頭。
如此詭秘而危險的氣氛之下,長時間的直接目光接觸,是一種極為愚蠢和挑釁的行為,沒有人能夠承受得了,它一定會導致某些誰都預料不到,控製不住的恐怖後果。
而我和周波都是聰明人,雖然我們都有著各自不同的算計,但這些算計裏麵肯定沒有一個是希望當場爆發衝突,立馬血流成河。
不然,我不會坐在這個房間裏,他也不會。
我們壓根就不會有這次的談話。
這大概是我生命當中最為漫長的兩分鍾,在彼此都毫無異常的外貌表情之下,房間裏麵的空氣卻分明好像是變得越來越渾濁,越來越凝固,幾乎讓我有些透不過氣來。
當我眼睜睜看著台鍾的秒針,一格一格的跳完最後五秒,終於指向了羅馬數字的十二點位置時,我幾乎是有點迫不及待的將身體一挺,做出了正式談話前的第一次試探。
我拿起麵前的芙蓉王,抽出一根,然後,將整包煙丟到了桌子另一邊,周波的跟前,然後,我一邊點煙,一邊看都沒看他,說:“先抽支煙。”
時間在這一刻變得徹底凝固。
我的耳朵裏,除了快要震破耳膜一般的劇烈心跳聲之外,所有的聲音都已經消失不見;我的雙眼當中,再也看不見牆壁、家具和外界的一切,落入眼簾裏麵的隻有那一包靜靜放置在桌麵上的芙蓉王。
終於,一隻手緩緩出現,以極慢的速度對著芙蓉王伸了過來,拿起、開蓋、抽出煙……
當周波將香煙叼在了嘴角的那一瞬間,停滯的時空終於恢複正常。
我強行忍著內心的笑意,將手中火機對著周波扔了過去。
周波是一座城堡。
一座鋼筋水泥灌澆而成,固若金湯自給自足的城堡。他要是自己不開門,外人永遠都不可能走進去的城堡。
不過,再堅固的城堡也一定會有窗子。
沒有人會忘記關上城門,尤其是麵對著敵人的時候。
可假如是一扇小小的窗子,有誰會在意呢?
誰都不會在意,哪怕謹慎如周波。
很久很久以前,當我們都才剛剛出道的時候。
三哥的身邊,曾經有過一個姓金的姑娘,年輕漂亮,單純溫柔。對江湖和江湖人,有著情犢初開的少女所獨有的那種憧憬和幻想。
姑娘和我們的年紀差不多大,性格又好,我們兄弟和她的關係相處得也非常不錯,有些時候,甚至沒有真正把她當做大嫂去看,而是好朋友的感覺更多一點。
所以,我們和她相處的時候,也就相對有些沒大沒小,不注重細節和規矩。
金姑娘不抽煙。
不抽煙的人,往往都很討厭煙味。
如果在開闊的地方,一兩根煙,那還好,忍一忍也能夠接受。
可如果是一個小小的房間裏,十來個大男人一起抽煙呢?
那簡直就是地獄了。
曾經有一次,在三哥的水泥廠裏,三哥一時興起,喝完酒之後喊我們兄弟打牌。
人抽煙最多的時候,往往就是打牌和喝酒。
那一天,我們兩樣都幹了。
於是,將近十個人一起開熏,短短不到半個小時之後,三哥的辦公室裏麵就像是熏臘肉一樣的煙霧繚繞了。
很不幸,金姑娘當時在場,最初,她隻是偶爾輕輕咳嗽兩聲,再後來,她開始試圖打開房門和窗子通風,可煙量實在太大,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
最後,她終於受不了了,給正在全神貫注打牌的三哥說了一聲,讓三哥別抽了。
這個時候,三哥才發現,自己女人已經快被熏成了精神分裂。
然後,三哥大義凜然的一聲令下,都別抽了,安心打牌,少抽煙,注意身體。
結果,煙確實沒人抽了,但接下來的一個小時之內,卻不斷有人起身借口上廁所喝水之內的,出門抽煙,導致牌局時不時就要斷一下。
剛開始三哥還半開玩笑的罵一罵,再下來,他自己也熬不住了。
最後,在三哥美其名曰:“把門開大點,輪流抽,就不熏人了!”的號召之下,在他率先點燃第一根的情況下,所有人也就有樣學樣,徹底拋開顧忌,抽了起來。
那天打牌打了整整一個通宵。
第二天,包括三哥在內,我們每個人都抽到滿嘴發苦,頭昏腦漲。
可至始至終,卻有兩個人在三哥第一次說不許抽之後,就再也沒抽過一根煙。
幺雞、周波!
他們都是每天抽煙至少兩包以上的老煙鬼。
他們也是那天僅有的兩位大殺四方,滿載而歸的贏家。
而我,則是唯一一個留意到了這個細節的人。
事後,在一個合適的時機下,我刻意的問過周波,我說:“你怎麽熬住的。”
周波的回答是:“安心打牌,心裏不亂七八糟的去想,就可以了啊”
這就是周波!
一個極為專注,極為克製,極為可怕的人。
一般情況下,給人發煙,我都會主動抽出來。但是剛才,我沒有,我隻是把煙盒丟給了周波。
今時不同往日,換做以前,他過來,隨意一點,自如一點都沒問題。
但是,現在已經發生了這麽多事,以周波的聰明,他不可能沒有做過預想,他絕對知道這次前來,不見得會有個好結局。
如果他心定,他會全力以赴對付我。
我遞煙給他,他也許會接,但卻絕對不會聽從我的話,無意識的去主動自己拿煙。
周波是一個極為目的性明確的人,他不是過來抽煙的。
現在,他卻拿了。
那麽,他也就親手給我打開了一扇窗。
讓我看到了這座城堡裏麵的些許光景。
這些光景,並不好看,我也不想看到真是這樣。
但畢竟我還是看到了。
看到了那一片亂,和那一片爛。
窗子既然已經打開,那麽,我和周波之間也就正式走到了可以說亮話的時候。
當一口青煙剛剛從周波嘴裏冒出的那一刹,我對著他微微一笑,說:“小波波,我們是從幼兒園小班開始就是同學吧?”
“欽哥,是大班。小班你和師君康傑在一個班,我和險兒是一個班。”
當那個很久很久沒有聽人說起過的名字突然在周波的嘴裏出現之時,這個殺機四伏的午夜,竟然瞬間就變得多出了一絲月殘人缺往事如煙難再返的悲傷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