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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六章 葉府後宅

  屋中,葉宗盛環視一周,除了那幾分憑白多出來的淒涼之感,這聽蕭閣,還是那個聽蕭閣。掃到右側那隔簾之後收拾得幹幹淨淨的書案,葉宗盛不禁提了步子轉身走去。


  挑簾而入,一方桃木書案,靜靜地躺在清晨的光輝中,書案當中,一封鎮紙壓著的信封之上,兩個黑字在那光輝之中熠熠生輝,竟生得有些刺眼。


  頓足一二,葉宗盛還是走到了那書案之前,端端坐下,移了鎮紙,執起素信,眸光定在那上頭娟秀有力的“敬夫”二字之上,沉默良久,思緒萬千之後,才拆了信口,取出當中那墨跡已入箋的信箋。翻展開來,認認真真地,看著那上頭的每一個字。


  “自古夫為妾之綱,行舉必當顧君思。


  奈何夫綱深若海,妾心迷惘不知意。


  探看前塵始自玄,一緣入府候君側。


  兢兢七五敬如賓,夫妻雖泊卻勝戲。


  奈何君非一心人,一朝三妾共入閨。


  從來四妾三妻常,怎料妾身不知事。


  妄傷夫之心上人,罪失妾之腹中子。


  從此懷柔不近身,堪歎他人終越已。


  本是一心願女安,可歎夫意盡忠天。


  長日悠悠黃花落,紅肥綠瘦人不知。


  憑心相論心無異,卻遭父兄重病時。


  希君忖度婦人心,千裏遠行歸故裏。


  雪如書。”


  一紙回憶。


  當年娶沈氏,對葉宗盛而言,隻是為了皇帝。那時,她也確實是個單純美麗的女子,嫁給自己,兢兢業業。可是,隻有利益而無真情的夫妻,相安無事而已。


  相遇阮傾心,葉宗盛才真的懂得了,什麽是愛。隻是因為有沈氏,所以自己不能給心愛的人一個名正言順的正妻之位。沈氏私下告知了失憶的阮傾心阮家事,促使阮傾心一怒之下離開葉府,任由自己怎麽找,都找不到她。從悲痛之中走出來,一查此事,一怒之下,自己卻失手讓剛剛懷孕的沈氏流產,那也是自己的一個孩子啊!


  一瞬間,所有的不幸壓下來,婉言的一番話,讓自己振作了起來。


  自此,葉宗盛才壓下了去尋找傾心的心。


  對於沈氏,葉宗盛是愧疚的,所以,可以這麽多年相敬如賓。如今,她卻走得這麽決絕,這樣的落差,葉宗盛有點兒承受不來。


  沈念大病,半月前就傳到了玄都,她會知道也不奇怪,隻是,走得太幹淨利落,好像,再也不會回來了似的。


  掃眼這空蕩蕩的屋子,曾經,也還是有過父慈母笑的場景的,那個貪戀自己的人,什麽時候,竟有了這樣的決心,舍得離開自己了?

  好像……


  好像是在岑兒被賜婚遼王,維持了多年的形象,她一刻之前全然毀去,大病一場。自此,他二人不知為何,越發走到水火不容之地。岑兒出嫁之後,竟未曾見過幾麵。


  沈氏,在葉宗盛的腦子裏,是存在的,卻好像,模糊了。


  靜心閣。


  鄭姨娘一身素衣,在院中擺著一方祭品,帶著素心,鄭重地祭拜著一方靈位。


  祭拜畢,站在祭桌之前,看著那靈位,喃喃自語。


  “爹,娘。今天是你們第十九個忌日。一晃,都十九年了。可憐女兒還隻是一個姨娘,雖然老爺對我很好,但是,不夠!你們的大仇,到了如今,女兒還是沒能手刃仇人!可是,天意啊!女兒沒能力,可是老天爺也看不下去,終於讓他來了報應!他快死了。他的勢力,也快亂了!他的家,也安定不了了!

