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鬼門關裏走(2)
第98章
鬼門關裏走(2)
原來,像九鎮這樣的鄉鎮基層醫療單位,效益本來就不好,上級主管部門也根本不重視,人才撥款等資源都隻會照顧市級以上的大醫院。所以導致生存非常困難,醫護人員的待遇普遍也很差。
於是,院領導為了創收,就把醫院的很多業務都外包給了私人去幹,而救護車隊正是外包業務的其中一項。
九鎮醫院的科室與救護車隊是分開的,科室可以安排業務給救護車,但是管不了救護車,管理救護車的是救護車隊的隊長,一個麵無二兩肉的中年男人。
他一定要先交一千元的出車費才允許發車,但是武昇的爸媽接到消息從家裏出來的時候,慌慌張張一時沒地方拿錢,身上隻帶了兩千多元現金,交了之後怕等下在市區醫院交不了住院費。隻能好言好語地千般懇求那個隊長先發車,保證明天一定拿錢給他,都是一個鎮上的,想賴賬也賴不掉的,並且還要把身份證先押給他。
但是不管怎麽說,那個隊長就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不同意,說什麽以前遇到過幾回這樣的事,發車之後,事主翻臉不認人了,錢收不到還討了一肚子氣。
所以,現在不給錢的話絕對不發車,要不就馬上去取,要不就不走,反正死也不是死他家裏的人。
隊長最後那句話剛一說出來,險兒跑過去就開打了:“我操你媽,你個畜生。你不發車,老子今天就打死你。”
這麽一鬧,本來在外麵剛準備走的三哥和兩個警察,以及送他們的明哥、唐廠長幾個聽見響動後又走了回來,好不容易才把已經扭成了一團的兩人拉開,並問清了情況。
那個救護車隊長對著警察大吼大叫:“陳公安,你看啊,黑社會打人啊。你在麵前看到的,快點抓起來,好可惡啊!我就是受害者啦。”
誰知道,其中一個年輕的警察卻嘟嘟噥噥地小聲說:“換哪個都要打你,一個地方上的人,這麽混賬,不講人情。你比黑社會還黑些。一條人命啊!”
這是我有生以來,聽過警察說的最讓人感動的一句話。
唐廠長為了息事寧人,自己從包裏拿出了一千元錢遞給那個救護車隊長,要他發車。
結果隊長把唐廠長伸到麵前的手一扒,扭頭就往後走:“老子不發了,你給一萬塊錢老子都不發!還敢打老子啊,有狠你就把老子打死在這裏。老子還怕你!”
一聽這話,險兒和地兒又要上去打,被兩個警察和明哥趕緊拉開。
三哥接過唐廠長手上的錢,快走幾步追上了正要離去的救護車隊長,當著警察的麵伸手就扯住了那個隊長的頭發,一個巴掌就打了上去:“狗雜種,你聽好!我就是義色,錢在這裏。兩分鍾之內給老子發車!你今天要是再敢調一下皮,我保證明天就下你一隻手,話就說到這裏,你自己看著辦!”
說完之後,三哥把手上的錢遞到了隊長的麵前。
三哥的名字在九鎮隻要是個人就一定聽過,不瘋不傻的人沒有誰去得罪他。
救護隊長也許借著手上的一點小權,平時霸道慣了,但是他不是神經病,也不是傻子。他完全能夠想到他的這點小權和三哥之間的差別,“義色”這兩個字,他得罪不起,更不敢得罪。
所以他理所當然做出了明智的選擇。
救護隊長捂著被打的臉,呆呆地望了三哥半晌,最後又瞟了兩個警察幾眼,看見警察並沒有任何要上前幹涉的意思之後,他知道自己隻能屈服了,默默地伸手接過了錢,二話不說就向大廳外麵走了出去,快走到門口時,才對著救護車司機發出一聲泄憤般的怒吼:“發車,走!”
