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麵具男
一個時辰前便坐在這夏風颯颯的屋頂,一壺清酒飲罷,弦月入雲,將酒壺放在屋頂的人,在感覺到屋內的人氣息漸穩後,才翻身拉了窗輕手輕腳地進了屋。
憑著自己多年習慣的夜視和隱約的月光,走到床邊,看著床上那張布滿皺紋的老臉和那一頭斑駁的白發,嘴角微扯。
腦子怎麽長的?!
思量間那人便坐在床沿,伸手想要揭掉躺著的人的麵具時,卻不由自頓了手。
睡得這麽沉,當真累了?
剛一回過神來,卻撞上一雙炯炯的黑瞳,緊緊地盯著自己,好似在探究什麽?
那人猛地騰起跳到三尺之外,看著床上的人坐起身來。
虧得麵上的麵具遮了大半的神色,不然這慌張的神色被看到,真是丟人!看來自己得好好練功了,居然都沒有發現她在裝睡……
遲幼欽本是漸漸入夢了,卻忽地聽到窗戶一響,便被驚醒。因著瞄眼看不清那人是誰,也不敢打草驚蛇,所以在那人走過來時,遲幼欽便小心翼翼地屈了右腿,將綁在小腿的匕首抽出握在手中,閉目屏息等待動靜……
等了半天,卻感覺靠近自己的人毫無動作,終於是忍不住,便毫無征兆地睜開了眼,卻正巧見著那人一手懸在自己麵前。目光一凝,小心肝猛地一下就揪緊,迎上那人明滅閃動的目光,遲幼欽更是心驚!
殺人滅口?
可當自己坐起身來,和彈跳開的那人對視時,卻發現,原來是半生不熟的熟人!
定定地看著對麵的人好半晌,確定那卻是不是陌生人,遲幼欽揪著的心才稍稍鬆了鬆。
但手中的匕首卻未鬆過。
相視無言。
過了半晌,遲幼欽終於尷尬地一咳嗽,攏了攏身上的被子,試探地問道,“你怎麽來了?”
“……”
木頭!一如既往的木頭!
“有話快說,有屁快放,要是殺我,就趕緊!”
“……”這女人真的有腦子麽?
隻見那人依舊定定地站在窗邊半天……半天……半天……
半天之後,那人才終於有了動作,三兩步走到窗邊,從身上摸出一封信放在臨窗的台子上,轉而別有深意地看了遲幼欽一眼後,便徑自飛身離去。
“莫名其妙,祖宗八代都屬夜貓的吧?!”喃呢一句,遲幼欽還是謹慎地起了身,披著薄被,將匕首依舊緊握在手裏,緩緩走到窗邊。探身看了看寂靜的街道和兩側靜躺黑夜的房屋,確定應該沒有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存在,才重關了窗戶。
而後執起那人放下的信封,乘光而看,不是空的噢……而後才拆了信封,取出信封裏的信箋,卻隻看到一片空白。
遲幼欽眉頭微擰,搞什麽?逗我呢吧!不對!他沒那麽無聊……難道是密信?
猶豫片刻,遲幼欽才收了匕首重新放回右小腿的刀鞘內。
借著微弱的月光尋了火折子點了蠟燭,遲幼欽便將信紙抬高在火上小心地晃悠,目光緊緊盯著那信箋。可是晃悠了半晌,除了那信箋變黃了,其餘的,一點兒反應沒有……
嘖…不會真的是玩我吧?!
遲幼欽看著信箋透過的火光,突然想到剛才睜眼撞見的那人的目光,不對!眼神兒不對!
想到這兒,遲幼欽連忙起身,走到窗前,開了窗。而後氣運丹田,沉聲朝著窗外虛空地試探喊道,“我知道你是誰,既然來了,何必躲躲藏藏?”
“……”
“如果沒走,就進來喝杯水,今兒剛燒的!”
“……”
“我數三二一,如果數完你還不出來,那我可就關窗了!”
“……”
“三……”
“二……”
走了??
“二點二…”
“……”
沒反應。
遲幼欽拉著窗扣,沉寂半晌,猛地喊了一聲,“一!”
“一”字剛落音,遲幼欽便猛地將窗戶關上,隔窗吼了一句,“過時不候,拜拜!”
“……”依舊沒有任何反應,想來真的已經走了。
自嘲一笑,就當自己半夜發癲了。適才想到可能是他,竟有些興奮……癡啊……
罷了罷了,各人各命,睡覺!
第二日,遲幼欽果斷還是把那一身老婦人的裝扮給撤了,穿上一如在隨雲庵時,那般的褐色衣袍,隻是此時衣袍的質地比隨雲庵的僧袍好了好幾倍。
而後又將長發輕束,一支紫檀發釵將發冠固定,將那假喉結貼在脖子上,麵上不施半分脂粉。對著銅鏡,沉著嗓音自言自語一晌。
輕輕一笑,還真是個白麵小生啊!
就是矮了點……
而後果斷收了包袱背在背上。
開了房門,阿攸二人已候在門口。
阿兮看到遲幼欽的裝扮,雙眸一亮,脫口而出,“小姐,你又換裝?!”
