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來自旋風背後的利益
第55章
來自旋風背後的利益
從一九八七年出道至今,經曆了十多年來的劍影刀光,三哥終於站在了這片江湖的最高處,而黃皮一倒,九鎮江湖的格局也開始了新一輪的洗牌。
黃皮走了,九鎮範圍內的扒手們群龍無首,再也無人管轄。一時之間,街道上、公車上,乃至百姓家中,偷盜事件接連發生。
群魔亂舞,各自為營的亂象延續了一段時間之後,上街的徐剛和車站的羊胡子最先發動,開始搶奪以前屬於黃皮的地盤與生意,弄出了好些起不大不小的流血事件。
然後,在徐剛與羊胡子的爭奪日趨激烈、雙方有些力不從心的當頭,一直按兵不動的紅傑突然介入,後發製人,掌控了大部分黃皮留下的勢力,將亂局平定了下來。
奇怪的是,麵對著這些紛紛擾擾,應該是最有資格享用勝利果實的三哥,反而沒有任何動作,手下眾人裏麵,除了缺牙齒不服氣紅傑他們趁勢擴張而鬧過兩次之外,誰都不曾發表絲毫看法。
我和小二爺私下討論過這件事情,也隱隱約約猜到了點什麽,但並不敢確定。
直到那一天,明哥找到了我。
那時開學兩個多月了,天氣也漸漸地暖和起來,沒有了冬日山區那潤物無聲的徹骨寒冷,人們都換上了薄薄的春裝。
每年的三四五月都是南方的梅雨季節,一到這個時候,天空整日都是陰沉沉的,淅淅瀝瀝的小雨仿佛從來都不會停歇。整個九鎮就像是從水裏撈起來,還沒有完全晾幹一樣,到處都是濕漉漉的,沒有一點幹燥的地方,就連洗的衣服晾個十天半月的都不見幹。
我最不喜歡這樣的天氣,極度濕潤的空氣讓人從內到外都像是生了鏽一樣,沒有一點精神,想活動下都不知道去哪裏好。
隻不過,幸運的是,在這發黴的季節裏,我還能看見君的笑臉。
“什麽什麽?逍遙書生?胡小白給自己取的外號叫逍遙書生?”
君一臉詫異地看著我,在我帶著些許尷尬的再三點頭中,她的眼睛越睜越圓,最後終於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胡小白就是胡瑋。
胡瑋天生一張娃娃臉,皮膚又極為白皙,油光水滑得像個小姑娘。袁偉某次喝酒了之後,突然獸欲大發,一把扯過胡瑋,在他臉上親了一口,說:“胡小白,光憑你這個皮膚,但凡是個女孩,不管多醜,今晚我都辦了你。”
那天之後,不管胡瑋本人如何反對,胡小白這個既順口又貼切的外號立馬就在朋友圈子裏麵流傳了開來,甚至連君現在也都不叫胡瑋,改叫胡小白了。
對於這個外號,胡瑋非常不滿意,他覺得像他這樣的昂揚男兒、江湖好漢,被人整天胡小白胡小白地喊,實在是太丟人太娘們了。
於是,左思右想了不知多久之後,他終於找到一個機會,當著所有人的麵對我說:“欽哥,我給你說個事。你們今後別喊我胡小白了好不?”
“怎麽了?不是挺好嗎?你本來就白啊。”
“哎呀,反正不好聽,我不喜歡。欽哥,真的,求你了!”
“那喊你什麽?胡瑋啊?出來混要有外號,才夠屌曉得嗎?你看三哥,義色,明哥,明王爺,武晟,八爺。這些外號多威風啊?混得差的還沒資格有外號呢。”
“我曉得我曉得,反正你們別喊我胡小白了吧,我給自己取了個好聽點的外號。”
“哦。自己取的,叫什麽啊。”
當時,胡小白的眼中冒出了無比驕傲而神聖的光芒,就像是一個等著披紅掛彩的狀元一般,大聲說道:“你們今後可以喊我逍遙書生。”
全場頓時一片死寂,就連向來心不在焉的險兒也頗有些不可思議地眯起雙眼,看看胡小白,又看看我,看看胡小白,又看看我,半天才憋出了一句:“啥?你說你叫個啥?”
