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我的第一桶金
第70章
我的第一桶金
公元一九九六年到二〇〇三之間的九鎮是我印象之中最為繁華美麗的九鎮,我不是一個對於金融經濟有所研究的人,也沒有讀過多少的書。
所以,對於九鎮乃至全國當時的經濟形勢和民生狀況我可以說是完全不懂,我也拿不出來那些枯燥而深奧的指標數據來言之鑿鑿地說明當時的形勢有多好。
但是我記得,那幾年是九鎮發展最快的幾年。
世代流傳的木板房在不知不覺之間越來越少,漸漸消失。而現代化的商貿城,商場,新電影院,新賓館,新政府大樓,新學校,新馬路,新路燈都仿佛是一夜之間出現在了人們的眼前。
小小的九鎮上,KTV、茶廳、棋牌室、洗浴中心、酒吧、迪廳、發廊等各種各樣的娛樂場所就像雨後春筍一樣地湧了出來,大大小小的餐館、服飾店、雜貨店也布滿了各街各巷。
當時的九鎮有多熱鬧?
給我最深的一個印象是,每到晚上七點整,新電影院那個巨大的喇叭裏就會傳出一首首響遍全鎮的流行歌曲,然後,遍布全鎮的大小歌廳裏麵的音響也就隨之唱了起來。
街頭巷尾閃爍的霓虹燈點亮了九鎮的夜空,商家們打起精神準備營業,飯後的人們也即將要走出家門,一個豐富多彩的夜晚又來臨了。
我經常在這個時候,坐在自家的後院洗澡收拾打扮,聽到喇叭傳來的歌聲,總會讓我有種迫不及待跑出門的衝動,為了那些美好繁華的夜晚。
這一切,說明了什麽?說明了當時人們的經濟物質條件確實有了很大的改善,年輕的人們開始改變了父輩那種勒緊褲帶勤儉過日子的思維,人們開始尋求精神上的滿足,尋求快樂的生活,開始舍得花錢,也開始有點閑錢。
有句老話,叫做保暖思淫欲。
在人們開始習慣KTV,習慣了電影院,習慣了歌舞廳,習慣了打打小牌,習慣了喝喝小酒之後,就會去尋找更大的快樂,更過癮的刺激。
這樣的大背景之下,也就是在那幾年,全中國的地下色情和賭博業開始蓬勃發展。
那個時候還沒有夜總會和高檔會所之類的概念,但是賣淫的姑娘和各式各樣的賭博方式的的確確在以燎原之勢席卷全國。
九鎮也不例外。
我還記得當時最為普遍地提供色情服務的場所就是發廊和暗娼,而在六合彩和地下賭場都還沒有隆重登上曆史舞台之前,最為引人注目的賭博方式就是一種叫做啤酒機的電子博彩遊戲。
啤酒機幾乎剛一麵世,就席卷了全國上下,理所當然,也就在很短的時間之內引起了當局的注意。
所以,在嚴格的管控之下,啤酒機生意在市區範圍內是不可能開張營業的,就算有再硬的關係也沒用,上級明令禁止,一個市區上上下下的執法單位幾十家,你不可能家家買通,一家查處了你,你就麻煩大了。
而當時做這行的往往都是市一級的道上大哥,市裏麵不可以做,但是在縣裏,鎮裏,鄉裏,他們還有很多社會上的朋友,他們可以在那裏做,那些地方需要買通的單位往往隻有一家兩家,需要擺平的人往往也隻有一個兩個。
將地下博彩引進九鎮,並且在九鎮開設了第一家啤酒機賭場的人,是當時那些年九鎮所在市區絕對坐頭把交椅的大哥,叫做廖光惠。
而打破了嫖妓必須去發廊,俗稱吃個快餐的方法,第一個提供了送貨上門服務的則是剛從獄中出來不久的,江湖上唯一有資格與三哥平起平坐,並列九鎮大哥的老鼠。
一隻二十出頭就因為重傷害入獄,坐牢七年之久的老鼠。
這兩個人之中的一位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真正造就了兩年之後將勢力觸角深入市區,幫將軍在市裏開連鎖餐館的胡欽。
同時小小的九鎮也因為這兩位人物的加入和歸來,讓黑道上的風起雲湧提升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全新檔次。
如果說不久後由廣東東莞市石碣鎮回來的一位大哥和幾位老朋友讓九鎮的黑道廝殺達到了巔峰,那麽這兩位就是巔峰前的一針瘋狂的興奮劑。
我第一次見到廖光惠是和三哥一起,當時他就坐在我旁邊的旁邊。
在辦完缺牙齒之後,武昇和袁偉被三哥扣了三個月的工資和分成,缺牙齒住了十幾天院之後也出來了,三哥給他說了,我也給他道了歉。
