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農村重金屬
第111章
農村重金屬
回顧九鎮九十年代至今的這一段黑道發展史,曾經發生過無數個或廣為人知或默默無聞的精彩往事,有背叛,有忠誠;有聰明,有愚蠢;有失敗,也有勝利。
但是最具有代表性質的卻隻有三件事。不論是誰,隻要想對九鎮黑道展開一個曆史性的回顧,那麽這三件事情都是絕對躲不開,避不掉的。
第一件就是前麵已經寫過了的,由我們六兄弟和三哥一起操縱,導致了三哥真正一統九鎮黑道,我們六兄弟橫空出世的元宵夜槍擊案。
第二件就是接下來馬上要寫到的由小兵兒事件後續所引發出來的驚天血案。
本來小兵兒事件本身是絕對排不上這個名單的,他甚至遠遠地低於我們和大腦殼擺場等等事件所造成的轟動性質。但是這個事件所引發的後續變化,卻以其近乎變態的瘋狂和讓所有人寒心的囂張,讓這件事一舉超越了大腦殼事件,甚至超越了六帥深夜綁保長,唐五率眾砸巨龍、羅佬小巷砍武昇的事件,而成為九鎮黑道三大史記之一。
第三件,隨著故事的慢慢發展,我也會寫到。
這三件事情隨著時間本身在慢慢改變,但是撥開一層層斑駁的表皮,我發現了這三件事背後的幾個很有趣,也很諷刺的結論。
第一件,元宵槍擊案,可以說驅使它發生的最大原因,隻是單純地為兄弟報仇。
所以,我歸納為義而動。
第二件,名義上的複仇僅僅隻是一個表麵現象,根本的出發點還是想要上位,想要出名,想要做下一個老大。
所以,我歸納為名而動。
而第三件事情的發生,則完全拋棄了所謂的名和義,第三件是最為猖狂凶狠的一件事,但是它的發生卻隻有一個理由。
那就是錢。
時代永遠都在影響著每一個人,在義氣猶存的時代自然就有兩肋插刀的義士,而到了金錢至上的時代,存活下來的也必定隻剩下追名逐利的狂徒。
事情發生的那個年代,“義氣”兩字已經開始漸漸黯淡。但我記得,那時的江湖人,血仍未冷。至少,在他們的心中還殘留著一個夢,一個渴望名動四方、光芒萬丈的夢。
我曾經在某本書上看見過一個非常有趣的自然定律,叫做蝴蝶效應。
生活在南美洲熱帶叢林裏麵的一隻蝴蝶,輕輕扇動了兩下自己的翅膀,所引起的連鎖氣流反應,也許會導致北美加利福尼亞州的一場龍卷風暴。
對於我而言,這個看似不可能的定律說明了兩個道理:一、任何事物的本質都是有關聯的。
二、一個事件隻要出現了,就必定會導致許多無法預估的後果。
小兵兒這個事件也是一樣。
他的故事本身已經宣告完結,他為九鎮流子集體參與的瘋狂演出所呈現的第一幕暖場表演也完美圓場。
但是這個事件所產生的讓人預料不到的各種後果卻還遠遠沒有終結,甚至在日後多年之內,都可以說是影響到了九鎮每一個有字號的大哥。
小兵兒就是那隻看似弱不禁風的蝴蝶,輕微扇動起兩隻翅膀,不經意間卻引起了我市黑道史上的又一個巨大風暴。
其實,不幸的小兵兒,卻又是幸運的。
我見過無數大哥,風光的時候前呼後擁,眾星捧月,自以為活在宇宙的中心;可到了黯然落幕的那一刻,卻隻能孑然一身躺在漸漸變涼的血泊中,無助而淒涼地等待結局來臨。
小兵兒被辦的那個晚上,他並不孤單,至少在他身邊,還有一個真正的朋友。
至今我都還清楚記得,第一次見到那個人的樣子。
一頭亂蓬蓬像是菊花般四下綻放的長鬈發,身材幹癟瘦小,粘上毛了差不多就是一隻猴。可舉手投足之間卻完全沒有猴子的靈活與敏銳,走起路來同手同腳的有點順拐。身上套著一件已經老舊到分不清是灰還是黃的外套,外套過於寬大的下擺幾乎垂到了膝蓋,越發讓他笨拙不堪。除了兩隻黑白分明的眼睛極為明亮之外,整個人一看上去就是副傻頭傻腦、沒心沒肺的憨貨樣子。
可就是這樣一個憨貨,卻敢為了朋友,獨自一人昂首挺胸站在如日中天的衛立康團夥麵前,瘦小的身軀承受著毫不留情的毒打,卻始終都未曾有半點屈服。
當時,在我拉開衛立康之後,已被打得血流披麵的憨貨曾經對我露出了感激地一笑。那一刹那,我就知道,這個人和小兵兒不同,他要比小兵兒強。
但是,我完全不會想到,他居然會比小兵兒強那麽多,甚至也遠遠超過了那個曾經如同泰山壓頂一般蓋住了他的人,衛立康。
故事就是發生在這個憨貨的身上,但起因並不是因為他被衛立康打了,而是因為,衛立康打了他之後,還給他說了一句不該說的話:“我給你說,小麻皮!你下次還敢在我麵前充大,老子弄死你。記住,我叫衛立康。不舒服你就來找我!”
