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村西尾孟家人
麵前的男子,雖然才十四五歲,卻已天庭開闊飽滿,劍眉之下,一雙利眸緊緊地盯著遲幼欽一行人,滿是戒備。鼻梁高挺,人中深陷,下唇微厚。若不是頭上那雙丫的童髻,遲幼欽還真不覺得他隻是個十四五歲的孩子。
“我娘叫你們進屋。”不情不願地開了門,那被喚作“義兒”的少年便站到一邊,給遲幼欽一行人讓了路。
待遲幼欽一行人進了屋,又看了看屋外,再無旁人,才關了門引著他們進到堂屋。
遲幼欽一行人跟著那少年進了屋子,隻掃眼那主座之上白絹掩唇,麵色枯白的少婦,之後就默默地由著少年的示意,坐到了客座。
“義兒,給客人倒茶。”
“沒水。”
“義兒!”
“孟夫人,沒事的。適才,我們在胡村長家喝了不少甘泉,現下還不渴。”
“讓二小姐見笑了。”
那孟夫人頷首說完,便對那少年說道,“義兒,你去屋外招呼一下那位大人。”
那少年聞言轉頭看了看屋外冷冷地背對屋子站著的如影,又轉眸掃了一眼對麵女扮男裝,生得俊俏的遲幼欽和她身後的兩人,最後對上他娘那不可置否的眼神。
一咬唇,不情不願地走到裏屋,拿了一本書便出了門。
遲幼欽自是看到了適才那少年的神色,於是,也回頭示意阿攸阿兮一同出了堂屋,帶上了門。
“二小姐,現下沒得旁人,您有何事,便說吧。”
“夫人,恕欽欽唐突。欽欽想問,您……”看著麵前這脂粉未施,麵容病弱的婦人,那一雙杏眸卻十分清明透徹,不由得又想起了初見時的葉夢欽,不知怎地,竟開不了口了。
“二小姐想問什麽,隻管說便是,妾身定當知無不言。”
對上她堅定的眼神,遲幼欽長呼一口氣,才小心翼翼地問道,“欽欽想問夫人,當年,也就是七年前,孟大夫給欽欽開過的藥方,可留了底?”
孟夫人微微歎氣,掩唇咳嗽之後,緩了氣,才歎說道,“該來的終究躲不過。先夫在回隆鄉之前,便將所有的醫書和與醫相關的所有物什都燒了。妾身在整理先夫的遺物時,並未有這些年的藥方根底。隻能說,因果報應。行醫無德,我孟家,終究還是遭了這些惡難。咳……”
“夫人……”
行醫無德,那就是做了有違醫德的事了。
那當年,葉夢欽病重,確實是那孟大夫在給葉夢欽的藥裏動了手腳?那葉夢欽十五歲那年突然病重,會不會也是?
思及此,遲幼欽竟有些不可置信,難道這些事葉宗盛不知道?還是,他放任其為之?可是之前,自己了解的事是,葉宗盛暗裏都是萬般護著葉夢欽的啊!
“二小姐,我孟家對不起你!”
遲幼欽突然回神,看到已經跪在自己麵前的孟夫人,嚇了一跳,連忙起身蹲下扶著孟夫人,“夫人,您這是做什麽?!”
“先夫為醫數十載,救人無數,卻一時心迷,害得小姐險些命喪黃泉,我孟家……實在對不起您!”
“孟夫人,您身子不好,快起來!有話咱們坐著好好說!”遲幼欽進眼看著眼前淚眼婆娑的婦人,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麽辦,想要扶她起來,她卻是鐵了心跪著不起。
突然遲幼欽腦子一閃,劃過什麽東西,猛地抓住,遲幼欽便又對身前的人說道,“孟夫人,你且起來,欽欽還想問您,關於夏草的事!”
果然,那孟夫人聽到“夏草”二字時,猛地止住了哭嗓,抬眸看著遲幼欽,終於是軟了力氣,任由遲幼欽將自己扶起來坐到主座。
“二小姐,你說……夏草?”
看著那孟夫人一臉期待的神情,遲幼欽才肯定,他們確實是認識的。
“是。隻是,我不知道,她現在身在何處。她,與夫人,是何關係?”
那孟夫人咳嗽兩聲,拭去眼角的淚痕,整頓了情緒說道,“她是先夫的表妹,在先夫入葉府兩年後,才入了府。之後在主母院子裏做了二等丫鬟。七年前,來找過先夫和妾身一次,而後,便不知所蹤。直到過了幾日,主母院子裏的大丫鬟來找了先夫,我們才知道,夏草是替主母辦事的,而後,被主母送走了。那時,正是小姐落水之後,先夫給小姐把脈後的第五日。”
“那大丫鬟,去尋你們作何?”
聽遲幼欽這麽問,那孟夫人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滿是愧疚地說道,“讓先夫……為主母做事。否則,我一家三口,都不得安生……二小姐,對不起!”
沈氏,到底是有多恨葉夢欽啊?!不過十歲的孩子,一次害不死,還要害第二次,第三次!若不是因為當初自己是給葉夢岑擋婚,莫不是,連葉府門都未進就身首異處?
