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魔怔魔人心
遲幼欽站在屋簷下,雙目渙散地抬首看向那傾盆而下的雨,仿若那齊發的萬箭,箭箭刺入心頭,心上因著這一抹難以比擬的痛苦,瘋狂在叫囂……
為什麽?為什麽又是這樣?這些人到底是哪裏來的自信,敢這麽任性地把她們最重要的東西就這樣輕而易舉地交給自己?問過自己願意了麽?問過屋外那個孩子的意願了麽?憑什麽這麽自以為是地以為自己的處理方法就是最好的?有想過活著的人的感受麽?自己和她們,不過是陌生人啊……陌生人!憑什麽要自己來受這些心痛如絞的難?憑什麽!
阿兮見遲幼欽那一副目光空洞,魂魄不棄,雙目泛紅的模樣,心中一驚,趕忙晃著遲幼欽,焦急地喊道,“小姐!”
被阿兮晃了許久,遲幼欽才緩緩將目光從屋簷轉過來看向身旁的阿兮,低聲緩緩吐出一句話,“阿兮,她死了。像夢欽一樣,死了……”
說罷一臉無助地看著阿兮,眼中的淚,又一次如珠斷線似的往下掉。
阿兮聞言,捏著遲幼欽的雙手一頓,卻是不知該怎麽辦。
曾經,小姐去的時候,她很傷心!可是有阿攸姐在,所以她可以放聲痛哭,把心中的痛都宣泄出來。
可現在,屋裏那個人,與她不過匆匆一麵之緣,對於她的死,隻能說是意料之外的。聽到這個消息,有驚訝,有惋惜,有無奈。但是,悲傷,說不上。
阿兮有些不懂,為什麽遲幼欽會這麽悲痛。遲幼欽與她,頂滿了天,也不過才兩日之交,可她為什麽會這麽悲痛……
小姐去的時候,她也是現在這樣,在屋子裏和她們待了一會兒,便自己愣愣地走出了房間,那模樣,和此刻一模一樣。
悲痛,無助,恐慌……
待阿兮回過神來,麵前的人已不見,隻餘了自己懸空的手。
阿兮一慌張,眸光四尋,卻發現遲幼欽已經淋著雨,坐到了孟循義的身側,和孟循義一般,雙手抱膝,將頭深深地埋下。
看著那兩人整齊劃一的動作,知道現下是勸不了這兩個人了。隻看了看那傾盆大雨,阿兮便趕忙提步跑到遲幼欽身旁,解下自己身上的蓑衣和鬥笠蓋在遲幼欽身上。而後,又跑到屋裏,抖掉身上的水漬,進了裏屋。
“你在哭麽?”
孟循義聽到身旁那人沉悶的聲兒,不答話,隻將頭繼續埋緊,埋得更深。
那人卻又繼續悶聲悶氣地說道,“我哭了。哭得好傷心……明明就是你死了親娘,怎麽我覺得,是我死了親娘?心好痛…好痛……”
聽到遲幼欽那一句“明明是你死了親娘”時,孟循義猛地抬起了頭,一臉憤恨地看著身旁的人,卻在聽到身旁那人之後說的話,竟生生散去了滿腔鬱結的憤恨,反倒是,看著那被鬥笠蓋沒了的人,眸色突轉。
突然好像明白了,為什麽娘要自己跟著她……
驟雨初歇,阿攸從胡鄉長家趕到孟家時,進了孟家院子,掃眼望去,隻看到廢車轅上的兩座如稻草人一般的蓑衣鬥笠,蓑衣的下擺還滴著水,嘀嘀嗒嗒,甚是擾人心神。
正待阿攸準備走過去看看到底是什麽情況的時候,阿兮卻從堂屋跑了出來,拉著她進了裏屋。
阿攸不明所以地任由阿兮拉近裏屋,看到那床上躺著的,已無生氣的人時,雙眸不自覺閃過一絲痛色,但卻很快隱去。
也算是明白了,為何這孟家現下這麽安靜,靜得隻剩這些活人的呼吸。
“阿攸姐,小姐和孟公子……在車轅那兒,我勸不動。所以就自作主張進來替孟夫人打理了一下。現下,該怎麽辦?”
阿攸走近床邊,看了看那已經被潔整過的孟夫人,沉眸一晌,才轉身對阿兮說道,“阿兮,你看看廚房可有薑,替小姐和孟公子熬些薑湯,我和如影,再去陶鎮一趟。你在這兒,且守好了他們!”
待阿兮應下,阿攸便出了主屋,離了孟家。走到馬車避雨之處,輕敲車板,見如影出來,低語兩句,便上了馬車,由著如影駕車朝著陶鎮而去。
而阿兮得了阿攸的話,也就把屋門關好,走到屋子一側的小廚房,尋了老薑。見架子上還有一些藥材,聞了聞,辨認一二,又取了少許可去涼熱血的藥材,合著切片的老薑,生了火。待水沸了,便將那藥材和老薑一道下鍋熬著。不時走到廚房門口,看看車轅處的兩人。
“葉夢欽,雖然我娘讓我跟著你,但是我不會給你當牛做馬的。我爹娘為了你,都已經自鬱而終了。我孟家,不欠你。”
“……”
“我爹不讓我學醫,可我就想成為我爹那樣的人,盡我所能,救治病人。我爹在我心裏就是英雄!可是,他不讓我學醫,他說他不想讓我成為他那樣的人……可是,我爹很好!比那些黑心大夫好上一千倍一萬倍!”