那一年的憨貨,和小兵兒有一個共同點:他們都是鄉下出生,在道上毫無根基,渴望出頭卻又隻能混跡於邊緣的小混混。
但是很快,我們所有人都會知道,他和小兵兒卻也有著兩個本質的不同點:他比小兵兒更加有種,有氣魄,他天生就是混黑道的料,但小兵兒不是;小兵兒沒有一個知心的朋友,所以在他出事的時候沒有一個願意幫他的人出現。而憨貨雖然也是剛出來混,也沒有貼命給他的朋友。但他卻有一個小他一歲多點的親生弟弟。
一個比他更心黑,更亡命,更適合在黑道上闖蕩的弟弟。
於是,這兩點,就已經注定了他必將會走上和小兵兒完全不同的人生,得到完全不同的結局。
既然衛立康打了他之後,還不讓他舒舒服服地在黑道討生活。那麽他就要為了讓自己活得更加舒服而去做些事,做些讓所有人都會被徹底震驚,意想不到的事來達到這個目的。
他做到了!
這個憨貨的名字叫做大民,而他的弟弟叫做小民。
在小兵兒退出江湖的四天之後,這兩個名字就響徹了全市的黑白兩道,成為了心黑手辣的小混混為出頭敢亡命的不二代表。
小兵兒從那天晚上之後,就完全地退出了九鎮黑道,回到鄉下度過了他人生中也許最不滿意的一段日子。而這件事情的另外兩個主角,我們兄弟和衛立康一夥,也都回歸到了各自正常的生活之中。我理所當然地和紅傑一起合作放起了篙子,代表我們這邊負責的人是小二爺和地兒。
事過之後的第二天,大民曾經去了我們的啤酒機場子找我,但是我不在。他給當時在場子裏麵的地兒留了一句話:“沒事,我找欽哥也沒有什麽事。我就是想告訴欽哥,如果他有什麽仇家的話,可以告訴我,我幫他辦。算是我大民還他的人情!”
當天晚上,地兒帶著幾分嘲笑幾分戲謔地給我轉達這句話的時候,我意外之餘也隱隱有了幾分預感,這句話裏麵分明吐露出了一些交代後事、破釜沉舟的意味。
我預感到可能會有些事將要發生,但是我想不到究竟會是什麽事。對於當時的大民,我的確也還抱著輕視的態度,我認為就算要出事,也一定不會鬧太大。而且,我知道,肯定與我無關。
既然不關我們的事,那又何必多事。
於是,最終我隻是付之一笑,隨他去吧。
沒想到,第三天,大民又去找了我,和他的弟弟一起。我卻還是不在,聽人說,他等了半天,最後才很是遺憾地走了。
從此以後,大民再也沒有來找過我。
因為第四天,他們兩兄弟就做出了一件非常非常大的大事。
大民和小民兩兄弟也是九鎮人,但是不是九鎮街上的人。
他們住在九鎮郊外神人山的後麵,父母都是老實巴交的農民,過著南方山區春夏插秧,冬天賣橘子的普通農民生活。
但是他們兩兄弟卻和他們的父母完全不同,從小他們兩個人就非常調皮,常年鬧得村裏雞飛狗跳,就算偶爾遇見了同樣橫的角色,彼此發生衝突打起架來,都是兩兄弟一起上。所以,從小到大,他們沒有受到過欺負,隻有他們欺負別人。
好不容易讀完小學之後,兄弟兩個都不想讀書了,也不願意幫家裏種田,都一門心思想著去九鎮上麵工作掙錢。
於是,他父親無奈之下,隻得幫他們找了一個熟人,在汽修廠教他們學汽車修理的手藝。
假如那一年的他們按照父輩的意願安心學好了手藝,十幾年打磨下來,到了汽車越來越多的今天,他們也許已經發了財,過著富足而正當的日子也說不定。
可惜他們並沒有,雖然他們也曾努力過。
其實,兩兄弟都很能吃苦。
後來很多人都說,他們兩個在汽修廠當學徒的時候,無論天晴下雪,每天都是光著腳丫跟著師傅一起,滿身機油地在大卡車下麵翻來滾去,從來沒有怨言。
隻可惜,當學徒的錢實在是太少了,大小民之所以願意吃這份苦,最終的目的就是要賺錢,可不管他們怎麽努力,卻好像永遠都達不到這個目的。
