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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5章 小人鉤曲 遊塵土梗惑人心(1)

  第205章


  小人鉤曲

  遊塵土梗惑人心(1)


  自古以來,春節都是中國人最重要的節日,沒有之一。


  本來,這個節日代表的是團圓、幸福、快樂、吉祥……


  但是在九鎮人的記憶當中,曾經有過一個非同尋常的春節,那個春節給很多人留下的印象也許是刺激,是震驚,甚至是拍手稱快。


  可對於我而言,留在心底的卻是直到天荒地老都再也磨滅不去的後悔、內疚與傷痛……


  轉眼之間,險兒遠走他鄉已經多半年了,身陷囹圄的胡瑋也開始逐漸適應沒有自由的生活,剩下的兄弟朋友們都各自過著自己原本的日子,無驚無喜,不知不覺,時光就來到了2002的春節。


  小小的九鎮上,勞碌了一年的人們開始籌備年貨,開始麵帶笑容,開始計劃來年,當然,也開始想家。


  流子們也是一樣,平日裏那些錙銖必爭,重過生命的勝負成敗,恩怨情仇,突然間,也變得好像再沒那麽重要。大家都紛紛收拾起那顆飄泊一年,早已傷痕累累,疲憊不堪的心,回到了自己的親友身旁。


  臘月二十七那天,迪廳沒有營業,我事先就已吩咐小二爺在巨龍大酒店包下了整個三樓,叫齊了手下跟著我討生活的幾乎所有小弟,一起在那裏吃了一頓團年飯。


  人的一生很短暫,也很漫長。


  在漫長的生命旅程中,每個人都會擁有無數的回憶,當中自然也就難免有些讓人悔斷肝腸,卻又忘不掉、追不回的事情。


  那天,和兄弟們一起吃年飯的時候,我就做出了這樣的一件事情。


  我記得那天有很多人,三樓的一間包廂和大廳裏所有的餐桌都幾乎坐滿,每個人表現得都是那麽興高采烈,喜氣洋洋。


  坐在包廂裏麵的是我、地兒、小二爺三兄弟和十三鷹裏麵大部分的人,以及專門叫過來一起熱鬧下的紅傑、大屌。


  飯局中,大家都喝了很多酒,說了很多話。而且,說起來也奇怪,那天不知為何,一向老實本分並不貪杯的元伯,卻偏偏是喝得最多的一個。


  胡瑋被抓了之後,我就讓元伯頂替了胡瑋原來的位置,很多重要的事情,例如高利貸、幫樊主任收賬等,都交給了賈義和他兩個人來管。


  常言說得好,相由心生。


  人隻要上了位,時間一長,就必定會有上位者威福自操的那股氣場,再加上十三鷹當初一戰所遺留下來的赫赫聲威。


  今日的元伯,已經與剛出道時那個有些微胖、有些齙牙、本分內向的小孩子不可同日而語了,無論在整個九鎮的黑道還是自家兄弟的小圈子裏麵,他都建立起了一定的威嚴,擁有了一定的地位。


  雖然別人口裏的稱呼依然還是“元伯”而不是“元哥”,但是通過語氣所表達出來的東西已是截然不同。


  酒席剛開的時候,我們三兄弟一起在大廳裏敬了所有的弟兄們一杯,剩下的時間,就隻是偶爾象征性地出來打個招呼,調下氣氛。實在是遇到了鬧酒的,也隻是小酌一口,意思意思而已了。


