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抽絲無計(二)望聞
上官璇只覺強大的壓力迎面而來,不由呼吸一滯。
好在連孤鴻接著便移開了目光去喝斥兒子:「沒有祭過家廟,敬告祖先,便敢認外姓為親,你還記得自己是連家的子弟么?」
上官璇神情尷尬,望向連昭,暗忖:「不過認個義女,我又不想沾你們家什麼好處,還需這麼麻煩?」
連家千餘子弟,老家主這般怒斥隨便換了哪個怕都立時魂飛魄散,跪地認罪,只除了他眼下這唯一的嫡子。
連昭當年在家時便是個不將老子家規看在眼裡的逆子,這些年縱情山水逍遙慣了,不但脾氣更勝從前,而且又添了從容的氣度,臉色變都未變,道:「家逢劫難,一切從權,上官與我連家有恩,父親既是不願受她跪拜,那上官便給爺爺敬杯茶吧。」
連孤鴻登時怒喝一聲:「放他娘的屁!」他不顧身份罵了這句話后,氣得呼呼直喘,坐在那裡怒視兒子。
連昭見父親如此失態,怕他真氣出個好歹來,到是沒再多說話。
半天連孤鴻緩過氣來,指了他恨恨地罵道:「我怎麼生了你這麼個忤逆的東西,若不是景宜他……連家已是大不幸,我怎能容你這不肖子危言聳聽,回來興風作浪!」
連孤鴻轉回頭來將上官璇從頭看到腳,眼光嚴厲如刀似將她凌遲了一遍,冷冷地道:「你這位好女兒,當我不知道她的底細么?一個弱女子周旋於慕楚幫那姓凌的與『丹崖六魔』愛徒之間,手腕端得高明。我不知她用什麼法子迷惑了你,帶她來為凌紫藤做說客,莫不是你覺著景宜走了。景知、景秀他們若是個個不清不楚,我便會將連家家主之位傳給你?」
上官璇大吃一驚,連孤鴻怎麼排斥她都在情理之中,卻未想到他父子之間說話這般無情。
這下輪到連昭氣得身子微微發抖,道:「父親何出此言,莫非忘記兒子十餘年前已在祖先面前立誓自絕於連家了嗎?景宜是你的孫子。也是我的侄兒。他自懂事起便背負著連家嫡長孫的擔子,一言一行無不以家族為重,可憐他幼時喪父,弱冠喪妻。如今遭人暗算真兇不明,父親,你讓我查吧。求求你了,我這叔叔能為他做的也只剩下這麼多了。」他說到動情,聲音哽住。眼含淚光望著連孤鴻。
連孤鴻目注他良久,長吁了口氣,沉聲道:「行了,做什麼女人之態!你在外這麼多年,既然回來了便多住些時日再走,與兄弟侄兒們好生聚聚。」
連昭鬆了口氣,父親這是看在景宜份上。同意讓自己暗中去查了,連忙低聲應道:「是!」
連孤鴻又將目光落到上官璇身上。他對這女子印象之惡劣已懶得去遮掩,眉頭一皺便要將她趕出連家去。
上官璇見狀苦笑了一下,知道再不說話可就沒機會了,在他們的計劃中要找到真兇洗脫凌紫藤,連家她就必須要留下來,如今上官璇只能亮出最後一道護身符。
這老爺子這麼蠻橫,她可不敢再上去認親戚了,深施一禮,搶先道:「連老家主,義父他有君子之風,雖不知道我是《無疾神篇》的傳人,也還是信了我的話,連大公子的的確確曾隱蔽行蹤去過南huā鎮。」
連孤鴻初聽這句話還當她是在挖苦自己,微微一怔,捻著鬍子重新打量她,狐疑道:「《無疾神篇》?沈無疾早死,哪來的什麼傳人?」
連昭也吃了一驚,他到沒有懷疑,只是猛然醒悟,心道:「怪不得她跟柳泉那醫痴那麼談得來。」
最大的秘密都已經說了,剩下的自更沒有什麼好隱瞞,上官璇便將如何去南huā坳求醫路遇連景宜,如何在他的幫助下過關,病剛治好南huā坳生變沈無疾去世,自己又如何因緣巧合在淮水遇見《無疾神篇》的傳人齊先生得他相傳醫書,齊先生去世前還挂念著連景宜的那瓶「雪瀾」以及《無疾神篇》中關於奇毒「雪瀾」記載一一細說。
其實連景宜曾以一瓶古怪毒藥相托上官璇送到南huā坳鑒定的事,連昭之前已說給連孤鴻聽了,但那時連孤鴻的心情正是又忿怒又失望,哪裡聽得進去。
此時他再聽上官璇陳述親身經歷,條理清楚,絲絲入扣,宛如便發生在眼前一般,不由動容。
連景宜為什麼看重那瓶「雪瀾」他這做祖父的自然能猜到原因,若上官璇所說是真的,那便是說明景宜一直對妻子的死有所懷疑,哪怕查實妻子確是被人所害仍然秘而不宣,連他這做爺爺的都未告訴,景宜懷疑的兇手到底是誰?