而同時,九鎮街上同年齡的流子們也深深地刺激了大小民的神經,那些遊手好閑的家夥們,終日好吃懶做,無所事事,卻偏偏過得輕鬆寫意,一個個衣著光鮮地牽著小姑娘的手,在街麵上東遊西蕩。
他們很羨慕,可惜,在他們還沒有完全發育健壯的身軀上,裹著的卻隻是件滿身機油的工作服。
他們以為,小姑娘從來都不看他們一眼的原因在於這裏。
自以為開了竅的兄弟兩人一番商量之後,決定換個幹淨些的工作。父親隻得再次托人幫他們找了一個道士當師傅,讓他們學著給人驅邪祈福、做法場。
誰家遇到老人過世的白喜事之後,東家就會請師傅過去辦法事,他們則在旁邊幫著敲木魚,誦經,燒香蠟。比起修車來,這份工作確實清閑了不少,但收入卻並沒有絲毫增加。
不過,剛開始大小民還是很滿意的。他們覺得自己身上總算是幹幹淨淨,沒有那股刺鼻的柴油味了。
於是,在某次做法場的時候,信心十足的兄弟兩個開始勾搭東家的一個女親戚。沒有想到,女孩子沒有勾搭到,倒是被東家發現了,東家告訴了師傅,顏麵盡失的師傅一怒之下,把兩個人都趕出了道門。
這次大小民不敢再找父親幫忙了,父親本來就隻是個老實巴交的農民,就算願意也沒有這個能力了。而且,他們也不能回去,本就貧寒的家境再也經不起兩兄弟的折騰。
山窮水盡之下,膽子更大,心也更野的小民幹脆一不做二不休,拜了黃皮手下的一個湧馬當大哥,幹起了三隻手的行當。
大民知道小民也是沒辦法,他要是不偷,流落街頭的兄弟倆就隻能喝西北風。
但是無論小民怎麽勸說,大民自己卻依舊不願意,相對而言,稍微善良一些的他還殘留著中國農民樸素的是非觀。他覺得,一個家裏如果有一個賊是出於無奈,如果有兩個賊,那就實在是太給祖宗丟人了。
於是,備感迷茫的大民,在終於結識到了他自己認為的第一個大人物——小兵兒之後,他覺得自己的命運出現了轉機,在小兵兒的身上,大民看到了自己的夢想。
他希望在未來的某一天,自己也會成為一個名動四方的大哥,口袋裏麵有著用都用不完的鈔票,屁股後頭跟著趕也趕不走的姑娘,走到哪裏都會得到別人的尊敬。
從那之後,大民也每天人模狗樣地遊蕩在了街頭巷尾,正式開始了他的打流生涯。
對於這樣的生活,小流子大民非常滿意,他下定決心,好好做,一定要出人頭地。
但是,衛立康卻非常殘忍地打碎了他的夢想,甚至還無比霸道地揚言,要把他趕出那個才剛剛邁入了半隻腳的美好天地之中。
一個從小就沒有被欺負,隻欺負過別人的人怎麽受得了這個閑氣。
你要攔我的路,那好,我就辦了你。
你比我混得好,你比我更有名,那好,我也辦了你。
那樣,我就成為了你。
這就是小混混們最普遍、最簡單的想法。
大民叫上了自己的親弟弟,兩個人,腰間別著兩把殺豬刀,在小兵兒走之後的第二天,他們就開始上街到處尋訪衛立康了。
他們意識到,自己已經走到了人生中第一次拔刀了恩仇的輝煌時刻,而將要倒在他們手下的,是一個如日中天的黑道大哥。
於是,兩兄弟心中都難免升起了一種踏入江湖、一往無前的壯烈心理。
大民是一個懂得知恩圖報的人。
僅僅就因為那天衛立康打他的時候,我過去救小兵兒,順手也替他把衛立康拉開了,他就一直念念不忘地想著要給我報恩。在這種殺身成仁的壯烈心理驅使下,他覺得砍一個也是砍,砍兩個也是砍。
所以,他想要順便幫我也辦個仇人,來還我的人情。
他沒有找到我,就算找到了我,當時的我也並沒有什麽忙需要他去幫。但這個根本就不曾留在我記憶裏麵的細節,卻成為大民的一個心結。
直到多年之後,當他再次回到九鎮,他終於還掉了欠我的人情。
我萬萬沒有想到,他會幫我那樣一個大忙,一個可以說是救了我一命的大忙。
與人方便,自己方便。
這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