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名士紫藤(一)生死
不知何處「叮咚」一響,似是琴音,上官璇驀然一醒,細聽卻是水流嘩嘩,哪裡有異響。她猶抱著一線希冀扭頭四望,不見船影,遲疑問道:「先生,聽到琴聲了么?」
這半天上官璇已經不再去管那將沉之船,只將內力護住齊雲嘯的心脈,助他禦寒。
齊雲嘯強撐著問:「什麼琴聲?」吃力地要睜開眼睛。
上官璇卻看到齊雲嘯張嘴間口裡都是鮮血,那血沿著嘴角蜿蜒流下,不敢再讓他多說話,割斷纜繩,尋了一塊長木板縛在齊雲嘯背上固定。
齊雲嘯勉強露出一絲苦笑,道:「你快逃命去吧,大羅金仙……也救不活我了,這是何苦?」
上官璇深吸一口氣,背起齊雲嘯,將他牢牢縛在背上,運足內力,長聲作嘯。
船漸沉入水下,上官璇緊緊抱住最大的一塊船板,全身浸在冰冷的河水中。
一浪打來,上官璇只覺眼前白水茫茫,身子沉到水下,浪頭過後半天才浮出水面,耳鼻進水,分外難受,未及睜眼去看,又被下一浪壓到水下。此時浮浮沉沉,生死一線,她竟全覺不到身上傷痛。
不知撐過多久,一浪退去,上官璇突瞧見一個影子飄在不遠處的河面上,強打精神閉了閉眼再瞧,河面上竟有一艘小船,距自己不過百步之遙,依稀瞧見一個白衣人背向這邊坐在船頭,一頭亂髮隨風披散。
還未等上官璇呼救,一個急浪捲來,她懷抱著木板直撞上一處礁石。
上官璇本已筋疲力盡,巨震傳來哪裡還支撐得住,一聲驚呼,便被湍急的河水捲走,幾口涼水灌入腹中,人在河面上冒一冒頭,便向下沉去。
小船上那白衣人是個極為耳聰目明的人,循聲回頭一望便瞧見水中有人,長身站起,凌空直撲過去,百步遠的水面他一口氣掠至,白衣飄飄踏波水上,宛若仙人。
這白衣人凌空伸手一抓,正抓住齊雲嘯的胳膊,向上一提,空中擰身,直向小船掠回去。
上官璇本是攔腰將齊雲嘯縛在背上,只覺身在半空,頭暈目眩,待到她大聲咳嗽時,已到了那艘小船上。
白衣人兩指將繩子捻斷,關切地問:「你還好吧?」
上官璇掙扎著抬頭望去,不禁呆住,她再也沒有想到這位散發弄扁舟的救命恩公竟是見過數面的凌紫藤。
凌紫藤此時亦認出她來,怔了一怔,立時發覺另一人是齊雲嘯,駭然道:「齊兄」試試齊雲嘯鼻息,又摸了摸他心脈,忙將內力渡過去。
上官璇渾身早已濕透,幸好外衣之下還穿著夾襖,此時亦顧不得如此狼狽地呆在一個男人面前,滿頭滿臉的水都不及去擦,俯在齊雲嘯身前,連聲喚道:「先生,先生」
凌紫藤一手不敢稍離齊雲嘯心脈,另一隻手摸索著將一顆丹藥喂進他嘴裡,滿含焦慮疑惑的目光掃了上官璇一眼,又落回齊雲嘯了無人色的臉上。
半晌,齊雲嘯手動了動,吃力地睜開雙眼。
凌紫藤急道:「齊兄,你的傷如何救治?」
齊雲嘯似是半天才認出凌紫藤來,卻未回他的話,只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斷斷續續地道:「凌……,照顧好我大哥、三弟」凌紫藤連聲答應。
齊雲嘯將目光緩緩落回到上官璇身上,輕聲責備:「傻丫頭,你……哭什麼?」
上官璇慌忙一抹臉,這才發覺已經淚流滿面,耳聽齊雲嘯又吃力地叮囑道:「我剛想起來,你哥帶的……那瓶葯,我只告訴他那是毒藥,那是……透過氣的『雪瀾』,『雪瀾』見光透氣……最多一個時辰就……不再有毒,等你以後……好好學,就會明白。它很久……沒出現了,也不是尋常人用的,你要小心……」齊雲嘯輕輕吐出最後一個字,閉上了眼睛,終於不動。一代神醫在淮河的一隻小船上氣絕身亡。
上官璇伏在齊雲嘯逐漸冰冷的身體上,放聲大哭。
這些日子上官璇被迫飽嘗了世間的人情冷暖,眼前的這個人雖然與她非親非故,只有這短暫的相處,但待她如父如兄,不但把畢生所學留給了自己,死前念念不忘的仍是她的安危。若非先生提起,她都忘記了鐵逍遙曾經受人所託拿過一個瓷瓶。一點小事,只因可能對她有威脅,便成了先生臨終的心事。
上官璇越想越是難過,師父師娘死時那種天塌地陷般的感覺似是又回來糾纏住了她,淚水怎麼也無法止住。不知過了多久,她才想起先生躺在這裡不行,跪在齊雲嘯身前兩臂用力,想將他抱起來。
此時方聽身後一聲嘆息,凌紫藤勸道:「姑娘,河上風冷,你到艙里換身衣服吧,齊兄我來安置,你別受寒生病。」
上官璇這才驚醒,意識到渾身濕透,她擦了把臉,顧不得同凌紫藤說話,站起來一瘸一拐鑽進艙內。
凌紫藤的聲音在艙外響起:「包裹里白色瓷瓶裝著金創葯,那件藍色長衫才添制不久,姑娘如不嫌棄,可將濕衣服換下來。」
上官璇坐在船板上,傷處疼痛鑽心,她輕輕挽起褲腳,小腿上五個血洞已被河水泡得泛白,高高腫起。衣服還在向下滴水,緊貼於身上分外得難受。
上官璇這半年多雖然屢經磨難,但處境從未如此難堪,又急又羞,心裡一片混亂:「我怎能在這裡換衣服,昨日在河畔,他聽到師兄們那樣辱罵我,不知心裡會將我想得多麼不知羞恥……」
此念方生,突然琴聲自艙外響起,曲調傷感,似寄託著無限哀思。
上官璇哪有心思聽琴,只聽聲音似離得頗遠,心弦一松,塗上齊神醫所留外傷葯,重新包紮好傷口,找到包裹打開,果見凌紫藤整整齊齊的衣物中有一件嶄新的藍色長衫。
上官璇臉上一紅,暗道:「這姓凌的真是個少見的好人。」將外衣和夾衫脫下,褻衣雖也濕淋淋的,畢竟不敢再脫,三兩下擦乾身體,穿上那件藍色長衫,擰凈衣服中的水,放在乾淨處晾好,攏攏濕發,自手腕上解下一根紅線繩,系在發間。原來這根線繩是當日鐵逍遙給她系在發上的,她一直未捨得丟棄。
這個樣子是沒法出去見人的,艙外凌紫藤的琴聲漸悠揚舒緩,上官璇呆坐了片刻,又困又累,竟歪坐在那裡睡著了。
是 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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