救護車隊長混賬,不代表救護車的司機也混賬。
這個司機人還是很不錯的,在我們的強烈要求下,一路上開得又快又穩,隻用了平日三分之一的時間就開到了我們市最大的地區醫院。
前後三輛車剛停下,九鎮醫院事先早就電話聯係好的急症部的人就過來了,把武昇抬進了急救室裏麵。
我們則陪著武昇的父母去辦各種手續和交錢。
結果七七八八一算,要先預交五千元,武昇爸媽一下就傻眼了,他們總共才帶兩千多,他媽媽當時差一點就急暈了過去。
而我們幾個平時身上也不習慣帶很多錢的,因為根本就用不著。
這個時候,明哥從身上的小黑拎包裏拿出了三萬元錢。他說出發之前,三哥和唐廠長一人給了他一萬,再加上他自己出的一萬,一起交給了武昇的父母。
武昇的爸爸感動得不知道說什麽好,手上拿著錢,望著明哥嘴唇不斷地顫抖著。武昇的媽媽則是幹脆一下就跪在了地上,邊對著明哥磕頭邊說道:“明兒,我多謝你,多謝你和三毛兒的大恩大德,等我們武昇好了,我要他幫你磕頭。錢我們就算賣屋都會還給你的。明兒,真的多謝你了。多謝你們這些好人啊。我們晟晟前世積了德,認得你們這些好人啊。”
嚇得明哥趕緊一把將武昇的媽媽扶了起來:“姨媽,你千萬不要這麽搞,千萬不要。武昇和我們都是鐵弟兄,又是一個廠的,這都是應該的。你還談什麽還啊。老三開始就交代了,你們沒錢,這就是給武昇的醫藥費,廠裏出的,不用還。要還你今後等武昇好了要他自己還給我們。啊!你先不想這些,起來,起來。武伯,你先去交錢去。我求你起來,我擔不起啊。你還不起來,我就跪下了。胡欽。來幫忙啊!”
在我們的攙扶下,武昇的媽媽終於起來了,嘴上還是不停地說著謝謝。武昇的爸爸也一邊說著:“多謝多謝,明兒,要還的,錢一定要還的!”
一切都辦好了,所有人都安靜地坐在手術室門外長廊的凳子上,默默地等待著,也恐慌著。
雖然明哥出差才回來,我們也一天多沒有休息了,但是卻沒有任何人表露半點要睡覺的意思。
大家都一瞬不瞬地盯著手術室淡藍色的玻璃門。
因為我們誰都不知道那扇玻璃門打開之後,帶給我們的將是什麽樣的結局。
我們希望這個結局可以快一點到來,卻又希望它永遠都不要到來!
經過五個多小時的搶救,手術室的門終於打開了,滿臉疲憊的醫生告訴了我們一個好消息:病人傷得雖然重,但是由於搶救及時,醫院治療措施又得力,再加上病人本身體質也很好。所以,接下來隻要不出現感染或者並發症,應該就沒有大問題了。
醫生說得太玄乎,聽他說話的意思裏麵好像是應該沒事了,但他卻又東扯西扯,始終不肯明確表態,弄得我們幾顆心七上八下,就是落不到實處。
最後,還是在老到的明哥悄悄把一個不知道他何時準備好的紅包塞到了醫生手裏之後,醫生這才展顏一笑,大聲告訴我們說:武晟終於渡過了鬼門關,把已經邁了過去的一隻腳又收了回來。總之,就是一句話,他不會死了。
他不會死了!
聽到醫生說出這五個字的那一瞬間,我心中突然湧起了一種極為複雜的感覺,說欣喜不是,說放鬆也不是,說悲傷更不是,五味雜陳,就如同石頭一樣堵在我的胸口,讓我突然之間再也克製不住,猛地放聲大哭起來,怎麽勸都勸不了。
哭到最後,連武昇的媽媽都來安慰我:“欽伢兒!聽話,不哭了,武昇好了啊,還哭什麽,不哭不哭,你一哭搞得姨媽也要哭的啊。來,不哭了!”
很久很久之後,我才慢慢停住了我的哭聲。
哭完之後,好像身體裏麵突然一下就少了很多很多不知名的東西,整個人就是空空蕩蕩的,呆呆坐在那裏,隻有一陣從骨子裏麵散發出來的,非常非常疲憊的感覺。
不知道什麽時候,我睡著了,趴在武昇的病床邊睡著了,沒有任何人叫我。等我醒過來的時候,身上披了小二爺的一件外衣,大家都坐在病房門外聊著天。
明哥和袁偉不在了,他們回去給三哥和唐廠長送車去了,也順便給他們報個信。
而武昇已經醒了過來,雖然還是能一眼就看出很虛弱,但是他畢竟還是醒了過來,望著我的兩隻眼睛裏麵已經有了往日的勃勃生機,英俊的臉上甚至還帶著一絲淡淡的笑意。
“你他媽的,比老子睡得還久些!”
啟開的雙唇裏麵,傳來了非常微弱的聲音,但是我聽見了。
十幾個小時以來,這是他跟我說的第一句話!
我眼淚又要出來了,不過這次我把它忍了進去,隻是呆呆地望著武晟。
他努力伸出一隻手對著我招了招,我馬上把手伸了過去,輕輕放在了他纏滿繃帶的手背上:“你先休息,不要動,等好了再說!”
黑影閃動中,另外的三雙手也一起伸了過來,袁偉雖然送車去了,但是我們都知道他的心也在這裏。
六兄弟終於還是聚在了一起,分開雖然隻有短短的一夜,卻像是度過了漫長的一千年。
這樣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