胡瑋滿腹熱忱地看著險兒,再次大聲說:“逍遙書生!”
“哈哈哈哈哈哈……”
“笑什麽?哎,你們笑什麽。我告訴你們,武俠小說裏麵,逍遙書生是最厲害最……”
胡瑋虛弱而無力的辯解聲被徹底淹沒在了全場的哄堂大笑裏麵。
從那天開始,這件事變成了永恒的笑柄,而我們也滿足了胡瑋的要求,隻要不麻煩的情況下,我們都會喊他“逍遙書生胡小白”。
當我和君一起坐在操場的草坪上,把胡瑋這個匪夷所思的外號告訴君之後,君和所有人的表現一樣,笑得花枝亂顫,一邊笑一邊把頭埋在我的肩上,用拳頭輕輕捶打著我。
我默默地看著君,她親熱的舉動讓我感到了由衷的幸福。
就在這樣的幸福中,明哥走到了我們的麵前。
君和明哥打了個招呼之後,非常懂事的自己先走了。待她走遠之後,我問明哥:“明哥,你怎麽過來了?”
“你這幾天都睡在學校,也不出去,你三哥找了你幾次了。找不到,所以要我過來看下你咯。”
“有事啊?”
“也沒有,這是你們三哥給你、小二爺、險兒、地兒的一萬兩千塊錢,每人三千。武晟和袁偉他們的早就自己拿了,你先拿著咯。”
一九九七年,普通人一個月的工資也才幾百元而已,三哥居然出手就是一萬二,這是一筆我見都沒有見過的巨款。拿著這筆錢,皮夾克,耐克鞋,牛仔褲,這些當時年輕人都喜歡的東西,我想買多少就買多少。
所謂清酒紅人麵,財帛動人心。
看著明哥遞到我眼前的那個鼓囊囊的牛皮信封,我頓時就感到一陣口感舌燥,卻又隱約覺得有些不安,隻能盡力克製著自己,勉強客套道:“無緣無故給我們錢做什麽?三哥發大財了嗎?哈哈哈,我不要。”
“要你拿著就拿著,這是你們三哥給你們的分紅。”
“分什麽紅啊?”
明哥微微思考了一下之後,說出了一個我和小二爺已經猜中了一點的故事。
“是這樣的,黃皮以前和虹橋水泥廠簽了個合同……”
在我們九鎮旁邊十五公裏之外的虹橋鄉,有個由當地鄉政府辦的專門生產水泥的鄉鎮企業,銷售市場就是在我們九鎮附近三鎮十五鄉的範圍之類,以前的生意一直不錯。
不過一九九六年之後,外地大廠的水泥打了進來,虹橋水泥廠的產品還過得去,但是並沒有什麽宣傳促銷之類的手段。所以,市場就被一步步地搶奪,生意越來越不好。而以前生意好的時候放出去的不少債務,也很難收得回來,欠債的人要不就是拖著不給,要不就幹脆不承認。打了好幾次官司,錢沒有要回來,請客吃飯倒又花了不少。
於是虹橋鄉政府漸漸扛不住了,幹脆把水泥廠和所有的債務一起賣給了一個從廣州回來的市裏人,由他經營。轉賣的價格很低,隻要繼續用原來的工人,每年再交一部分的費用給鄉裏就可以了。
這個市裏人的背景也有點複雜,就算不是道上的,也和道上人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最開始他從市裏找了幾批人來幫他收賬,但是賬沒有收到,還大大小小的吃了點虧。後來,他大概知道了九鎮附近的民風之彪悍,明白了“強龍不壓地頭蛇”這個道理。
所以之後他想找九鎮的大哥幫忙出麵,據說開始還想過找三哥,但是他的一個副經理好像是黃皮的什麽表親,最後推薦了黃皮來幫他要賬。
黃皮前前後後幫他要回了幾十萬的賬,彼此之間的關係也就相應地越來越融洽。有次他們一起吃飯,那個廠長無意間說起水泥銷路不好,當初上了虹橋鄉政府的當。
黃皮聽後,答應可以幫他銷售水泥,甚至恢複虹橋水泥當初在九鎮附近獨霸天下的銷售市場,但是要占一定比例的分紅。
