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剝繭尋蹤(四)拾遺
停了一停,上官璇又問:「五叔、六叔還要潛心習武,這麼多產業忙得過來么?」
連可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幸好平日里她也是個閑不住的,東遊西逛打聽到不少消息,想了想說道:「聽說現在好多地方的老掌柜仍是當初七太爺一手教出來的,想是省心得很。」
七太爺教出來的,那就是連孤鵬的人了。
快到中午了,大街上人來人往,若給個尋常老百姓看不出有什麼異常,但以上官璇的江湖經驗只粗略幾眼便發覺大有古怪。
這麼不長的一段路,不下十餘名不明身份的人狀似無意地東張西望,不知在查找什麼人,這些人偶爾有顯露身手的都頗為不凡,相互之間還有交流。
連藝顯然也有所察覺,他將韁繩交到左手,空出來的右手握住了劍柄。
連家的馬車同樣令這些人側目,但很快他們便將注意力投到了別處。
青天白日眾目睽睽之下,上官璇實在是不想再惹麻煩了,見狀微微鬆了口氣,不由地慨嘆背靠連家這棵大樹好乘涼。
正在此時,變故突生。
街頭燒餅鋪前,一個頭戴斗笠的男子停下來買了幾個燒餅。攤主包燒餅的工夫,一人同那男子擦肩而過,猛然伸出手去,揪落了他的斗笠。
刀光閃過,血花迸現。
圍上去的三人瞬間便有一人倒下,戴斗笠的那男子後背亦被重重砍了一刀。
那人一個踉蹌便穩住了身體,自敵人倒地露出的空隙向旁搶出,橫著攔向連家的馬車,左手伸到衣襟下掏摸,嘶聲叫道:「救……」
連藝坐在車前,不待他「命」字出口,手中寶劍連著劍鞘揮了出去。
他出手極快,劍柄先至。重重擊在那人左手的手肘上,「啪」的一聲脆響便將那人呼救聲打了回去,劍鞘接至,拍在了那人前胸。將他從車前震開。
追上來的兩人直撲上來,四隻手將那漢子緊緊按住。
連藝這一下出手可不輕,那漢子臉色蒼白,嘴唇哆嗦著半天說不出話來。
突然出了這樣的變故,連藝卻連頭也未回,只沉聲道:「這位朋友,不好意思。車裡的是女眷,不方便多管閑事。」說罷鬆開韁繩,金鈴「叮咚」一響,馬車繼續前行。
上官璇聽著車外「嗚嗚」連聲,顯是攔路求救的男子被堵住了嘴。
那兩個行兇的在低聲議論:「連家女眷,不知是哪個?」
「聽說是二爺連昭的乾女兒,說是本來姓秦,華山派的。」
「不知道長得怎麼樣。奶奶的。這麼大排場,連趕車的都是高手……」後邊漸漸離遠聽不到了。
連可這才奇怪地道:「哥,幹嘛不管他啊。救下來問問出了什麼事也好。」這一小會兒可把她憋得夠嗆。
連藝沒有回答,只道:「馬上就到地方了,見到咱們自己人再說。」
因為由始至終上官璇都未說過話,都是哥哥連藝直接拿了主意,連可便像屁股長草一樣扭了扭身子,不安地望向上官璇。
上官璇像是猜到她心中所想,道:「這些人怕不是那麼簡單,你哥做的對。」
連家在此地的產業叫「太岳人家」,臨街繁華的鋪面建做酒樓,後面接著三進的大院兒。專給有身份的客人住宿。
車一停,早等在外面的老掌柜帶了五六個夥計圍上來問候。
老掌柜姓申,一早聽說二爺連昭的義女要來不敢怠慢,催著手下夥計裡外好一通收拾,又親自看著布置了姑娘歇腳的地方。
上官璇下了車,連藝上前低聲道:「姑娘。剛才那人要掏的是官府的腰牌。」
上官璇腳下一頓,問道:「看清是哪個衙門了么?」
連藝搖了搖頭,道:「只是瞟了一眼,不敢斷定。」
上官璇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又讚許地看了連藝一眼,大庭廣眾被當作老鼠打的竟然是官府中人,其中只怕涉及了驚天秘聞。
眼下朝廷正企圖通過揚州一系的人馬來控制武林,不管是上官璇還是連家,都不想貿然沾惹官府中人。難得的是連藝年紀輕輕剛才的反應實在是快,處事又果斷,一經發現根本連表明身份的機會都不給那人,直接打了回去。
到底出了什麼事?上官璇心念電轉,叫住前面帶路的申掌柜,問道:「進出城什麼時間開始盤查的?」