“……”
“他不讓我學醫,我就悄悄學。就算被他發現了打得遍體鱗傷,我也還是會偷偷地學……可是,剛回來,不過一個月,他就拋下我和娘走了。”
“……”
“後來,娘一病不起。我跟娘說的,我會治好她!我可以做得和爹一樣好!隻要治好了她的病,我就會像爹一樣好好照顧我娘,讓她不會再生一點病……本來她都相信我了!這半年,我都很努力很努力,她都快要好了!可是,為什麽你要來?你來了,我娘就突然那麽狠心地放棄了……完全不顧我的努力,就這樣去找爹了……而我,現在是沒爹沒娘的孤兒了!要是你不來,我娘就還活著,我還可以為了她,努力學醫……”
“……”
“你為什麽不說話?”
“……”
“葉夢欽!”
終於,在孟循義那一聲怒吼之後,從蓑衣裏傳出一陣平淡無波的沉聲。
“孟循義,你再唧唧咋咋,我就削了你!”
為什麽要說這些跟自己半毛錢關係沒有的事?!不想聽!一點都不想聽!
遲幼欽隻把頭埋得更深,隻想讓自己什麽都聽不到,看不到!
孟循義聞言猛地跳下車轅,忍著雙腿傳來的陣陣麻木和酸軟,轉身一掌拍飛遲幼欽頭上的鬥笠,怒吼道,“你來啊!壞女人!”
感覺到頭上重重的鬥笠脫離的淩亂的發冠,一陣涼風襲入後頸,遲幼欽才緩緩抬起那雙紅得見血的眸子,直盯著麵前這氣憤填膺的男孩。而後,麵無神色地取下自己身上披著的蓑衣,再看一眼麵前的男孩,猛地,便將手中的蓑衣直直地砸過去,傾盡全力,毫不留情!
因著雙腿酸麻,孟循義根本躲不開這一件摻著水厚重十足的蓑衣。直直地,就被那迎麵飛來的蓑衣壓倒在地,摔進泥坑,濺起陣陣泥漿……
孟循義剛回過神推開身上的蓑衣,抹掉臉上的泥土時,眼前卻突地出現兩隻放大的手,不消一瞬,猛地就將自己拽了起來。
對上麵前這比自己矮了半個頭的女人那紅得見血,眸色嚇人的眸子,孟循義突然大腦短路。
這……
“你是好人麽?你憑什麽說我是壞女人!你們一家子的事,我不想知道!幹嘛要跟我說!我不想聽!你們的事跟我半毛錢關係沒有!你們為什麽要說!”
話至尾處,遲幼欽已全然失控,使勁晃著孟循義爆聲怒喝,“憑什麽!你娘憑什麽讓我帶你走?!他們的罪孽,你還得清麽?!”
“公子!”
胡珠兒和陳柱子剛進孟家,便看到遲幼欽緊緊拽著孟循義,一副情緒失控,理智全無的模樣。
嚇得胡珠兒趕忙就跑到遲幼欽身側,拖開遲幼欽。
卻不知為何,現下這纖瘦的人,力道這般大,拖都拖不開……
“公子!你醒醒!”
“啊!放手!放!”
拽著的遲幼欽跟發了瘋似地嚎叫掙紮,胡珠兒急得趕忙朝門口站著一動不動的陳柱子喊道,“陳柱子!你傻站著幹啥?快替俺拉公子!”
“唉!”站在門口的那身材粗壯,一身褐衣,恍然大悟的陳柱子聞聲趕忙跑到遲幼欽另一側,合著胡珠兒使勁拽住掙紮的遲幼欽……
阿兮在廚房聽到外頭胡珠兒的聲音,果斷放下手裏的碗,趕緊跑到院子裏。
見著的,是滿身泥濘,呆呆站著的孟循義,還有對麵被胡珠兒和陳柱子兩麵夾擊緊緊朝後拽的遲幼欽。
隻是,那二人費盡了老大的力,遲幼欽卻還是瘋狂地想要掙脫開,朝孟循義吼叫……
明顯現在遲幼欽的樣子太不正常!
阿兮趕忙跑到遲幼欽麵前,慌張喊道,“小姐!你這是怎麽了?剛才還好好的,怎麽現在成了這幅模樣?!”
“……”
“阿兮,公子現在狀態不對,像是得了魔怔。對了,柱子,你快去臨村東把那姚大夫給請過來。”
“誒,俺這就去!珠兒,拽緊公子!”
“俺知道!”
說罷待胡珠兒扣住遲幼欽,陳柱子便急急地出朝門口走去,卻突然被一旁呆立孟循義拉住。
“你們倆扣緊她,等我一會兒!”
說罷孟循義便急急地跑回堂屋,翻騰半天,找出銀針袋,才又急急跑到院子裏,繞到遲幼欽身後。抽出一根銀針,示意胡珠兒拽緊遲幼欽。而後屏氣凝神,看著麵前這胡亂掙紮擺動,發絲淩亂的腦袋,瞅準時機,舉針迅速朝遲幼欽的啞門穴刺去。待銀針入穴,雙指微轉,遲幼欽便忽地意識迷蒙,雙目一閉,軟軟地往下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