遲幼欽聞聲連忙伸手捂了阿兮的唇,低聲說道,“錯了,是公子。”
在這上麵,阿攸的領悟力明顯比阿兮高了。
“公子,走吧。阿木阿兮已在客棧後門候著了。”
拋開情緒,遲幼欽還是讚許地看了阿攸一眼,收回捂著阿兮的手,一拂衣衫,便風度翩翩地領著二人下了二樓,從客棧後門出去。
走到後門,目光觸及候在後門外的三人時,遲幼欽突然感覺很神傷……
但願昨夜的人沒聽到自己的半夜發癲……
深吸一口氣,走到車前,沉著嗓音問道,“如影,你怎麽在這兒?”
“……”
一如既往,一句話不說,一眼不正看遲幼欽。
定了半晌,如影才從懷中掏出一張信箋,遞給遲幼欽。
唇角微扯,果然這才是如影!
接過信箋,遲幼欽一看,上麵隻大剌剌寫了三個字,“監視你”,而後落款一個字,“矜”……
雖然遲幼欽不得不承認,這字寫得依舊蒼勁有力,但是她真的想問問曹子衿,派個人這麽明目張膽地監視自己,什麽意思?自己又不是犯人!
派人就派人吧,為什麽派這個如影啊?!這個人眼裏根本就沒有自己啊!從來不跟自己說一句話……
遲幼欽真的懷疑,他是不是選擇性啞巴!
一路上要帶著這麽個人,雖然安全係數提高了,可是,在大街上走著,還帶著個戴個銀色麵具人,怎麽都覺得危險係數同步提高了……
可是讓他別跟著自己吧,在楚王府這些日子,遲幼欽看得可是很明白,除了曹子衿的話,別人的話,他一概無視。
既然甩不掉他,為了一路好走,遲幼欽還是決定跟如影先探討探討他這個麵具的事情,如果……如果有可能,就讓他換個不顯眼的麵具……
於是,遲幼欽將手中的信箋又遞還給如影,順便試探性地,緩聲緩言地說道,“如影啊,咱們商量一下。”
“……”
不說話就是默認了!
“我知道你麵具戴習慣了,不習慣取下來,但是……你能不能換一張人皮麵具啊?!大白天的,你戴個這麽…嗯…銀光閃閃的麵具,老百姓見著了,挺嚇人的,額……你懂我的意思麽?”
“……”
麵前這人這次雖依舊沒有答話,卻是意外地……居然垂眸定定地!正眼!看了自己!
可一對上那雙不見一絲波瀾的黑眸,好像自己剛才說的話不是對他說的一般。
遲幼欽隻得泄氣地扶額,就知道商量了還是這種結果。
代溝啊……無法跨越的鴻溝啊!
無奈地搖了搖頭,遲幼欽便轉而喚了阿攸阿兮一塊兒上了馬車,隔著車簾,喊了一聲,“阿木阿合,走吧。”
阿木阿合聞言,看了一眼旁邊的如影,也未多言,一左一右上了車轅,便駕車而去。
“小姐,你真俊!說話也像個男人,比起昨日,真是好太多了!”
“嘖……你這話,意思是我昨天太醜,讓你丟人了,是麽?”
“嘿嘿……不敢不敢……今日讓我臉上貼了好幾層金子!”
“你!”遲幼欽喝吧便伸了手作勢要捏阿兮的臉。
阿兮見狀趕忙朝一旁躲開,“小姐別鬧!問正事兒!楚王爺為什麽派如影來監視咱們啊?”
遲幼欽聞言訕訕地收回手,白了一眼朽木不可雕的阿兮,一拍衣衫,果斷地闔目,隨著馬車左右輕晃,補覺。
“……阿攸姐,小姐怎麽又生氣了?!”
阿攸聞言隻低笑一聲,也學著遲幼欽的模樣,闔目補覺。
見二人都不理自己,阿兮一撅嘴,也靠著車板,闔目補覺。
如影在原地站立半晌,見遲幼欽一行人的馬車遠了影,才垂首。
戴麵具很張揚麽?
而後便牽了歪脖子樹下的棗紅馬,利落地翻身上馬,追了上去。
“小姐,到了。”
聽到阿合的聲兒,遲幼欽三人挽簾一看,阿合已就把馬車停在了落霞山下。
三人相視一眼,而後,遲幼欽說道,“走吧。”
之後三人拎了包袱,就一道兒下了馬車,待阿木阿合將馬車安置好,遲幼欽才領著身後一眾人朝著隨雲庵拾級而上。
推了那庵門,塵灰散落,頓時迷了雙眸。退後兩步,待那塵灰落地,遲幼欽才提步走到內裏。
入眼的,是一派茅封草長,夏風乘著餘輝而過,拂過麵頰,不是涼爽,而是荒冷。
抬眼再望去,從庵門到堂中,當中不過隻餘了一條鼪鼬之徑。
站定半晌,遲幼欽便領著阿攸四人尋著路,繞過庵堂到了之後的庭院。
梧桐枯枝,沒了人氣,就算綠葉依舊,卻是少了七分靈氣。一年不來,當真是便落得這般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