但是從那天開始隻要三哥不在場的情況下,缺牙齒就不再和我開口說一句話。我知道他恨我,這很好,起碼他的表現讓我知道他恨我,總比完全不知道要好上很多。
我們六兄弟在缺牙齒之後也再沒有人敢惹了,隻有地兒和徐剛起過一次小小的衝突,他自己帶著賈義幾個拿著幾把刀堵在徐剛家的門口一次之後,也就再沒有後續的事情發生。
所以,那段時間我們都很空閑,但除了一點所謂的名氣和威風之外,我們並沒有發財,更沒有像影視劇裏麵的古惑仔那樣,做些收取保護費之類橫行鄉裏的事情。
隻有武昇和地兒、袁偉,他們三個居然膽大包天地經常去抓賭,抓那種打三張的賭,隔三差五的收個千兒兩千的賭資。除此之外,我們幾兄弟並沒有什麽另外的穩定收入。
不過我們天天都在飯館吃,大錢沒有,可身上也好像沒有缺過錢,這到現在都是個謎。也許是因為當時的我們消費水平不高,但是不高也要錢啊,都沒有找家裏要過,錢哪裏來的,真不知道。
三哥和明哥一直都東奔西跑忙水泥廠的事,不出去的時候一般也待在水泥廠裏麵,除了地兒和徐剛之間的那件事他過來了一趟問要不要他出麵,喝過一次酒之外,好像沒有見過幾次麵。
那天中午,武昇突然來學校找我,要我下午不上課了,去水泥廠那裏,三哥晚上要帶我去市裏麵辦點事。
於是當天晚上,在市區一個五星級酒店的包間裏麵,我跟著三哥第一次見到了廖光惠。
廖光惠,這三個字在我們省的江湖上,都幾乎是一個已經被神化的名字。
在見到廖光惠之前,我就已經聽過無數關於他的傳說。
譬如說,他喜歡騎著一輛雅馬哈七五零的摩托車,長得人高馬大並且剃著一個光頭,帶著一根指頭粗細的金項鏈。
每到夜晚,就喜歡帶著他那位出奇美豔的女人和最為得力的兩位手下龍袍、海燕一起,在他自己看場的金牡丹迪廳玩,一晚上消費就是一兩萬。
他還曾經一個人一把槍在省會單幹從香港過來的十幾個黑道人士,一戰成名。
種種江湖傳言的熏陶之下,這位大哥彪悍強橫的形象,一直都刻畫在了我的內心,可以說,當時他算是我的偶像之一。
直到真正見到他的那刻,我才知道,江湖傳說永遠都隻是傳說。
廖光惠給人的感覺一點都不彪悍強橫,相反第一次見麵我就覺得他很斯文,一雙很小的眼睛,笑起來之後眯成了一條線,好像根本就看不到眼眸,總是眯在一起笑嘻嘻地望著你。如果你說話,他會一瞬不瞬地盯著你的眼睛直到你說完。不過,有些時候,那雙眸子裏麵會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光芒閃動,讓你一望便知,這個小個子男人絕對擁有著一顆強大的內心。
他個子也不高,甚至可以說矮,大概一米六五的個頭;至於壯,那更是胡說八道,他骨瘦如柴,估計不會超出一百二十斤,是典型的出生於六十年代末,少年時代營養不良的南方男人的樣子。
他也沒有剃光頭,一頭我眼中很落伍,但是很精神的標準小平頭,根根向上。
總之,乍一看去,無論是五官,還是整體形象,廖光惠都毫不出彩,說不上醜,也說不上美,就是很普通很平凡的樣子。
如果沒有那兩道眼神,他和九十年代末你在大街上或者菜市場中見到的那種拎著菜籃子走過身邊的三十多歲普通男人沒有什麽區別。
不過,那一晚,他確實帶了一根很粗的金項鏈。
在這一點上,他領導了打流界的潮流,江湖上所謂的大哥們都開始流行戴很粗的那種鏈子,大概是三年之後的事情。在其他所謂大哥的脖子上戴著那種金鏈,我總是看得很不順眼,我覺得就像一根狗鏈,無論戴的那個人有多高大,都掩蓋不住那股俗氣和愚蠢。
但是在廖光惠的身上,我沒有這種感覺,一個瘦小的中年男人戴了一個本不適合的粗大項鏈,卻奇怪地讓我覺得很有氣勢。
廖光惠也確實有個很漂亮的女人,我們吃飯的時候,女人始終都安靜地坐在他的身邊。不過,後來我知道了,這樣的女人,他遠遠不止一個。
他的兩個手下,龍袍和海燕也確實基本上時時刻刻都和他在一起,就像明哥和三哥一樣,隻是傳說中騎雅馬哈,身材高大,剃光頭的那個人是龍袍。
廖光惠不是騎的雅馬哈七五零,他是開的白色本田雅閣。他也並沒有一個人拿一把槍在省城幹掉過十多個香港過來的幫派大哥。隻不過,他的手下龍袍曾經和另外一個人,兩把槍放殘了前一任的市裏大哥——李傑。
