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章 妖女手記(六)來生
當時上官璇不在,張牧在白水客棧住了一夜,裴巒風趕回求救,鐵逍遙聽他說了眾人失陷的情形,便向張牧要個精通機關的人。
張牧趕回華縣,一時也派不出像樣的人來,掂量來掂量去,給鐵逍遙找了一個工匠,又差了個武功尚可的手下齊往華山幫忙。
這會兒換鐵逍遙帶著蔡沐陽諸人連夜趕往華縣,等到了西嶽廟,有張牧的手下迎出來,叫眾人歇息稍待,只領了鐵逍遙去見張牧。
「鐵大俠臉色不佳,可是出了什麼事?華山一行結果如何,人救出來了么?」張牧一見鐵逍遙,便急著打聽。
鐵逍遙鬱郁地道:「這事十分麻煩,你那手下死在了越常棄手裡。那工匠你從哪裡找來的,真是服了那位老兄,他還沒有回來么?」
張牧愕然道:「沒有,怎麼了?」
鐵逍遙沒空多講,道:「說來話長,先別說這個,勞你差人幫我找一下阿璇。」
張牧卻笑了笑,道:「你們兩個怎麼了,小情人鬧彆扭了么,這個不想說,那個也不睬我,算了,我是好人,不和你賣關子,你要找秦姑娘,別著急,她在我這裡好好的。」
鐵逍遙怔了怔,鬆了口氣,道:「她人呢?」說著便欲站起身來。
張牧見他那猴急的模樣,更覺好笑,道:「本來我是擔心你們,想著去看看人都回來了沒,正巧路上遇見秦姑娘,便將她接了來。我瞧著,她的情緒好像極為低落,問她她又不肯說,只得先叫她一個人在大殿里靜靜心。」
他見鐵逍遙眉宇間隱有憂色,心中微動,突覺著不對,這兩個人他雖接觸的不多,卻很費了一番心思研究,如今這樣肯定是出了大事,想到此,他不由得正襟危坐,神色嚴肅起來,道:「究竟出了何事?」
要說鐵逍遙此時還真缺少個人能讓他傾訴一下,張牧當年又在沈園呆過,和沈風、風允薌都不陌生,真是天賜這麼一個可以商量的人,所以鐵逍遙也不隱瞞,將事情的經過一五一十,全部同張牧講了一遍。
張牧越聽越是震驚,待鐵逍遙講完,先是安慰了他一句:「你先不要慌,我瞧著秦姑娘氣息膚色都很正常,不像是被你們說的那毒蟲咬傷的模樣,就算是不慎被咬,她是《無疾神篇》的真正傳人,沈風無法化解,不見得她也想不出辦法來。」
他這才知道鐵逍遙手裡握著的那捲紙是什麼東西,又道:「你拿給我看看。」
鐵逍遙做勢欲給,突然又收了回去,自己拿著仔細翻了翻,將裡面涉及鳳紋功的幾頁挑了出來。
他深知鳳紋功的厲害,到不是要幫連家隱瞞,而是多一個人知道上官璇學了這門不死神功,她就多一分危險。
張牧不以為意笑了一下,將鐵逍遙挑剩的手記接過來,道:「還有不能叫我知道的么?」
風允薌的這卷手記,張牧看得很慢,不時停下來沉思,似是在想當時自己所見是個什麼情景。
鐵逍遙同他說了這會兒話,已經徹底冷靜下來,他望著張牧一張老臉上難得出現了豐富的表情,突然心中一動,有了個主意。
張牧終於看完,合上手記,還給鐵逍遙,嘆道:「竟是這樣,她將我騙得不輕啊。」想了想,忍不住問道:「上回你們被困在那山谷,便是動用了『十七寸骨斬』殺死的成康、文築生等人吧?我一直想不通,問他他又不肯說,原來那刀竟是自華子峰死後便落到了你的手裡。」
鐵逍遙有些意外,那孩子竟真的沒有透漏上官璇以「十七寸骨斬」屠谷的真相,張牧與他感情無疑是極深的,那孩子小小年紀信守承諾,十分難得,而以張牧的老謀深算,竟也就這樣算了,沒有再行逼問,這就有些古怪了。
鐵逍遙已經打定了主意,正好借著這話題與張牧好好算算賬,便道:「不錯,剛巧在山谷中遇見風入衣,當時我與阿璇為了你的託付幾番生死,實在沒有辦法,我只得將那刀交還給了風入衣。」
張牧不由地慨嘆:「這刀竟當真如此厲害,如今風入衣到真坐實了這天下第一之名。」
鐵逍遙冷笑道:「張大人,為了你的這點兒事,我和阿璇險些送了命,更將這江湖人夢寐以求的寶刀拱手送人,你呢,當**說要除掉陳青槐,又說幫我找出仇人來,可都沒有做到。」
張牧苦笑:「鐵大俠,張牧自忖並非言而無信之人,那小刀王,從今而後你大可便當這人已死,至於查找真相,你也知道,事情過去這麼久了,總要寬限些時日。」
