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竹苑夜半人
遲幼欽適才微微走神,這下聽到這句難得的話,頓時兩眼放光。“你說什麽?”
“謝謝你,遲哥。”
“再說一遍。”
“謝謝你,遲哥。”
“唉!好兒子!”
“你說什麽?!”
被孟循義這拍案一吼,遲幼欽才一拍腦門兒,連忙手了拍在他肩頭上的手,聳肩掌嘴訕訕地糾錯道,“錯了!是好兄弟!”
而後還一臉諂媚地看著孟循義。
其實自己也奇怪,怎麽每次都會情不自禁地喊他“好兒子”?
奇怪!很奇怪!
“……”
“對了,循義,進了西秦山莊之後,你有看到你如影大哥麽?”
孟循義聞言,立馬斂了適才的怒色,凝目回想。
“從西秦山莊進來之後,好像就沒見著如影大哥了。”
當真是隻給自己走走過場的人啊……
“算了,他這人一直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該出現總會出現,不管他了。腰有點兒疼了,我想歇會兒,你先回東屋吧。”
“嗯,那我走了。”
孟循義說罷便起了身出了主屋。
送孟循義出了屋子,掃眼外頭幾近黃昏的天色,遲幼欽揉了揉腰,便將外桌上的包袱拎著走進內室。
放好包袱,躺上床,睡覺。
屋內的人睡得夢裏美,屋外的天色悄然沉。奔走在外的人兒,也終於辦完了該辦的事,回到該回的地方。
“遲哥!”
“遲哥!”
“遲哥!”
趴在床上美夢正酣的遲幼欽,朦朧之中聽到鳳厘那一聲聲惱人的招魂聲兒,真是暴脾氣亂長啊!
在床上胡亂發了一通脾氣,平息了起床氣,遲幼欽才極不情願醒了神,睡眼惺忪地起了身,開了屋門。靠著屋門,隻見著鳳厘在那夕陽斜輝的照耀下,大大咧咧拎著茶壺正走進院子……
欠收拾!
掃眼緊隨身後那幾個抬著大水桶的小廝,眉頭輕挑,出了屋子,走到鳳厘跟前,遲幼欽一臉不爽地看著鳳厘沉聲說道,“你裝壺水裝的挺久啊!”
鳳厘聞言撓撓頭,嘿嘿一笑,走近遲幼欽,貼耳說道,“這西秦山莊太好玩了,一不小心玩兒過了。但是,咱的洗澡水我可是讓這幾個小兄弟備好的!”
說罷收了身,轉身指著身後的其中兩人說道,“你們倆,趕緊把水抬進主屋,給我遲哥倒進浴桶,然後趕緊出來!你們四個,把水送到東屋。”
“是。”
那六人應下便抬著木桶分道而去。
“孟循義,給那四個兄弟開門!”
朝著那東屋吼了一句,鳳厘便將壺放在院中的石桌上,坐下朝遲幼欽問道,“遲哥,你怎麽老喜歡喝白水不喝茶呢?”
“不好喝。”
“咦……那白水好喝?”
“好喝啊……甘甜潤喉,爽朗朗通腸入腹,幹淨來,純粹去。多好!”
說罷,遲幼欽走近石桌,揭了壺蓋兒,一點熱氣沒有……於是直接提了壺灌了一口,吧唧一下,尚算甘甜。
看著遲幼欽這麽“大氣”的動作,鳳厘又說道,“遲哥,我發現,你不止愛喝白水,還愛說瞎話!都不知道你說的話裏幾句真幾句假……”
遲幼欽聞言輕笑,放下茶壺,坐下,煞有介事地說道,“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這是一門說話的藝術,好好意會!”
鳳厘一臉嗤笑地看著遲幼欽,“那你跟我說話,當我是人是鬼?”
“你覺得呢?”
被遲幼欽這麽一問,看著遲幼欽那一臉的非人非鬼的表情,鳳厘唇角一扯,半晌擠出四個字。
“半人半鬼。”
遲幼欽滿意一笑,輕拍鳳厘肩膀,很是欣慰地說道,“我就喜歡跟你這種有自知之明的人說話,一點兒不累!”
“……”
鳳厘果斷拍掉遲幼欽的手,收回自己的肩膀,轉了話題,一臉神秘地跟遲幼欽說道,“遲哥,我跟你說個好玩兒的事兒唄……”
“嗯?”
“你知道西秦山莊的人都叫什麽名字麽?”
叫什麽名字……這好玩兒?
“不知道。”
“嘿嘿……來之前我也不知道。就我去晃悠那會兒,嘖嘖……我才發現這西秦山莊的人有多懶!”
“怎麽說?”
“這西秦山莊的人啊,隻要入莊了,就不用原來的名字了,而是用什麽‘梅蘭竹金木水火土……’打頭,然後後頭加個一到二十,比如之前的那‘楓六’和‘楓七’。每一個打頭的字就分一隊,負責這莊上的一方事。”
“然後呢?”
不知道是鳳厘表達不清楚,還是遲幼欽反應不過來,是確實沒相通這有什麽好玩兒的?人家按編號活動,分工明確,不挺先進的麽?又不用還要記那麽多各有寓意的名字……
看著遲幼欽一臉不明就裏的神情,鳳厘微微搖頭,掃眼那拎著空桶走到院中六人,對遲幼欽說道,“我要去洗個澡大睡一場!遲哥你自便!”
說罷伸了個懶腰起了身,跟院中的六個小廝道了謝,鳳厘便直直轉身回了東屋。
那六人與遲幼欽錯身,遲幼欽也就起身頷首,目送那六人離開。抬頭望天,看著這暮色已臨,上弦月漸明的洛州天,聽著竹林之中那颯颯作響的風聲……
風蕭蕭兮沐浴時!