  沈氏走了,我就不會讓她再回來!十七年,你們的親外孫,叫了那個女人十七年的娘,卻隻能叫女兒姨娘,十七年啊!”


  想著這十七年的心酸,和如今即將到來的雨過天晴,鄭姨娘輕撫掉麵上的淚痕,繼續喃喃而語。


  “爹娘,你們的親外孫女,茜兒,再過半個月,就要出嫁了,當的,可是定安侯的正夫人,比起女兒,有出息多了。臻兒是葉府的嫡子,日後他的前程,自是不用女兒擔心的。女兒隻要能為你們平反,讓咱們鄭家的冤屈能夠得以申雪,就此生無憾了。


  今日是傾心的女兒入葬,女兒沒能去。日後女兒榮光了,一定會補上。女兒這輩子,最感謝的人,就是傾心了。若不是她,女兒何能好好地活這麽長時間啊!”


  突地想起那個笑靨如花的女子,就這麽在普業寺命歸黃泉,而她的娘,也是這麽多年不知所蹤,鄭姨娘心裏當真是陣陣感歎,自己,也算是命幸的了。


  “喲,妹妹這是在祭拜誰呢?”


  突然聽得身後一聲媚語,恍惚間,鄭姨娘還來不及擋住桌上的靈位,就被走進來的柳姨娘給扒開。


  在鄭姨娘趔趄幾步的空當,柳姨娘看著那靈位上的字,忽地嗤笑出聲,扶了扶發髻,看著那燃燒未盡的祭香哼歎道,“妹妹這膽子,不小啊!姐姐沒記錯,老爺是說過,妹妹應該忘了本來的身份,好好待在葉府後院,享榮華,遵富貴吧?”


  聽得柳姨娘那尖薄的聲調,鄭姨娘已穩住了身子,由著素心扶著,看向院口一臉無奈地垂首絞著衣袖的方婆子,幾瞬慌亂之後,又迅速恢複了平日裏的從容淡定。


  穩步走到祭桌前,纖纖玉手輕抬,取下了那未燃盡的祭香,捏著下尾抖了一抖,而後毫不猶豫地將那祭香倒插入香爐之中。


  鬆開手,輕輕拍拭掉手上那幾點煙灰。而後執起那靈牌,抱在胸前擦拭一二,小心翼翼地遞給身後的素心,而後才開口朝著柳姨娘說道,“姐姐說的話,妹妹聽不懂。妹妹乏了,姐姐請自便。”


  說罷也不顧柳姨娘有何反應,直接轉身帶著素心回主屋。


  剛及屋前的一階台階,就聽到身後一聲清脆的“喀!”,鄭姨娘當即頓了步子,咬牙拽緊袖中的玉手,扇貝睫輕撲,而後,深吸一口氣,繼續抬腳進主屋。


  卻不料,右腳剛抬,後脊就被一硬物狠狠砸來,一個踉蹌,虧得抱了靈牌的素心上前兩步拽住,否則她當真是要撞在那木門之上。


  “柳姨娘,你做什麽!”


  柳姨娘聽得那素心這般激動地朝著自己大喝,隻又拿起桌上的一個鮮火的蘋果,櫻口大張,狠狠地咬下去,嚼著那美味的蘋果,一番品味,咽下之後,才輕笑一聲,斜睨著主屋前狼狽的主仆二人,悠悠說道,“你看見的,就是我就做的。”


  忍著後脊的疼痛,目光觸及那在地上滾了三五圈之後,大剌剌地露出一口青白的紅蘋果,眸色愈狠。


  “姐姐不要太過分了!”


  這麽多年,第一次聽到鄭婉言滿含怒氣的聲兒,柳姨娘心裏別提有多高興了。麵兒上,她卻是要把那披著羊皮的狼加諸在自己身上的那些心狠都還回去!