二爺家的這位秦姑娘,那可不是個尋常人物。關於她的傳聞好的壞的申掌柜早聽得耳朵起繭,不管怎麼樣,外表長得再跟天仙似的,內里也肯定是個狠角色。
申掌柜這般想著,敬畏地望了她一眼,垂下頭道:「昨兒一早。」
「知道是為什麼?」
「說是剿匪,肯定是假的。這兩天城裡多了不少江湖人。」
「哦,有認識的沒?」
「都是些生面孔,到好像有意避著咱們。」申掌柜想了想,又小心地補充道:「小姐,聽說小刀王陳青槐出現在汾德,離咱們這裡只有四五十里路。」
上官璇心中一懍,真的警惕起來。
連可聽著不高興了,沉下臉催道:「那還不趕緊派出人去盯緊了。」
申掌柜連忙躬身應了,道:「這就去辦。小姐您先請這邊休息一下,飯菜已經準備好了,洗漱完隨時可用。」
他不摸主人家這位小姐的脾氣,選得是最好的院子,一切都照著華麗富貴布置,難得毫不落俗套,申掌柜自己看著都覺得匆忙布置成這樣頗為得意。
果然秦小姐自進了院子一路進來什麼要求也沒有提,他哪知道上官璇只當這裡是中午暫時落腳之處,對院子里種的什麼花、走廊里有什麼玉件盆栽都視而未見,全沒看在眼中。
下石階出了迴廊,大片碧蘿自窗檯房檐上倒爬下來,房門虛掩著,申掌柜道:「這間是小姐的卧房。」
上官璇微一皺眉,停住了腳步。
連藝、連可互望了一眼,也站住了,一左一右將上官璇護在中間。
申掌柜沒有察覺,上前已經推開了房門。
忽得他臉色巨變,搶進房去,喝道:「誰?好大的狗膽!」
桌子上的點心水果明顯被人動過,窗戶半開,屋裡剛熏的香都散光了,一個髒兮兮的少年仰面躺在床榻前冰冷的青磚地上,一動也不動。
申掌柜汗都下來了,連聲吩咐:「快,把人帶出去看看怎麼回事。這真是,小姐,這屋子剛收拾好,夥計們一時大意,不知怎麼叫這賊人混了進來,這就收拾乾淨!這就收拾!」
上官璇醫術在身,關注的自然與他不同。她伸手將申掌柜格開,道:「先別動他,我看看。」
昏迷不醒的少年看上去還是個孩子,長得很是瘦小,大約只有十歲左右,臉色蠟黃,眼睛四周泛著嚇人的青灰色。
上官璇掃了一眼他的穿著,有些詫異地想:「這孩子看起來不像過得十分窮苦,怎麼身體孱弱成這樣?」
她拉起孩子的手腕把了把脈,方叫夥計小心抬著,將人輕輕放到香噴噴綿軟簇新的床褥上。
這片刻工夫,連藝已提著劍去將房頂屋后搜尋了一遍,回來時空著手,顯是毫無發現。
申掌柜看著這架勢,主人家的小姐似要出手救活這個來歷不明的孩子,猶豫了一下,請示道:「小姐,中午的飯您看……」
上官璇將目光從那孩子身上收回來,很客氣地沖他點了下頭,道:「我這裡用不了多少時間。送過來吧,簡單些就好。」
陌生少年的病症同那修鍊了「飲鴆功」的趙海尋有些相似,都是極度虧虛所致,這少年稍有不同,看氣色這兩年又走了另一個極至,變著法子進補,終將身體折騰得岌岌可危。
幸而上官璇此次出來給人看病,身上帶了不少常用的藥物,她想了想,取出一粒褐色丹藥,用銀刀從中間剖開,將其中的一半兒用水化了,拿銀針刺激少年的「人中穴」,待他稍有反應,便由連可幫著將葯灌了下去。
那少年臉色泛紅,依舊昏迷著,老老實實躺在那裡。
熱騰騰的飯菜流水樣送進來,香氣四溢。連可勸道:「姑娘您先吃飯吧,我看著他。」
上官璇便去洗凈了手,眾人輪流吃過午飯。
申掌柜要給上官璇另外收拾一處卧房休息,被上官璇拒絕了。
她給那孩子針灸后又守在一旁觀察了一會兒,心中有些猶豫。
這孩子來歷不明,帶上他不消說十分的不方便,可若將他留下不管,倉促之間又很難找到穩妥的大夫,他這身體再耽擱下去不對症調理,怕是神仙也難救了。
不管如何,此地暗流涌動,申掌柜這邊又沒探出什麼有用的消息,上官璇一刻也不願多呆。
稍一休整,她拿定了主意,將那依舊昏迷的孩子安置在馬車上,重又起程。
出城依舊有人盤查,由連藝打發了。
漸漸的喧嘩聲遠去,四周安靜下來,只有金鈴聲「叮咚」作響。
連可摸了摸那孩子的額頭,道:「似乎沒那麼熱了。姑娘,咱們這撿了個活的,你準備怎麼安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