  陪客的重任就留給了十三鷹,他們輪著出去給各自手下的小弟敬酒,其中又以賈義和元伯兩個人須要出去的次數最為頻繁,理所當然也就喝得最多。


  飯局進展到這一刻,都還是一副和氣喜慶的景象。


  這些年來,我一直都在後悔,為什麽那天我沒有早點把飯局結束,那樣的話,我心裏也會更加好受。


  隻可惜,我卻再也沒有機會重來。


  在聚會之前的幾天,我們三兄弟就聯係了武昇和袁偉兩個人,希望他們一起過來吃頓飯。


  我的本意是好的。


  我認為,不管我和三哥之間鬧成了什麽樣子,我們六兄弟還是六兄弟。在漫天神佛的座前,我們喝下了血酒,斬下了雞頭。我們說過“今生今世,永不分離”。


  我們的友情,不應該被外界的任何因素所影響,更不會被影響。


  我的確是一片真誠。


  隻可惜,在這個吃人的社會裏,一個人越真誠,就證明他越青澀,越年輕。


  而青澀的年輕人行事,往往都欠缺周全。


  所以,當時的我並沒有考慮到,當之前那一係列恩斷義絕的衝突發生之後,武晟、袁偉兩個,身為他人小弟的為難之處。


  在我和小二爺頗有一些強人所難的堅持之下,武昇他們隻得答應了一起吃飯的要求。


  但是二十七那天,過來的卻隻有袁偉一個人。


  就在我們喝到一半,氣氛正酣的時候趕了過來。


  袁偉到之前,我就已經有些醉意了,紅傑和小二爺也正喝到滿麵紅光,大屌等其他幾人更是醉得不行,寒冬臘月的居然隻是借著空調和火鍋的一點熱氣,就脫掉了上身的所有衣物,光著個赤膊在酒席上和地兒、周波大呼小叫地劃拳。


  外麵大廳裏一幫小弟們的聲浪也是一波接著一波,連隔音的包廂門都掩蓋不住。


  江湖多是性情人。


  流子們本身就有些忘形,小流子更是如此,而一群喝醉了的小流子是什麽形態,大家就可想而知了。


  不過在所有這些人裏麵,喝得最多,最醉,最為忘形的就是元伯。


  他已經連說話都有些理不順舌頭了,癱坐在椅子上,和一邊正在給他摸背順氣的小黑、康傑說著誰都聽不懂的事情。


  縱觀全局,唯一沒有絲毫醉意,與元伯形成顯明對比的隻有天生海量的賈義。雖然他也同樣須要時不時地出去四處陪酒敬酒,但卻依然一副魚不動水不跳麵不改色的模樣,坐在一邊談笑風生。


  袁偉就是在這個時間到場。


  當外麵大廳裏突然響起了一陣喧鬧聲,有人在大聲叫喚“偉哥”“偉哥”的時候,我們包廂裏也頓時就徹底沸騰。


  我們都以為兩人已經到了。


  沒想到,包廂門一推開,出現在門外的卻居然隻是穿件皮夾克,麵帶笑容的袁偉一個人。我還在搜尋著武晟的身影,身邊早已是迫不及待的兄弟們則紛紛一擁而上,扯著袁偉喝了起來。


  好不容易輪著一圈灌完之後,麵紅耳赤的袁偉這才找個機會,在我身邊拉了一張椅子坐下。


  “胡欽,你沒喝多吧?”


  “我還好,尾巴,怎麽隻有你一個人啊,武昇呢?”我開門見山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他還有事,要我幫你說一聲。過幾天他再請客,我們幾兄弟再一起聚一下。”說這話的時候,袁偉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他甚至借著夾菜,避開了和我的眼神對視。


  一聽見武晟沒來,還沒等我說話,地兒就很不高興地把筷子往桌上一放,說:“馬上過年了,還有什麽事忙啊?連吃頓飯也沒得時間?別個義色不也早就放假,天天待在家了嗎。”


  “哎,地兒,你莫說這些挑精撥禍的話好不好。理解一下吧,兄弟聚會,他未必不想來啊?”袁偉有些無奈地看著地兒說道。


  “怎麽了?就因為我們和義色的事嗎?各交各的,這有什麽關係,從小玩到大,未必吃頓飯都有個鬼了啊?賤搞!”小二爺也有些不開心了。


  “哎,二爺,我該怎麽講啊,哎……”


