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搏命(4)

  第262章


  搏命(4)


  我對張總微微一笑,再接著說:“嘿嘿嘿,龍哥。你要動張總,就不會喊那些人出門,你講是不是?”


  龍雲的表情又一次憤怒起來:“你今天是賭死我沒得這個種辦人咯?”


  是的!


  這個局,這整個夜晚的一切,我唯一能賭的,值得去賭的就隻有這一樣。


  龍雲不敢動張總!

  隻因為,他和我是完全不同的人。


  我隻是來自小城市的一個無名無勢小流子。


  而他卻是聞名省城、家大業大的大哥。


  不過,我不想繼續激怒龍雲,這已經不再需要。


  “龍哥,你是聰明人。你和我不同。我什麽都沒得,就是在別個手底下討碗飯吃,再沒得搞頭也就是而今這個相。你有家有業,和我真的不同。我從來就不覺得你沒種,你要是沒得種,你不會成為而今的龍哥。龍哥,你好生想下,而今你動不動張總,隻要我告訴了你葛朝宗的地方,我都是個死。你講我還怕哪什麽?”


  龍雲沒有說話,我繼續說道:“你動張總?哈哈,龍哥,真不是我看不起你,隻要你敢動,龐老板想怎麽搞死你就怎麽搞死你,你跳都跳不了一下,你信不信?到這一步,我就不信談老板會保你!隻要張總一出事,生意搞不成,又加上和張總這麽多年的關係,龐老板不弄死你,那就真的出了鬼!你今天不管怎麽搞,隻要張總不和我一起出門,葛總就是個死。談老板到時候不和龐老板一起辦你就算仁義,他會為你出麵和龐老板搞?你自己想想。”


  龍雲還是一言不發,卻顯得有些匆忙地從煙盒中抽出了一根煙,拿著打火機,齒輪連續響動了兩三聲,火苗才冒了出來。


  “我反正也無所謂了,張總被你綁走的時候,我就無所謂噠,左右都是個死,天下雖大,怎麽走也沒我的路。搞好了,我還是當個小麻皮;搞不好,我死也隻有我一個人,今天這些事老子做了,起碼那些跟著我的弟兄們還有條活路。你呢?你試下看?你一出事,那就不是一個啊!你不出事,你還是個大哥,舒舒服服過你的日子。”


  “你想何是(省城方言,怎麽、如何)談?”


  龍雲終於開口說了話。


  “放張總,過了明天,後天星期一,我就放人!”


  龍雲的臉色開始緩緩輕鬆下來,我想他已經明白了我的意思,因為,他故作漫不經心地問我說:“我放張總,就算葛總沒得事,到時候我又怎麽交代。”


  “哈哈,龍雲,你莫玩我。你洞庭湖的老麻雀,什麽大風大浪不曉得?你未必心裏還不清白。還是那句老話,你龍老大和我胡欽是不同的。這件事本來就和你沒得關係,隻是葛總出錢請你這個朋友過來幫個忙。我呢?我是全副身家都在這裏頭,有人交代下來,不搞不行。葛總找起你來,你是為救他放的人,命怎麽都要比錢重要些吧。義氣也講了,人也不得罪。真的有事,還有我這麽個背時鬼在這裏,輕輕鬆鬆往我身上一推。就算今後和葛總的關係回不到以前了,你龍雲卻還是龍雲,不會傷筋動骨,繼續當你的大哥,過你的日子,自由自在。”


  龍雲瞠視前方,眼中滿是無奈與不甘,幾乎一字一句地說:“看來我今天隻有給你服個小,放了張總咯?”


  張總的臉上顯現出擋不住的希冀與期待之色,我盡量掩飾著從心底爬上來的那股得意,想保持淡定微笑,兩邊嘴角卻不由自主張得更開,對龍雲點了點頭。


  瞬間之後,我的笑容僵在了嘴邊。


  因為,就在我頭部點動的同時,我發現龍雲的嘴角也有一絲詭異的笑意浮現了出來,他頗有深意地望著我,眼神中沒有了開始的焦慮、慌亂、無奈、不甘,卻有著一種摸不透猜不出的異樣光芒。


  就像一隻餓了很久的老狐狸看著一隻又肥又嫩的小母雞。


  這種光芒讓我覺得心慌起來。


  我努力正了正身體,讓自己看上去更加堅決、果斷,來掩飾這種慌亂。


  但是,這一切都已經落入了龍雲的眼中。


  他居然完全張大嘴巴笑了起來。


  我的笑容完全退去,手腳一片冰涼,急切地想要找出自己的過失,更想要做點什麽,說點什麽來彌補。


  那一刻,我完完全全方寸大亂起來。


  龍雲上上下下不斷打量著我,笑意也越來越濃,終於,他說話了:“胡欽,累噠你,幫我想了這麽好的出路。的確是不錯,要得,我完全沒得意見!”


