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二章 離城
小小的灰布馬車,從念春坊駛出後,便在邊城西城門之下靜靜地靠在城門角落等著剛出念春坊的玉媽媽等人。
“姑娘,玉媽媽來了。”
車外阿棕的聲音,引得阿辛微挑車簾,朝邊城並不熱鬧的街道之後看去,待看清那馬車,泯唇輕笑,垂下車簾。
“姑娘,走麽?”
靠在車欞上閉目修養的虞姬,長久之後,輕歎一聲,“讓阿棕去和玉媽媽拖個聲兒,說罷咱們便走。”
“籲……”
阿辛還未挽簾,馬車之外就傳來這一陣長長的勒馬聲,就在虞姬和阿辛相麵疑惑之時,馬車之外傳來一陣擲地有聲的聲兒,“敢問車中可是虞姬姑娘?”
虞姬未出言,阿棕在車外便替虞姬發話,“敢問閣下可是遼王府的人?”
“正是。”
聽聲音,是遼王的貼身侍從。
“可是盧鬆?”
在車外高馬之上的人聽得車內人的問話,心下確定,當即翻身下馬,走到馬車車窗處,垂首貼簾道,“王爺心知姑娘心不在邊城,現下軍營事忙,故而不能親自前來護送,特讓在下送來薄禮,願姑娘在玄都,一切順利。”
盧鬆說罷,便將懷中一方巾包裹的物件兒從車窗側角遞給車中伸出的小手。
接過阿辛遞過來的方巾小包裹,虞姬握在手中感受著內裏物件兒傳來的質感,唇角微泯,“多謝遼王爺。”
得到內裏的回應,盧鬆也不再多言。翻身上馬,返回遼王府。在路過玉媽媽的馬車之時,特地在那幾壯漢麵前顯露出遼王侍衛的腰牌,見著那幾人麵色驚愕,方才滿意地縱馬而去。
見這盧鬆離開,阿棕才向車中道,“姑娘,還要去和玉媽媽拖話麽?”
摩挲著手中信物,虞姬隻覺得心情愉悅,“去說一句,勞煩玉媽媽照顧了。”
邊城到玄都,一個多月的日夜兼程。而玄都街頭的繁華,比起五年前到過的夜裏更繁華,四處與魏國人交易的外藩人,引得車中虞姬的目光若沉若輕。
熙熙攘攘後,從邊城趕來的兩輛風塵仆仆的馬車終於到了星月閣外。骨頭險些被抖的四分五裂的玉媽媽在下了馬車,踩在玄都星月閣前的地板之上時,深刻地感覺到,還是玄都好啊!以後這種勞心廢體的事兒,絕不要再做!
“玉媽媽。”
虞姬在那玉媽媽之後的一輛馬車之中,聽得車外這整齊的一聲喚,知是到了星月閣。
星月閣,玄都。
時隔五年,又回來了。隻是這裏,早已物是人非。新的人來 ,舊的人去,始終留下來的人,心卻變了。
“姑娘,玉媽媽在星月閣等著您。”
阿棕的喚,將情緒有著幾分激動的虞姬拉回現下,任由阿辛挽簾,虞姬隻帶著那一雙燦若桃花的媚眼,躬身轅座上,便將星月閣前的眾人掃視一番,看清那眾人在看向自己時眸中流露的驚愕時,扯唇輕笑。
下了馬車,帶著那一身從骨子裏透出來的傲氣,走到玉媽媽身旁。
見著虞姬這般高傲,玉媽媽卻是笑容滿麵。這一個月雖顛簸,可這虞姬,還真是棵活搖錢樹。三州九府,七縣二城,竟就給自己撈回了大半的本兒。也就是說,自己將她收回星月閣,也不過花了十萬兩。
“媽媽,您這出去一趟,前後三四個月,怎麽就帶回來這麽個人兒?莫不是被人蒙了眼下了藥看不清了?”
虞姬聞言,看向那樓角之下一席淡粉抹胸裝的女人,柔腰媚骨,說的話,卻是酸人得不行。
“玉袖,多日不見, 你這嘴,又不饒人了。看來媽媽我是得好好管教管教你了!”
玉袖,嗬。
“媽媽,我累了,該去哪兒歇息?”
聽得虞姬那疲軟的聲兒,玉媽媽連忙側身拉著虞姬道,“媽媽帶你去。”
說罷便朝著那一眾看熱鬧的姑娘使了顏色,帶著虞姬,走到星月閣內。
“這虞姬到底什麽來頭?竟然讓媽媽這麽低聲下氣?”
“嗬……不過是個破殘了相貌的女人。管她什麽來頭,這是星月閣,可不是她那邊陲旮旯的念春坊。想學螃蟹橫著走,得看自己有沒有那麽多腿!”
“玉袖,你可別這麽說。小心人家背後有人,讓你一個不小心,一輩子待在這兒。”
“嗬……有多厲害,咱們花主夜見!”
“……”
背後人的嘲諷,虞姬聽不到,在星月閣外尚未離開的阿棕卻是聽得清清楚楚。看著虞姬那素白身影在阿辛的陪同下漸漸消失在樓口,阿棕隻默默朝那玉袖投去一記殺光,而後架著馬車離開。
想不到,這星月閣,五年了,還是沒什麽變化。五年前寫的那首佳人,竟然還掛在星月閣大堂最顯眼的一角,見著那上頭的字跡,虞姬不免輕笑,隻可惜,自己的筆和口琴,都不知流落何方。
輾轉走到星月閣三層,玉媽媽將居中的一間屋子推開,對於內裏的布置,玉媽媽一直很滿意。
“姑娘瞧瞧,這屋子如何?”