而另外的那個人就是三哥。
那天晚上,就在我們和廖光惠一起吃飯的那個包廂裏麵,我見證了一個在某種意義上對於未來一段時間的九鎮乃至全市黑道都起了很大影響的合作,同時我也知道了一件過去從來沒有聽人提起過的往事。
合作的兩個人是廖光惠和三哥。
當時由於市一級行政執法機關對於啤酒賭博機的強力打壓,廖光惠在全市各區的六家啤酒機場都無法再保持正常繼續經營下去。
於是他決定把這些啤酒機都轉移到打擊力度沒有這麽大,影響也不會這麽惡劣的各縣鎮裏麵去,其中最大的一家啤酒機場,就決定設在交通四通八達,離本市和三縣、鄰市都不太遠的九鎮。
而他選定的合作者就是三哥,九鎮最具有實力與名氣的大哥。
由三哥負責安排場地,理清擺平九鎮黑白兩道的各種勢力和賭場營業後的安全。廖光惠這邊則負責提供啤酒機賭博的各種設備、資金和操作人員,以及上麵一層的人際關係。
分成比列是由廖光惠那一方占六成,三哥這邊占三成,剩下的一成則作為各項應用開支。
至於那段從來沒有聽說過的往事是關於廖光惠、三哥以及很快我就會看見的另一位大哥——老鼠,他們三人之間的故事。
廖光惠不是市裏人,他以前是離我們九鎮隻有二十公裏遠的一個鎮上的大哥,因為坐牢認識了一位市裏的兄弟,兩人合夥做一種偏門生意之後,勢力越來越大,最後才真正發達,走到今天地位的。
三哥、老鼠也都不是廖光惠的小弟,但是他們卻都曾經替廖光惠辦過一些事,很多細節我不方便詳談。但是廖光惠能夠坐上市區所有流子裏麵的頭號交椅,是有三哥和老鼠的功勞在裏麵的。確切地說,他們是介於朋友和上下級之間的一種關係。
而老鼠之所以坐牢也就是因為最後被三哥和龍袍放殘了兩條腿的全市上一任大哥——李傑。
具體的事情,我在後麵慢慢細說。
那天吃完飯後,我和三哥一起回了九鎮。
在路上,三哥問我:“小欽,啤酒機這個場子,我給你幫我看著,你看要不要得?”
“怎麽看啊?我不曉得會不會搞哦。”
除了電影裏麵,我還從來沒有真正地見過看場是怎麽回事。
啤酒機到底是個什麽東西,我當時也還不知道,我隻知道它是一種賭博的方法,而我印象中的賭場除了賭神高進去賭的澳門葡京娛樂城這樣頂尖場所之外,就是陳浩南他們看過場的小麻雀館了。
所以,我有些猶豫,我知道三哥不會害我,但是對於未知的事物,人總會有種懼怕的天性。
“是個人就會看場,你就是天天待在那裏,看到有誰鬧事啊什麽的,就過去管一下就可以了。你要是沒有時間,隨便安排幾個人待在那裏都行,隻要天天都有人在就好了。”
“那不是經常要打架啊?”
“怎麽可能?你以為你哥我和廖光惠都是吃幹飯的啊?隨便什麽人都敢過來惹事啊。你放心,一般都不會有什麽事的。你們平常就是在那裏擺擺樣子,充充門麵,基本上都沒有什麽事情做。”
“那好咯,三哥你說怎麽樣就怎麽樣吧。”三哥這麽一說,我聽起來覺得好像確實很輕鬆,所以也就有些無所謂地答應了。
事後我才知道,這個夜晚的幾句話中三哥給了我多大的一份肥差,而這個肥差又引起了缺牙齒的多大不滿。
“那好咯,武昇和袁偉天天在我這邊,過去不了,不過我還是按你們六兄弟算。兩千四這個數不好聽,我每天給你兩千五。到時候,你自己安排看場的人,你再開他們的工錢,我不管了。你看怎麽樣?”
“啊?這麽多啊?天天給啊?”我嚇了一大跳,一天兩千五,那可是我父親一兩個月的工資啊。
“哈哈,你啊!到時候你就知道了,我沒有少給你,但是給的也不多,你們幾個家夥錢拿多了不是好事,今後你實在缺錢了就再找我。”三哥有些好笑地拍了我腦袋一下。
於是,這個晚上的第二個協議達成了,我們六兄弟成為了三哥和廖光惠開的這個啤酒機場子的看場人。
而這每天的兩千五,是這個場子帶給我的第一筆正式收入,卻遠遠不是唯一的一筆收入。
人無橫財不富,馬無夜草不肥。
所謂偏門,隻有當一個人真正地進去了,你會知道可以帶給你的有多少,可以讓你失去的又有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