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斷我手足

  第317章


  斷我手足

  小二爺有一個司機,已經跟在身邊一年左右,也姓朱,二十七歲,九鎮金龍山人,是他家的一個遠方堂哥。出來闖世界很早,十幾歲就跟著人去了佛山做家具,後來又去過揭陽炮台鎮磨大理石板,在上海幹過小飯館,跑了半個南中國,卻因為做人太過老實無用,適應不了大城市的繁複紛雜,一直沒有賺到錢,最後走投無路之下,由父輩出麵說合,投靠了小二爺。


  小二爺住在市中心一個叫作鑽石廣場的樓盤裏,司機就租房子住在他的樓下。


  當天上午,小二爺起床之後,按慣例讓司機去樓下一家麵館給他買了一碗麵,半片豬蹄,吃完後,小二爺坐在自家餐桌旁,無意識地給司機多說了一句:“昨天搞太晚了,沒醒神,反正今天也沒什麽事,要不就把手機關了,我們都在家休息一天。老表,你覺得怎麽樣?而今這個日子還不如當年在鄉裏自在啊。”


  司機當時並沒有搭話,隻是繼續收拾著桌子。


  他說他太了解小二爺了,他知道這隻是一句聊以自慰的牢騷而已。


  他還哭著給我說,如果那個上午小二爺真像口中所說關機的話,也許現在還是平平安安的,逃過一劫了。


  隻可惜,這個世界上沒有如果,隻有注定。


  這些年間,在我能不管事就盡量不管,能不早起就絕不起床的同時,小二爺卻也養成了事事在心,處處留意的謹慎心思。


  既是天生操勞之人,也就注定逃不過這場血光之災。


  所以,話一說完,小二爺還是回房換起了衣物。


  等他收拾停當,兩人走出家門的時候,司機說樓下街道上響起了“洪湖水,浪打浪”的音樂聲,根據市環衛局安排的灑水車出工時間推算。


  他們走出小區的正確時間應該在早上八點整。


  這就是小二爺,永遠都會在同一個麵館吃麵,同一個時間出門。


  小二爺先和司機一起來到了王朝,點了一下場子裏的酒水賬目,交代了地兒和小黑一些應盡事宜。


  十一點正,他的手機鬧鈴響起,起身離開夜總會。


  在樓下停車場,他遇見了險兒和大海。


  他告訴險兒,要去珍珠大酒店,請區裏某個部門的二把手吃飯。


  險兒讓他少喝酒,辦事是辦事,但沒必要天天陪人陪到酩酊大醉,注意身體。


  他笑著說,放心,他有分寸。


  最後分別前,小二爺又突然停下,好像有些擔心的樣子,提到了我今天不會來場子裏,要去見一個很重要的人,辦很重要的事。


  險兒問他什麽事,他不肯細說,隻是交代險兒,如果今天沒其他重要的事情,就別出去了,在場子裏等消息。因為我的事辦成辦不成,會有什麽後果,都無法預測。現在局勢叵測難明,萬一有個意料之外的三長兩短,至少大本營也還有個人居中策應。


  險兒對小二爺的話引起了重視,這一天,他和大海都待在場子裏。


  也正是因為他這一個抉擇,幾個小時之後,事態才沒有走到最壞的一步。


  十一點半不到,小二爺讓司機準時將他送到了珍珠大酒店樓下大廳。


  這也是小二爺的一個良好習慣:隻要是由他本人發起的約會,哪怕約的對象是我們兄弟,都一定會提前至少半小時到場,耐心待客,卻也絕不催促。


  小二爺讓司機就在附近找個地方吃飯,等他忙完之後,會打司機電話來接,然後,他獨自一人走進了酒店。


  司機肚子並不餓,在酒店旁找了一家足浴城,準備洗個腳,小睡一下。


  可是,等他停好車,剛剛上去點好技師,還沒來得及脫鞋,小二爺卻打來了電話,語氣並沒有十分著急,隻是讓司機馬上去接他。


  幾分鍾之後,已經站在酒店門外的小二爺匆匆上車,車子開向了西郊工地。


  當時時間,大概是中午十二點不到。


  小二爺並沒有告訴司機為何突然終止了飯局,也沒有說所請的客人又是如何處理。


  隻不過,他上車之後,在開往西郊的路上,打了幾個電話。


  綜合幾個電話,司機聽出了一個大概。


  西郊要開發成濕地公園的那片沼澤地帶,本來屬於附近一個叫作蘭坪的鄉所有。但因為那塊地實在太爛,耕不能耕,種不能種,就算偶爾有心思活絡的人想要撒點魚苗進去搞養殖,結果發現不是被蛇蛙吃光,就是鑽進淤泥裏麵,再也找不到。


  這樣一塊千百年來狗都不啃的荒地,根本無法給周邊居民帶來分毫收益,所以當初土地改革,這片沼澤被劃分給蘭坪鄉的時候,鄉民們還憤憤不平的鬧過很大意見。


  如今,時代已變,昔日無人問津的沼澤,如今卻要變廢為寶,建成公園,周邊居民雖然都是鄉野鄙夫,沒讀過什麽書,但賬還是能算清的。


  不開發,就一直都是廢地,沒有任何價值,他們世世代代還是耕地球的農民。


  開發,雖然占了地,但形成公園之後,不說旅遊產業帶來的利益,單是風水大變,水泥大道一鋪,他們也就搖身一變,成了再也不用出門腳踩泥的城裏人。不管怎麽講,最終直接受益的人還是他們。