  袁偉嘴巴張了又張,最終卻還是隻得一臉無奈地沉默了下去。


  武晟不來,我的心裏當然多少也有點不爽快。


  但是,我不怪武晟,我知道,他絕對不是因為感情的問題而不來。


  當時,我的酒喝得並不多,所以,還保持了神智上的幾分清明。


  袁偉的話,以及他說話時的神態都提醒了我,武晟現如今尷尬的處境,和他的為難之處。


  而且,今天是過年,兄弟們也難得這樣齊聚一堂,實在沒有必要為了一點完全可以理解的小事,而打擾了大家的興致。


  於是,我還是端起了酒杯,對著袁偉一舉,剛想說點寬慰他的話,一個聲音卻突然冒出來,打斷了我的舉動:“尾巴,有個什麽麻皮事唦!武昇而今多屌啊,欽哥請吃飯都不來。尾巴,你來了就是兄弟,欽哥,你也莫氣,武昇不把你當兄弟,你多得是兄弟,氣個卵!我告訴你……”


  打眼看去,對麵一桌之隔的位置上,元伯抬著醉意朦朧的雙眼,站都有些站不穩了,卻還在大著舌頭猶自喋喋不休地高聲說著。


  元伯失態的舉動,讓我感到了一陣厭煩。


  但是為了不破壞場中的和諧氣氛,我強行壓製著,並沒有爆發,隻是一言不發地盯著他看,希望他可以機靈點,自己閉上嘴。


  誰知道,這個平日裏在我跟前謹小慎微的家夥,此時此刻確實是喝多了,居然完全沒有意識到我神態間的變化,依舊在嘟嘟噥噥,絲毫沒有罷休的意思。


  一邊的賈義和周波兩個人趕緊走過去,一把將他摁到了座位上,賈義低聲對我說:“欽哥,這個人喝多了,你莫管他。偉哥,你剛來,你陪欽哥喝好啊。”


  本來是場喜事,我也並沒有真的想去責怪元伯什麽,隻是覺得他有些太失態了。既然現在有賈義打了招呼,我也就沒再繼續追究,而是徑直回過頭去,看著袁偉說:“尾巴,來,我們喝酒。”


  袁偉微微搖了搖腦袋,舉起酒杯,頗為苦澀地對我一笑:“來來來,胡欽,你也莫怪我和武昇,我們當小麻皮的,自己也沒得法。武晟今天專門交代了我,讓我好好給你們解釋一下的。”


  “不講這些,來,先喝酒!”


  喝完之後,袁偉心裏明顯還是有些不痛快:“險兒也跑路噠,武昇也不來,一起長大的幾兄弟。胡欽,我心裏也不舒服。哎!越長大越沒得意思。”


  袁偉低沉的說話聲,卻讓我感同身受地體會到了他心中的悲涼和無奈。一時間,我不知道應該接些什麽,也就沒有開口作聲。


  地兒一直都是個最重感情的人,這樣的人,自然也就格外忍受不了如今兄弟間的種種疏遠。何況,當時他又已經喝醉了。


  於是,當我和袁偉相對無言的那一刻,他好像是想要發泄出胸中萬種憋屈一般,突然一巴掌就拍在了桌麵上,指著袁偉吼道:“你來得,武昇來不得嗎?來就一起來,不來就都不來唦。有什麽了不起啊!”


  整個包廂,瞬間就安靜了下來,每個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地兒和袁偉。


  袁偉的鼻翼劇烈張合,胸膛起伏也越來越大,當我意識到狀況不妙,剛剛伸出手來想要抓住他胳臂的那一刻,他突然一把甩開了我的手,同樣也是重重一巴掌拍在了桌麵上,異常激動地吼道:“地兒,你這麽說什麽意思,老子盡力噠,你怪得了我啊。他……”


  袁偉的話並沒有說完。


  因為,幾乎是在他說話的同時,包廂裏又響起了另外一個人更加激昂的聲音:“雞巴兄弟,來就來,不來算噠!尾巴,你和武昇,欽哥麵子都不給,老子今天就要辦你!”