而後拎著茶壺進了主屋,放下茶杯,關緊了房門。取了幹淨的衣衫,才又進了那熱氣騰騰的屏風之後。
褪去滿身的塵土,躺在那愜意十足的浴桶之中,好不享受……
這大半個月,自從在晥洲與阿攸阿兮一別,便當真是風餐露宿,沒有安心洗過一個舒坦的澡了……
隻是通常在這種絕妙享受,快要忘卻身處何地的情形之下,總是會有不知名的野貓飛來飛去,打破寧靜!
“噌……嘩!”
這一聲從頭頂突然傳來的脆響,驚得遲幼欽趕忙睜目,掃眼四周,卻因著騰騰而起的熱氣,什麽也看不清……
隻聽到某處“吱呀”一聲,遲幼欽就趕忙本能地屏氣縮了身子沉到浴桶之中。
水麵之外,燭光微閃,投著一隻若有若無的影子,隨著燭火跳躍,飄來飄去……
沉在那浴桶之中,就算是憋的快窒息了,遲幼欽也是半點不敢亂動。
屏風之後,窗戶半開,內室倏然出現一身著玄衣之人。隻見那人負手而立,虛環一周,不覺有人,卻突然感受到外間屏風後騰騰而起的熱氣。
而後駕輕就熟地走到外室圓桌前坐下,自顧自地尋了桌上的茶壺,自個兒斟了一杯,聲音飄忽地朝屏風之後問道,“遊十七?”
“……”
屏風後沒得反應,那人放下茶壺,又說道,“竟如此膽小?”
“……”
微泯一口茶,索然無味,眉頭微皺。
那人不知是得不到回答而不爽,還是因為杯中的水惹得不爽,眉目之間,似微有怒狀,“騰”一下將那杯子置在桌上,被中水濺起,劈啪間落在桌上,卻半點未沾濕那人。
屏風之後,浴桶之中,隻因為那人突然的動作,熱水輕漾……
似是感覺到屏風之後的動靜兒,那人果斷起身朝著那屏風之後而去,暗自運氣。待轉過屏風,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右手長出,探入水中,渾水一攪,準確無誤地將水中之人提肩拎起。
卻在水中之人暴於桶外之時,那人忽地眉頭緊皺,雙眸低垂,手上功力不自覺收了三分,驚詫地低問道,“是你!”
“啪!”
“下作!”
一掌扇去,見那人還拽著自己不放手,還……還這麽明目張膽地盯著自己的身子,遲幼欽真是要暴怒了!
自己再開放也沒到讓人看著赤身之時毫不在意吧!
氣節更愈,便又是一掌抬起,一巴掌幾欲扇去……
這次,那人卻迅速反應過來,還不待遲幼欽一掌揮下,就將遲幼欽一把丟回浴桶,而後迅速轉身,快步繞過屏風,走到桌前,雙手撐著桌子,平複適才的慌亂。
許是動作太急,遲幼欽摔進浴桶,都聽到屏風之外的椅凳都被那人撞得“當”一聲倒地。
“嗙!”
顧不得屏風後那華麗麗濺起的水聲,那人隻手腳慌亂地在圓桌上尋了茶壺,提壺灌口。
回想起適才的莽撞,實在是……
屏風之外,玄衣人慌不擇路,屏風之內,水中人痛苦堪堪。
“唉唷……嘶!”
遲幼欽被那人猛地摔回浴桶,本就舊傷剛愈的腰,竟然“哢!”一聲脆響。
這作的什麽孽啊!洗個澡都不得安生!
武功高了不起啊!
背著手在自個兒腰上揉搓半晌,感覺有勇氣爬出浴桶了,遲幼欽才隔著屏風看向屏風之外那若隱若現,背身坐下的人。看了半晌,見那人依舊一動不動,遲疑半刻,果斷咬牙忍疼爬出浴桶,以最快的速度將浴桶邊的衣裳套在身上。
揉揉受傷的腰,遲幼欽斂去適才的驚恐慌亂加氣憤,才扶著腰一瘸一拐地走出屏風。路過那人時,居高臨下甩去一記殺光。而後又直接略過,走到內室,取了長巾絞了濕發。
待一切做定,將三千墨絲輕束身後,遲幼欽才又揉著腰走到那圓桌前,掃眼那倒地的圓凳,而後走到一旁的位置坐下。提了那人身前的壺想著給自己倒杯水,抖了兩下卻發現茶壺已空。置氣地將茶壺放回托盤,雙手疊放桌前,乘著燭光,打量麵前這半夜亂入,適才氣盛,這會兒卻蔫兒的玄衣男人。
腦中搜索前八百年,後八百年,果斷得出結論……
這個人,不認識!
見那人始終沒得動作,遲幼欽也不知哪裏來的勇氣,語氣怒衝衝地朝那人吼去,“你誰啊?!”
那人聽聞遲幼欽開口,麵色才終於有了三分變化,雙眸飄忽地回道,“皇甫懿。”
說罷又恢複了適才的神色,仿若從未開口說話那般。
對著那看著帷幕,半點不轉眸光的人,遲幼欽隻冷冷甩過去一句話,“我不認識你。”
“嗯。”
“……”
嗯完就完了?還不走?!
尷尬半晌,見那人確實沒有走的意思,想想他也沒做什麽越矩的事,遲幼欽不由得略微放下三分心憂,口頭收了兩分冷意,沉聲問道,“你來找人?”
那人聞言麵色竟有些驚詫,卻是回答,“嗯,遊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