  所以,當地不論是鄉政府還是鄉民都對這個項目非常支持,張萬平從而也隻是相應付出了一筆非常劃算的補償款。


  但是,那天,在這一個龐大的產業鏈中,恰恰就是屬於我們的這小小一環出了問題。


  我們承接下來的工地位於沼澤地帶邊上,兩座一泡尿都可以從上往下拉到底的小丘陵中間。


  但不管怎麽樣,再小的丘陵它也是腳能踩,鋤能挖的實地了。在這個世界上,中國人算不得最聰明,當然更談不上尚武能打,可毫無疑問,絕對是最勤奮,生存能力最強的民族。


  辛辛苦苦幾千年,早就已經被壓迫成了常態,極善於在困苦中求生的中國農民們,是絕不會放過一分一厘可以耕種的土地的。


  蘭坪鄉的鄉民們也一樣,哪怕是那樣兩座屁大的小山坡上,都被他們種上了幾畝橘子。


  種橘子樹的地分屬兩戶人家,不知為何,在張萬平已經付出了一筆補償款,本來應該搞定談妥了之後,他們兩家人居然再次聯合起來,糾結著一大幫親戚跑到工地上鬧起了事。


  小二爺留守在工地上負責管理的人是康傑。


  康傑辦事能力雖然比不上賈義周波,但勝在性格平和,遇事不像十三鷹中其他人一樣好勇鬥狠,平日裏深得小二爺之心。


  所以,這次小二爺也就給他委以了重任。


  鬧事的人一大早就到了工地,擋著門口,不許渣土車進出,說什麽壞了他們的地,他們的地不比沼澤,是值錢的,是養活一家人的,現在斷了他們兩家的活路,那點補償款根本不夠。


  這是康傑第一次獨當一麵,他當然不希望一出事了就要麻煩小二爺,他當然想好好證明一下自己的能力給我們看。


  所以,第一時間,康傑並沒有通知我們,整整一上午,他都一直都在和鬧事的鄉民談,縱然鄉民們開出了一個絕對不可能接受的天價之後,他還始終抱著一份僥幸心理,希望能夠把對方拉到在商言商的層麵上,談出一個他能夠做主,雙方也都接受的妥善結果。


  但到中午的時候,事態再次發生了變化。


  森林公安介入了進來。


  在一個由政府牽頭規劃的重點工程項目中,森林公安居然插了一腳進來,義正言辭地說工程破壞了當地生態環境,必須予以停工,並且當場給工地大門貼上了封條。


  且不說,這樣大的項目在動工之前,以張萬平縱橫商海幾十年的手段,必定早已上下打點完畢,斷不至於出現這樣的事。


  單說這項工程本來就是政府投資的,下屬部門卻要停工,在官本位盛行的二十一世紀初的中國,這堪稱匪夷所思,完全是已經超越了正常邏輯。


  康傑意識到了這一點,他也意識到這絕對不是偶然事件,而是背後有人在一手操縱了。


  理所當然,無論是幕後那位主使者,還是事件本身,都超出了康傑自己所能處理的範疇之內。


  所以他立刻電話通知了小二爺。


  小二爺也就放下一切,趕赴工地現場。


  不知是小二爺在路上打給張萬平和其他幾個實力人士的電話起了效果,還是有其他什麽原因。


  當小二爺趕到現場之後,經過深刻溝通,森林公安和當地鬧事居民都在忽然之間變得通情達理了起來。


  在小二爺做出了一定盡力完善整改的承諾,並將森林公安領頭人拉倒一旁房間密談片刻之後,他們撤銷封條,率先離去。


  這時時間已經靠近傍晚。


  然後,在那兩戶居民的盛情邀約之下,小二爺又和他們一起來到了附近離工地不遠處的一家鄉鎮餐館,請他們吃了一頓飯,席間談妥條件之後,小二爺買單悄悄離開。


  走出飯店,車停在門口,司機卻不見了人。


  等了幾分鍾之後,也許是覺得離工地本來就不遠,走路也就幾分鍾的路程而已,就當飯後消食,小二爺索性給司機發了條信息,說自己先走一步,讓他直接去工地等。


  然後,他獨自一人踏上了那條沒有路燈,漆黑一片,已經被無數渣土車壓得支離破碎的,通往工地的簡易公路。


  收到信息一分鍾之後,拉完屎的司機匆匆走出廁所,跑出酒店開車。


  就在車門打開的一刹那,他說,已經隱約聽見前方黑暗中傳來了幾聲撕心裂肺的叫罵。


  意識到大事不好的司機,飛快驅車趕往工地。


  剛剛開出不到兩百米,在車燈的照耀之下,司機就看見了讓他肝膽俱裂的一幕:小二爺麵孔朝下跪在前方道路中央,身體蜷縮,背部如同一隻大蝦般高高隆起,當車燈照耀在身上之後,小二爺緩緩抬頭看向車燈,雙手緊緊捂著頸部,鮮紅的血液如同泉水般從指縫間汩汩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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