  這句話讓我本就眩暈的腦袋更加眩暈起來,沒等啞口無言的我憋出什麽話,龍雲就繼續說:“不過,再不錯我龍雲今天也是在你這裏吃了一個悶痰盂(黑話、道上切口,暗虧、啞巴虧的意思)。別個要是曉得噠,老子一把年紀,跑了這些年的社會,還在這麽個小朋友身上栽跟頭,我的麵子沒得地方放啊。你講是不是?”


  “手底下的弟兄跟著我為這件事忙前忙後,拚起老命搞了一向(方言,好幾天)。到頭來,勞民傷財,什麽毛都沒有一根,怎麽交代,這也是一個問題。大哥不好當啊,胡欽。”


  我隱隱約約有些明白了過來。


  龍雲忽地臉色一變,殺氣湧了出來,非常陰狠低沉地一字一句清晰說道:“胡欽,我也給你講哈我的看法。葛總那邊我最多先不管,後天就是宣布結果的時候,這麽大筆生意,他突然不見人噠,談老板那邊自然會要找人。你死都不曉得怎麽死!你又信不信?張總,你賭得好,我是沒得這個膽子動,你個小麻皮是打赤腳反正不怕穿鞋,老子和你不同。”


  “不過,隻要我繼續留張總住兩天,過噠星期一,老子再放人。我甚至都懶得辦你!多的是人找你。葛總被你的人搞死噠,自然有人找你報仇。你不搞死他,出來噠,我也是照他吩咐辦事,這筆生意,談老板是大頭,我按原先的計劃保住談老板的生意。對我的見死不救,老葛最多隻是有些不舒服,怨我不曉得辦事,不放人救他。最多這樣,不可能也沒得理由,真的把我一下摁死。龐老板那裏,我綁了張總,可能會有些麻煩。不過,我對張總客客氣氣,也是聽人發話留他幾天。生意的事,根本就輪不到我來扛這個責任。他這麽大的人物,何必要紆尊降貴,一本正經弄死我這樣的角色?何況我還是一直在為談老板照章辦事,就算無功,至少也不像你,我起碼無過!這麽大牽扯的事他不見得就一定不會出麵保我。至於你,哈哈哈,胡欽,你砍了老葛,又保不住張總,生意也沒得噠。你就是黃泥巴掉在褲襠裏,不是死也是死。”


  龍雲說得一點都沒錯,這件事情,我已經深陷泥足,而他隻要明哲保身,起碼還可以落個平安。


  不過,這麽大的生意,這麽大的事情,上到龐、談這樣手眼通天的場麵人物,下到龍雲這樣稱霸一方的江湖豪雄,大家都爭先恐後摻和進來,難道隻是為了保自己的平安?

  當然不會這麽簡單。


  整件事情,除了我這個背時鬼沒得辦法,是被逼著進來,也幾乎沒什麽利益可言之外,其他每一個人都絕對有著雖然多少不一,卻同樣巨大的回報。


  無利不起早,無論官府還是江湖,這都是一條鐵律。


  “你也講得對。龍哥就是龍哥。不過,我問下,你吃盡了的虧,腦細胞都不曉得死了好多,白忙一盤,那又得到什麽好呢?放張總,起碼龐老板這邊你沒得任何麻煩,葛總那邊也要對你感恩戴德,你還落份人情在。”


  龍雲又以一種看著傻子般的表情大笑了起來。


  “人情,這個社會,人情值幾個卵錢?我問你看看,胡欽,值幾個錢?”


  從進來到現在,包括中間被打,雖然很痛苦,但龍雲都是被我牽著走。不過這一刻,我開始覺得真正被牽著走的那個人是我。


  我被龍雲帶進了他熟悉的辦事風格裏麵,我感到了陌生危險,卻無可奈何。


  “你的意思是不放人?”


  “我當然可以放人。”


  龍雲的回答又出乎了我的意料。


  被徹底搞暈的我,傻乎乎地望著龍雲,說出了一句如同小母雞問狐狸你是否要吃我般愚蠢,很不想問卻不得不問的話來:“那你想要怎麽辦?”