隨著玉媽媽進到內裏,剛巧入眼的,便是一方紅墊軟塌臨窗而放,軟塌上的矮桌,放著一壺精巧的青銅熏香爐。轉眼右側,吊珠垂憐之後,是一方書案,一架古琴,一展落葵襄天風屏半立一旁。再打眼右側輕紗青帷帳之後,紅暖羅帳青絲被,紅木鑲檀梳妝台,軒窗半開風微涼,紅羅墨毯迎風開。
“媽媽有心了。”
見著虞姬眸色中那星點歡喜,玉媽媽很是滿意,“那姑娘且好生歇息兩日。日裏有事隻管喚樓裏的人便是。”
“虞姬知道。”
待玉媽媽離去,關上了房門,虞姬才卸去那一身的架子。隨意走到軟榻前,輕開軟塌之上的羅蘭窗。
嗬……想不到,這地界兒,竟然能看到皇宮,真是個好地方。
“姑娘,您不是累了麽?快些歇息吧。”
“阿辛,你去把我的飲食習慣列個單子出來交給這星月閣的廚子。”
阿辛聞言,便將手中的包袱悉數放入衣櫥,折身離開屋子。
空餘了一人,見著了這玄都風光,卻好像沒有這一路的忐忑了。到了也就到了。該忙活的,也就該忙活起來了。
起了身,頂著額上的幾縷細汗,虞姬便朝內裏的床榻而去,卻在走到梳妝台前之時,倏地腹部一緊,痛感襲來。暗叫一聲糟糕,怎麽會在這個時候來……
現下阿辛不在,也隻能靠自己了。隨意收拾換了衣衫,虞姬便躺在了床上,忍著腹部以下傳來的劇痛,努力平複心緒入睡。
迷迷蒙蒙間,在那虛無的幻境中,又一次看見,被推下懸崖的那一幕,在看清那麵具後的麵容時,倏地心上擰疼,竟將虞姬又再次疼醒。
喘著粗氣睜眸時,卻發現天色已暗。腹部一下傳來的疼痛,已漸漸散去,隻是心上那一擰疼,依舊折磨著虞姬。
“阿辛……”
“……”
“阿辛……”
“……”
有氣無力的呼喚,一直得不到阿辛的回應,虞姬一個慌神,便連滾帶爬從床上滾下來,奮力直起身子,憑著印象,尋到那衣櫥所在的地方。
痛苦無力之間,任由麵目猙獰,虞姬也顧不得許多,隻在黑暗中,找出那泛著玉光的白玉瓷瓶,抖出其中之一,迅速吞入口中,以鎮定心神。
靠著衣櫥,忍受著那藥物和體內蠱毒抗爭所帶來的痛苦,比起第一次,虞姬已經麻木了許多,隻覺得,生命又短了一截兒。
許久許久許久,在窗外漸漸響起若有若無的喧囂聲中,虞姬終於等到那嗜心之痛消散,輕撫掉額上的密汗,才想起不對勁的事兒。
阿辛為何出去這麽久,還沒回來?
凝神一聽,屋外已傳來絲竹管弦之聲,夾雜著令人作嘔的男女之聲。
還不待虞姬起身,屋子的門突然被推開。一時警醒,虞姬連忙扶著衣櫥起身,退到衣櫥之後。透過帷帳,隻見著那人進到內裏,尋著屋外投來的亮光,將屋中的燭火點亮。那人在軟塌前停住一會兒,便折身朝帷帳之後走來。
氣息虛弱的虞姬,隻覺得那人迷迷蒙蒙,卻是看不清,那人到底是誰。那人在床榻前駐足,而後慌亂地折身欲走,此時,虞姬才看清那是誰。
“阿辛。”
阿辛聞言,四處搜索,卻是沒看到虞姬,心下急急道,“姑娘,你在哪兒?”
“衣櫥後麵。”
阿辛聞言,連忙朝衣櫥之後而去,將衣櫥之後的虞姬接出來,接著燭光,看清虞姬那慘白的麵色,當即一嚇,“姑娘你又犯病了?”
“無礙,已經好了。”
任由阿辛扶著自己走到外頭軟塌處,虞姬隻打眼看向外頭的紅燈彩帶,聽著樓下那激情滿滿的聲兒,隻輕笑一聲,“阿辛,把門關了。”
關了門,折回到虞姬身旁,將桌上放著的食盒打開,阿辛不忍抱怨道,“姑娘,這星月閣的人,也忒不是東西了!下午時候,我不是去替您給飲食單子麽?那群狗眼看人低的家夥,竟然給我臉色!哈!當時我那個氣!”
看著桌上的淡菜騰起的熱氣,虞姬隻暖暖地執箸慢食,附和著阿辛抱怨,“然後呢?”
“然後?然後我氣急了,把他們教訓了一頓,然後就出了星月閣,找了家酒樓,尋了個廚子讓那廚子給您做了飯菜帶回來啦。”
阿辛的坦率,來源於阮傾心。或者說,絕息樓人,都是這麽任性坦率,看不慣就出手,能用拳頭絕不用口。
“那你吃了麽?”
“吃了。那廚子做的都不滿意,我就挨個兒嚐著,知道他做出了您愛吃的口味兒,我才帶回來的。您身子有病,有些東西本就不能多吃,那些人怎麽知道?所以我就一道一道試菜,試著試著就飽了。”
吃去半碗飯,對於阿辛的話,虞姬也是忍不住搖頭輕笑,“倒是委屈你了。”
“不過,那廚子的手藝還真是不錯。姑娘,以後我就去找那廚子給您帶膳食,也懶得這星月閣的人刻意刁難咱們。”
“你開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