“夫人,我且再問您一件事。家父可知道這些事?”
那孟夫人聞言,抬眸驚訝地看著遲幼欽,定睛半晌,又重垂眸,“嗯。在小姐回府後,先夫得老爺庇佑,免去了主母的威脅。而後將功補過,定期到隨雲庵為小姐診脈治病。知道小姐平安回了葉府,先父才辭了工,帶著我們娘倆,回了這隆鄉。”
這就不奇怪了,有了葉宗盛的庇佑,他們自是能安全離開葉府的。
等等!
她剛才說孟君達去隨雲庵給葉夢欽診脈治病,是將功補過?那這麽說,葉夢欽的病應該是好的?
怎麽會後來突然舊疾複發?
“夫人,當初孟大夫,當真是給欽欽治病,而不是受夫人脅迫,繼續控製欽欽的身體?”
那孟夫人聞言趕忙搖頭,“不……沒有!二小姐,先夫害了小姐一次,就悔不當初,痛心疾首,那是先夫這大半輩子的心病啊!怎麽還敢再害二小姐!二小姐,妾身敢保證,先夫絕對沒有再傷害二小姐!”
對上孟夫人那一雙含淚真誠的眸子,遲幼欽突然有些迷茫了……不是他,那是誰?沈氏還派了旁的人?可是,阿攸阿兮說,這麽些年,除了她倆,就隻有這孟大夫和阿木阿合去過隨雲庵……
“小姐,我和阿兮也是夫人送來的人啊……”
不……應該不會。沈氏雖然有強大的後備團,但行事一貫手段隱蔽。一定是趁著阿攸阿兮不備,對葉夢欽下了手……
之前,她不久強行支開了阿攸阿兮,要置自己於死地麽?
“欽欽相信夫人,也相信孟大夫。”
說罷,遲幼欽回了孟夫人一個真誠的笑之後便垂了眸子。
沈氏,鎮國大將軍,沈念之女。
沈念,手下所有的沈家軍,占了這魏國大半的兵力。雖然這沈念懂得,功高易震主,在助今上登上地位後,便自請帶著沈家軍遠赴西北邊城,守候一方。但他的軍權,卻是握的牢牢的。沈家軍,隻認沈家人。
二十年前,助今上奪位時,為明衷心,沈念便將自己最寵的兩個女兒,大女兒沈季如,嫁給尚為四皇子的今上,曹子雄做了側妃,卻不料,一年後被當時與今上勢均力敵的七皇子,曹子城派人暗殺。二女兒沈雪如,則嫁給當時便是今上的心腹的葉宗盛為正室。那沈雪如,便是沈氏。
當年因著沈季如之死,沈念與曹子雄險些生了嫌隙。後來,隻因葉宗盛尋到了證據,證明是七皇子的挑撥離間之計,沈念才與曹子雄冰釋前嫌,一舉反攻,打敗七皇子,最終曹子雄才登頂帝位。
登位之後,在封後大典上,曹子雄便追封沈季如為祐皇貴妃,封沈念為鎮國將軍。
如此,那沈氏,可算是皇帝的小姨子,身後牽連的是軍權。一聯係到朝政,她的存在,就不隻是葉宗盛的正室了。所以,就算葉宗盛於她無情,卻也是不能輕易動她的。
所有,她無論怎麽橫行,都行。
屋內一片沉寂,屋外卻突然爆來一聲讓遲幼欽不禁神經緊張的聲音。
“公子!珠兒來了!”
“胡珠兒!不許在我家大吵大叫!”
“孟循義,你走開!你再擋了俺的道兒,俺把你丟到你家門前的河裏去你信不信!”
“胡珠兒!”
“哎呀……醜麵具,你給俺閃開!俺要見公子!”
屋內的孟夫人聽得屋外胡珠兒的大嗓門,不禁狐疑地看向遲幼欽,“公子?”
對此,遲幼欽隻訕訕一笑。
孟夫人這才突然反應過來,輕笑道,“小姐這是給自己惹了麻煩了!”
遲幼欽聞言微微聳肩,果然自己的麻煩還是得自己解決了!
“夫人,您身子不好,今日欽欽還叨擾了,實在抱歉。現下,欽欽要去處理些私事,就不打擾夫人的安寧了。”
說罷遲幼欽便起身朝著那孟夫人握手行禮。
而後便轉身欲出屋,身後卻傳來一聲,“二小姐,明日巳時,可能再到寒舍一趟?”
遲幼欽聞言轉頭看著那孟夫人,卻對上那一雙期盼卻又唯恐自己不應的眸子,未曾多想。
“好。”
回了一字便開門出了堂屋。
“胡姑娘,有事咱們到外麵說,請。”
“公子!俺聽你的!”
“……”
待到院中雜聲漸停,那孟夫人才用手帕捂著唇猛地咳嗽起來。
孟循義剛關了院子的大門,便聽到自己娘親的咳嗽聲,急忙轉身跑進堂屋。
“娘!”
孟夫人聞言,猛地將手中那滿是血跡的手帕塞到袖子裏,緩了氣,語氣如常地對著孟循義說道,“義兒,為娘累了,扶為娘回屋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