  “哈哈哈,胡欽。你說呢,我白忙啊?我不但要人情,我還要錢!”


  龍雲眼裏神采閃動,臉上透出了賭徒般貪婪而堅決的神情,目光連看都不再看我,而是落在了從頭到尾隻說過一句話的張總身上。


  “這筆生意的百分之五!!!”


  我也望向了張總,因為現在已經不再是由我可以決定的事情了。


  我們的命運在龍雲的話出口之後,已經完全滑向了身旁這個北大畢業的成功商人手中。


  大概過了七八秒鍾,張總終於收回了與龍雲對視的目光,十根手指交纏,右手食中二指有節奏地敲擊著左手手背,整個神態不再有之前那種緊張與憂慮,而變得無比自如。


  就好像是回到了自己家裏一般的自如。


  他笑著說:“龍老板,這筆生意標的是四千萬。你曉不曉得做成噠之後是好多錢?百分之五又是好多錢?”


  龍雲也同樣自如地笑著,沒有回答。


  “龍老板,我是個生意人,我沒得這個種,敢像你們一樣賭命。錢不管少賺好多,多賺好多,都沒得蠻大關係。隻要命在,生意就還會來。我想得開。所以,這百分之五,我不是舍不得拿出來買自己的這條命,我是真的做不起這個主,也拿不出這筆錢。隻是,我還是想要勸你龍老板一句,哈哈哈,百分之五!龍老板,就算我拿得出,給你了,我隻怕你也是有命拿,沒命用啊。”


  張總的話說出口了,龍雲臉上卻沒有一絲意外與驚異,依舊好整以暇地看著張總,滿臉都是微笑,似乎還在等待什麽。


  張總笑了起來:“龍老板,百分之二!這筆生意做成之後的百分之二!我從個人的錢裏頭拿出來。其他的錢!嗬嗬,再多就沒得談,或者我給你電話號碼,你直接找龐老板談,要不要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張總說的話並不好笑,但是他和龍雲兩人在這句話說完之後,卻同時大笑了起來。


  就像是兩條吃到了小母雞的老狐狸一般,笑得歡暢而狡猾。


  在笑聲中,正當我覺得自己眩暈越發加劇的時候,耳邊居然又聽到了另一句幾乎讓我完全暈厥過去的話:“成鱉,放人!”


  這是漫長而艱難的一夜,就像與三哥決裂的那夜一般。


  但是,不管無論付出了多少,我終歸還是與張總一起,從那家著名的演藝吧裏走了出來。


  遍體鱗傷,卻依然活著。


  這段路實在是太孤獨,我有那麽多可以生死相依的兄弟,在這個清晨,卻第一次感到了深刻的孤獨。


  不過,這個世間,無論開心還是悲哀,愛還是被愛,成功或是失敗,誰又不是如我般孤獨一人走在通往死亡的道路上,艱難求生。


  所以,當走出鐵門的那一刻,我就已經徹底拋開了這種落寞的情緒。


  抬頭看向頭頂的天空的時候,我看見,前麵的兩棟高樓之間,已經隱隱現出了幾許紅色的光暈,雖然還沒有刺破厚重的黑。


  畢竟,太陽就要來了。


  來時空無一人的街道上,已經出現了一些為一日之計而早早奔波的人,每個人的臉上都還有著幾許殘餘的倦意,但他們很快就會完全清醒過來。


  畢竟,太陽就要來了。


  張總當著我的麵給龐先生打了一個電話,甚至都沒有避嫌。


  龐先生終於直接插手進來,為張總安排好了一切,後麵的事不用我再操心。


  我問張總,葛朝宗應該怎麽辦。


  張總說,放人,這已經不再重要。


  擺平了一切之後,張總並沒有走,而是打的送我到了省裏最好的一家醫院,在他朋友的安排下,我居然住進了老幹病房。


  在那裏,我不但深刻了解到為什麽中國千古以來,無數的人都在罵著官的同時,卻願意為了一頂烏紗奮鬥終生的原因。


  而且,我還如願以償得到了這次事件中,我最想要的東西。


  張總問過我要什麽。


  我說,我隻是幫老大辦事,盡本分。老大們給什麽,就是什麽。


  張總沒有再繼續表示要給我什麽,甚至都沒有再說出其他類似的話。不過,在他隨著那位開車過來接他的歐陽秘書走之前,他的手輕輕拍在了我的肩上。


  和善,溫暖,親密無間。


  那一刻,我知道,在這漫長一夜裏,自己殫精竭慮,不惜一死的付出已經值得。


  完全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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