鐵逍遙揚起下巴,道:「反正這件事,鐵某是大大吃虧了,你若以為如此便可以打發了我,那以後大家便當不認識,你有事千萬不要再打我主意。」
張牧哭笑不得,道:「那你看張某還能為你做點什麼?」
鐵逍遙想了想,換上一幅笑臉,道:「張大人,這樣,你幫我一個忙,事成之後,那『十七寸骨斬』我就當從未入過我手,再不同你提這事。」
張牧隱隱覺著不妙,遲疑道:「你不會是想叫我幫你……」他用手指了指大殿方向「……幫你哄得她原諒你吧?」
鐵逍遙點了點頭,道:「不錯,正是這樣。」
張牧登時將嘴咧成了苦瓜:「這可太難辦了,你殺的是她的親姐姐,女人心,海底針啊,只看雲霜的脾氣,就可知道一二。一不小心,就會弄巧成拙。」
鐵逍遙聞言不滿:「阿璇和她那姐姐性情可全然不同,若是好辦我幹嘛要求你?我知道你肯定有辦法。」
大殿里點著長明燈,西嶽大帝的神像身著白袍,頭戴太初九流之冠,面容威嚴,居高臨下靜靜俯視著殿中人。
上官璇兩手托著腮,坐在神像下方的一個蒲團上,獃獃望著神案上裊裊升起的輕煙出神。
自跟著張牧到了西嶽廟,她就一個人躲進這大殿里,張牧頗不放心,差人借著上香和添燈油的工夫進來看過幾回,見她動也沒動過,似是便準備著這麼天長地久地坐下去。
開始的震驚與難過,在她心裡慢慢沉澱下來,變成一種鈍鈍的痛楚,若是不去多想,亦不會那樣的讓人痛徹心肺,所以這大半天的時間,上官璇便這樣坐著發獃,刻意迴避去想接下來自己該當怎麼面對。
「記憶里有個滿臉大鬍子的男人,他的胳膊粗壯有力,總是托著我的腋下,將我提離地面,和他一樣高,方便他同我說話。我嫌他弄得我很疼,不讓他抱,嫌他鬍子扎臉,不讓他親,等我明白這輩子再也不會有人像他那樣疼愛我,他已經死了。他死之後,我不再有親人,娘待我總是小心翼翼,像對待客人,秦夢澤對我雖然不壞,但他不是我的父親,他更愛自己的孩子。娘和秦夢澤騙我,說他不再愛我們,自己離開了,我當然知道那不是真的,我還知道是娘害死了他。我的母親害死了我的親生父親,而我是娘的幫凶,所以老天爺覺著我罪孽深重,罰我一輩子受苦……」
「喝下這劑葯,我永不可能有屬於自己的孩子了,也好,我不要像娘一樣,為不愛的人生孩子。我還有……妹妹。」
「梁山伯、祝英台,英台若是不死,終也要嫁給一個不喜歡的人。」
「我終於見到了蟈蟈兒,我的妹妹穿著紅色小huā的夾襖,扎著羊角辮,正同蔡家的兩個小子在院子里用棍子趕得雞四處亂飛,她的臉蛋兒紅紅的,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三年不見,她長得更像秦夢澤了。發生了這麼多事,為什麼你可以什麼都不知道,活得這麼無憂無慮?我卻無時無刻不在受著這該死的煎熬,只要是個男人從眼前過,便連站都站不穩?為什麼?」
「蔡沐陽,看在你家為我養了那麼久的妹妹份上,我讓你活著從華山滾蛋……」
「華山派的《朝陽心經》也算不上多麼厲害,學不學的都沒什麼,我這輩子已經完了,你好好地活下去吧。」
不用特意去想,風允薌手記中的那些片段便會不停地出現在上官璇的腦海中,一刻也不停。上官璇有些遲鈍地側了側頭,用手指抹掉已經滑落到下巴的淚水。
「華山上的這些大小男人,要麼不修邊幅,要麼又矮又胖,長得好的只有一個裴巒風,可惜啊,看來以後要多收幾個俊俏的弟子。」
「哼,敢打阿璇的主意,簡直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那蠢丫頭沒見過幾個男人,會不會只看臉?算了,這破銀釵我幫她處理了吧。男人,華山之上哪有什麼好男人?」
「話說回來,我去操這份心,還真是吃飽了撐得,她都掉到蜜罐子里了,我管她會喜歡誰,難道還要給她找個白荼不成?白荼……我為什麼會想起他來?那死人早就爛成白骨了,說好了的,我要忘記他,放過我自己。」
「白荼,我好難過……這輩子老天爺給你我的時間太短,我都沒有來得及好好對你,若是有來生,薌兒乾乾淨淨的,你要早早地來找我。德音莫違,及爾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