  話還沒落音,一個酒瓶就已經淩空對著袁偉和我的方向飛了過來。


  由於實在喝了太多酒,準頭和力氣都不夠,那個酒瓶並沒有打到袁偉,而是“哐啷”一聲,砸在了我和袁偉麵前的一個菜盤裏。


  一下子,菜汁四濺,弄了我們兩人一頭一臉。


  包括我在內的所有人,都幾乎是不敢置信地抬頭看向了喝罵聲傳來的方向。


  元伯猶如鬥雞般昂首挺胸地站在那裏,兩隻被酒精熏紅的眼睛中滿是暴烈之色。


  他的身邊,賈義和周波已是一臉煞白。


  包廂裏,有人麵麵相覷,有人神情驚恐,有人甚至把腦袋都深深地低了下去,每個人的表現都各不相同,但卻無一例外,全都保持了絕對的沉默,甚至連各自的呼吸聲都明顯被克製了起來。


  我呆呆坐在椅子上,雖然腦子裏麵近乎是一片空白,但我卻依然能夠清楚感受到,人們小心翼翼的目光正在時不時從自己臉上飛快滑過。


  一股狂猛之極的怒火,正源源不斷地從胸膛裏噴湧而出,直接衝到了我的腦門,燒得我口幹舌燥,讓我極度迫切地想要發泄出來。


  要是換作以前,在現如今這樣的情況下,我一定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脾氣,會徹底爆發,哪怕代價是世界毀滅,也在所不惜。


  但是,現在的我,卻不能再這樣幹,我甚至都不能表現出自己此時此刻的憤怒和無措。


  我隻能像個傻子一樣地呆坐在位置上,什麽都不做。


  因為,我的背後已經沒有了那個每次做錯事之後,替我擦屁股的三哥;而我的手底下,卻有了這麽多跟隨我的腳步的人。


  從和三哥公開決裂的那一晚開始,我胡欽代表的就不再隻是我自己,而是一整個團體。


  我說出的每一句話,辦下的每一件事,做過的每一個舉動,都不能再像以前那般肆意而為,我必須要從團體的利益出發,必須要顧全到大局。


  殘酷的現實中,不管多麽青澀銳進的少年,也會漸漸變得成熟和老練。


  所以現在,就算是要被氣瘋了,我也隻能暗自忍受著,一直忍到那股簡直讓人無法思考的暴怒完全消失。


  在如同冰凍般僵固的氣氛下不知過了多久,當暴怒的情緒開始得到明顯緩解,確定自己不會做出太過分的舉動之後,我這才緩緩扭頭看向了身旁一直沒有發出任何動靜的袁偉。


  幾乎同時,袁偉像是有所感應般,也扭頭對我看了過來。


  那一刻,我看見袁偉整張臉都已經變成了豬肝一樣的黑紅之色,太陽穴兩側的青筋高高鼓起,就像是幾條扭曲的蚯蚓般“突突”微跳。


  我下意識地張開嘴巴,卻突然發現,麵對著這位相交多年的結拜兄弟,自己居然不知道應該說出什麽樣的話語才更為妥當。


  我想,那一天,袁偉應該是誤會了我的意思。


  他很有可能以為當時我的沉默是在護短。


  當我們默然對視幾秒之後,袁偉本就通紅的臉色忽然變得鐵青,“啪”的一聲巨響,一隻手掌重重拍在了桌麵,紛飛四處的杯盤碗碟中,袁偉身子一動,飛快站了起來。


  我下意識地想要起身拉住袁偉,可還沒有等到我說出任何言語,做出任何舉動的時候,桌子另一邊就已經傳來椅子被人重重拉開,摔倒在地的“啪啦”脆響,以及一個滿含憤怒的喝罵:“你個卵小麻皮,翻了你的天噠啊!”


  喝罵聲中,一道人影閃電般越過半個包廂,衝到元伯麵前,狠狠一腳就將本已喝得有些站立不穩的元伯連人帶椅踢翻在了地上。


  地兒!


  “你個卵小麻皮,不曉得三大還是四大!把你當個人,你偏生要做鬼嚇人。老子今天不打死你!啊?武昇和袁偉是你罵得?喝不得卵酒,就他媽逼別喝!我操你的娘,讓開!小二爺,你給老子讓開!你讓不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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