連孤鴻的老臉上浮現出一層青氣,上官璇突覺一股暴戾的殺氣撲面而來,呼吸微滯,桌子上的茶壺茶杯無聲而碎,茶水流了一桌子。
連昭吃了一驚,道:「爹!」
連孤鴻瞥了兒子一眼,手捏劍訣深吸了口氣。
他重又打量了上官璇兩眼,道:「你說自己是《無疾神篇》的傳人,且瞧瞧老夫的身體如何?」
上官璇知道想要連孤鴻相信自己,這一關是必要過的,忙沉下心來細細端詳眼前這老人。
連孤鴻的氣色很好,看上去絲毫不像年近七旬的老人,穩坐如山,目光明亮,呼吸悠長,說話底氣十足,怎麼看都像能一口氣再活七八十年的模樣。
習武之人較普通人強健,不易得病,尤其是修鍊內功的人百病辟易,連孤鴻更是武學泰斗,一代大家。
中醫四診:望、聞、問、切,問和切明擺著連孤鴻不準備配合,上官璇也沒有指望,便是望和聞也只能粗略離遠觀察,但這其實難不住真正的神醫。當年扁鵲數見桓侯,只短短進見的工夫便查覺桓侯病在肌膚,病至腸胃,桓侯不信,待到病至骨髓自己尚未查覺扁鵲遠遠望見他轉身便跑了。
上官璇慎重是覺著干係重大,她已養成了習慣,進門之後便在默默觀察連孤鴻,早斷定他身無疾病,到是不需診脈,淡淡一笑,道:「家主的身體十分康健。」
連孤鴻一挑長眉,嘴角垂得更厲害了。
連昭心中微動,暗覺不妥。他太了解父親了,雖然多年未見面,但方才一番交談已經全面勾起了他早年的記憶,父親的這個表情代表的是不滿,雖然他也覺著上官璇說的沒有什麼錯,父親的內功甚至比傳言中更深厚幾分,但顯然連孤鴻對這個說法並不滿意,目光中甚至要露出嘲意。
上官璇繼續道:「家主最近是否覺著精力過於充沛,難以入睡?哪怕夜裡只睡一兩個時辰,白天也是神采奕奕,絲毫不覺困頓,甚至連遠處細小的聲音都清晰入耳?您應該是練功出了岔子。」
連昭吃了一驚,卻見父親目光微怔,那絲嘲意凝固在嘴角,顯是被上官璇說中。
事關父親的身體,連昭連忙追問:「爹,怎麼回事?」
連孤鴻收回瞪視上官璇的目光,臉色稍濟,擺了下手,道:「不妨事,我困在『鳳紋功』第九重十幾年,這兩年終於摸索出些許門道。若不是景宜出事,我還在閉關當中。」
連孤鴻行事專斷慣了,上官璇既然顯露了本事,他便決定暫時放過她,眼下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連家若果真有人在暗地裡興風作浪,布下圈套害死他寄予厚望的嫡長孫,又嫁禍他人妄圖挑起連家與慕楚幫的紛爭,他必要趕緊將這人揪出來,挫骨揚灰方消心頭之恨,他到要瞧瞧是哪個兔崽子吃了熊心豹子膽!
想到此他陰沉著臉,沖兩人道:「去叫老四給你們好好講一講家規,往後嚴守本份,老夫練功的事莫要跟別人胡言。」
連昭暗中嘆了口氣,面露苦笑,代兩人答道:「是。」他實在沒想到有朝一日會重回家族再聽到那勞什子的家規。
連孤鴻不再理睬二人,揮了下手,示意他倆可以滾了。
連昭向上官璇使了個眼色,兩人告退出來。
走出甚遠,連昭方嘆了口氣,道:「他就這麼個脾氣,這麼多年蠻橫慣了,你不要往心裡去。」
上官璇點了點頭,道:「義父放心。」
連昭望了上官璇一眼,見她確實未生芥蒂,這才放心。他見四下無人,說話不虞被人偷聽,終於惹不住問道:「你同我說實話,他的身體到底要不要緊?」
上官璇神色亦鄭重起來,側頭想了一想方道:「很難說,說實話家主這種狀況女兒還從未聽說過,以後如何取決於家主自己能否駕馭住他的功法,不過放心,短時間內應無大礙。」
連昭點了點頭,欲言又止。方才父親的話讓他突然有了不大妙的預感,想起祖父當日來。
連昭還記得祖父晚年也是一心想要突破「鳳紋功」的九層巔峰,後來功法出了問題,痛苦不堪,huā費極大的代價在祖廟地下建了個練功密室,最後在裡面閉死關直至坐化。
但上官璇既說短時間沒有大礙應該不會如此嚴重吧。上官璇為了查尋真相不惜暴露《無疾神篇》傳人的身份,消息若是泄露,她便會面臨重蹈沈無疾諸人覆轍的危險,她這樣做固是為了凌紫藤,直接受益的卻是連家。
這種為人行事,便是連昭也深感佩服。他暗下決心,既是有緣認了這個義女,便要好好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