  一點不留!

  “過分?哼!我這是青天白日,明明白白地戳你的脊梁骨,比起你當年暗自下藥,害我痛失孩子,終生不育,過分麽?鄭婉言,我已經對你很客氣了!”


  鄭姨娘聽得柳姨娘提到此事,適才的氣憤一瞬間閑散不見,隻剩滿目疑惑,轉身定定地看向那拽摳著手中的蘋果,麵目因心中之氣已扭曲不堪的柳姨娘,眉目緊擰。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我沒有害你的孩子!”


  聽得鄭姨娘還不承認,柳姨娘更是氣鬱,當即容不得大腦思考,又將手中的蘋果朝著鄭姨娘狠狠砸去,“賤女人!沈雪如走了,我也不會讓你好過的!”


  堪堪躲過這一明擊,再抬眸,那柳姨娘已帶著她的丫鬟出了靜心閣。


  庭院之中,無端揚起一陣秋風,吹得香爐之中的香灰分灑四處。空氣裏,迷迷蒙蒙淡了她的視線。


  素心替鄭姨娘理了理衣衫,急切地問道,“主子,您沒事兒吧?”


  聽得素心的喚,鄭姨娘才收回了那淒淒的眸光,道了一句無礙,便又淡定從容地轉身推門而入。


  沈雪如,若你回玄都,我一定不讓你好過!


  留香閣。


  柳姨娘從靜心閣氣衝衝地回到主屋之後,當即隨手提了屋口的花瓶朝著屋中某地就是一砸。


  “哐!”


  聽得這一聲巨響,茴香一個驚嚇趕忙上前止了柳姨娘下一個動作,焦急地問道,“姨娘!您這是做什麽?!”


  被茴香拽著拖到桌邊坐下,轉怒為泣,想起今晨沈雪如讓人送來的東西,柳姨娘就哭得一塌糊塗,抱著茴香一個勁兒地喚,“茴香!我好難過!我好難受啊!”


  茴香,不過十五歲,三年前因為這柳姨娘的老奴死去,才被買入府分到了留香閣,做了這柳姨娘的貼身丫鬟。


  進府之時,旁的人都說自己命不好,才被分到了這賤媚的柳姨娘的院子。一開始,自己也是心憂憂地來。


  第一次見著這媚姿媚骨的柳姨娘,茴香隻覺得,自己的命是真的不好!

  可是,身前這女人,在第一次,就和自己說了掏心窩子的話,說很喜歡自己。此後,人前,她是她的仆,人後,她卻是被她當做女兒一般貼心對待。


  一個人前張牙舞爪惹人厭的女人,人後卻是溫柔如水,隻是一個有著母性的女人。柳姨娘常常在夢魘之後,總是會抱著自己哭上大半宿。也總是會在二人待在屋子裏的時候,傻傻地說,“要是當年我不出事,我的孩子也該有你這麽大了,就算是個女兒,也好啊!”


  後來跟府上老人詢問,茴香才知道,原來,十多年前,柳姨娘也是走過身孕的,可是孩子還未成形,就被人下了藥流產,從此之後,再沒能懷上一個孩子。


  聽說,是主母沈氏動的手,因為葉府不允許柳姨娘這等身份的女人生孩子。


  柳姨娘默默地養好了身子,卻是從此不再收斂,在這府上,囂張跋扈許多年,隻因為如此,府上的人才沒人敢明裏挑釁她。


  茴香隻是個鄉下小丫鬟,父母雙亡,被葉府從府外買了進來。她不知道為什麽柳姨娘會選擇這麽傷害自己名譽的方式保護自己,但是,柳姨娘對她好,給了她娘親一樣的疼愛,她就該對柳姨娘好。柳姨娘沒有女兒,不嫌棄她,那她就願意當柳姨娘的女兒,就算旁的人瞧不起自己又如何?


  她的主子隻有老爺和柳姨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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