那個廠長一聽大喜,於是他們定下了協議,黃皮占百分之三十的幹股,專管物流和銷售,收賬的紅就不再分了,但是享受每年底按銷售額一次分紅的紅利和每個月相應的工資。
雙方一拍即合,隻可惜,黃皮也許是天生就沒有吃安穩飯的命。當他謀劃多時,水泥廠的盤子也剛開始初見成效的時候,就被三哥和我們給辦了。
於是,黃皮一倒,明哥前一段時間就主動找到了虹橋水泥廠。給那個姓唐的廠長說了兩個意思:一是黃皮可以做的,他們一樣可以做,而且三哥願意頭半年的利潤分紅不要;二是如果虹橋水泥廠不願意把這個事給他們做也可以,但是如果敢交給九鎮道上別的任何一個人做,那麽虹橋水泥廠今後在九鎮的三鎮十五鄉就再也不要想賣出去一公斤水泥。
最後,明哥告訴唐廠長,給他三天時間想清楚,如果三天之後還不給個答複,到時候就別怪三哥翻臉不認人。
唐廠長畢竟是個生意人,誰可以帶來最大的利益,誰就是最好的朋友,黃皮既然已經過氣了,那還管他那麽多幹什麽。
於是,兩天後,唐廠長就在九鎮道上的一個朋友陪同之下,親自找到了三哥的家裏,三哥和明哥出麵請他吃了一頓飯。
在酒桌上,唐廠長不僅答應了三哥的要求,在權衡利弊之下,他還主動提出,今後三哥就是主管銷售的副廠長,和黃皮一樣占百分之三十的幹股,明哥就是他們的保安科長,也可以參與年底的分紅。希望大家齊心合力,一起把廠子辦好辦旺。
不過,唐廠長也提出了一個條件。
三哥每個月的分紅可以照樣計算,但是希望三哥在三個月內把縣水泥廠真正地趕出九鎮範圍,因為這是虹橋水泥銷售的最大障礙。
三哥答應了他,並且答應隻用兩個月。
於是雙方達成了一致的約定。
而我們兄弟幾人,在辦黃皮的時候,是出了大力的,也算是幫三哥掃清了障礙。所以這一萬兩千塊錢,是三哥先給我們的一點零用錢。
聽明哥說完這一切,我明白了為什麽當所有人都在爭搶黃皮留下的車站那一攤子的時候,三哥和他的人卻根本不為所動。
有了西瓜,誰還會撿芝麻?
湧馬的行當,利潤雖厚,可風險也大,拿在手上也是個禍害,出了事背黑鍋的就是大哥,說出去名聲又不好聽,也隻有缺牙齒這種悍勇過人、頭腦不足的貨色才會在那裏爭前爭後。
我的心裏多少有些不痛快,黃皮辦廠這件事,想必三哥是早就知道的,為什麽他一直沒有給我們說過?而是等到現在辦完黃皮之後才說。
當年的我年齡還太小,根本就沒有任何城府,一點不高興都擺在了臉上,八麵玲瓏的明哥大概看出了我的不痛快,拍了拍我的肩膀說:“小欽,怎麽了?怪你三哥瞞著你了啊?”
“哦,沒事,明哥,其實你和三哥早點給我們說,我們也會幫你們辦的!”
“小欽,你想多了,你三哥沒有想過要為水泥廠的事來辦黃皮。但是險兒的事出了之後,他就可以一起辦了。再說你們也不是真的混社會,知道這些事做什麽?你三哥還是真心對你好的。你不要想多了。聽明哥一句話,隻要你真的把你三哥當哥哥,他也就會真的把你當弟弟。你三哥是個有道義的人。”
那天,等明哥走後,我把兄弟們都叫在一起,把錢分給了大家,將事情的前前後後也都說給他們聽了。聽完後,向來智商情商都要遠遠超過同齡人的小二爺,說出了一句遠超他年齡階段,極為老練的話:“大哥就是大哥啊,險兒燒得還真的是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