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皇帝的堅持
遲幼欽趕忙起身對著皇帝福禮,“臣女惶恐。臣女多年客居山野,不聞世事,不通世理。雖懂不得大禮,卻懂得聖人所言,‘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
說著遲幼欽便頓了頓,微抬眼好似看見皇帝很滿意,你就等著變臉吧!
“咳咳……臣女自問在楚王府的日子並未出格,可是如今,舊疾複發,恐命不久矣,不可共粢盛,這便是犯了七出之條。王爺心善,包容臣女。臣女卻不能心無廉恥,據以為由,霸著楚王妃的位置,讓皇室難堪……咳咳…咳……”
遲幼欽取了方巾掩唇咳嗽,待順過了氣,麵色卻愈加難看,欲言又止。
曹子衿見著遲幼欽難受的模樣,立刻起身走到遲幼欽身旁伸手扶著她,遲幼欽卻條件反射地向另一邊退開。曹子衿的手尷尬地懸在半空。
上座的人看在眼裏,卻並未有所表示,隻是凝目皺眉看著。
內堂又是一時無聲,尷尬之極。作為臣下,自然要緩和氣氛。於是,葉宗盛便起身作揖,出言解了這尷尬,“臣一家承皇恩能與皇室喜結親,本也不勝感激。隻是臣女舊疾複發,若是情緒過激易止息,臣鬥膽請皇上做主,讓臣女在葉家休養,若是臣女病愈,臣親自送回楚王府,若是臣女不幸……”說著葉宗盛一臉悲痛不忍言的模樣扶袖掩麵,轉而對著曹子衿微作揖,“望……王爺給一封休書,讓臣……葉家……不至於蒙羞皇室。”
果然是神一樣的隊友!
曹子衿聞言收回自己的手,拂過腰間的“矜”字泛青文南玉佩,目光沉鬱,看向一旁側身不見自己的遲幼欽,不由上前兩步,滿目期許地懇切地說道,“本王已遣散了府中二十以下的女子和男子,陸宸也被本王趕出了王府,欽欽還是不願與本王回去?”
二十以下?陸宸絕對超過二十!這人忽悠人的技術真是沒含量。遲幼欽再次後退兩步,拉開距離,微微福身,低聲說道,“王爺這話實在是折煞臣女。楚王府府中用人之度全由王爺調度,需則留,不需則遣,何須以此取悅臣女?臣女雖婦德不尚,但卻不是善妒之人。恭請王爺慎言。”
遲幼欽剛說完,正座上那位終於開口插話了!
“十六皇弟在外多年,性子難免隨性了些,人夫有失。但而今他難得回京,遇見一個自己心儀的女子,朕也是看得你二人般配,才歡喜賜婚。現下,十六皇弟隻一時迷了心竅,才傷了皇弟媳的心。可如今,十六皇弟已迷途知返,皇弟媳何不給十六皇弟一個改過的機會?”
虧得這皇帝說話石頭都不帶閃的……不過,現在這情況看來,直接拒絕是不行了,隻有出絕招了!
遲幼欽正身對著座上的人,氣若遊絲地說道,“臣女……”
這“女”字音未盡,遲幼欽便當著眾人直直地暈了過去。說時遲那時快,曹子衿一個箭步上前抱住險些落地的遲幼欽,趁機握了握她的脈,皺眉看著懷裏暈厥的人兒,又暈了……
“花公公,傳太醫。十六皇弟,你將皇弟媳帶到偏殿安置。”
皇帝驚起吩咐完二人,待二人各自行動後,走下禦座,一副慚愧痛心的模樣對著葉宗盛說道,“葉愛卿,朕於你有愧啊!”
“皇上慎言,此事…隻是…臣女無福。”
“唉,罷了,待太醫看過再說吧。”
偏殿之內。
看著商商量量半天無果的太醫,皇帝終於是沒了耐心,“徐太醫,如何?”
眾人聞聲止了討論聲,資曆尚老的徐太醫從眾人之中出列,欲言又止,“啟稟皇上,楚王妃…”
“混賬!你們這麽多人都查不出來麽?!”
眾人聽得皇上一聲怒喝,趕忙恭身行禮,“皇上恕罪!”
“恕罪?哼,不過是要你們把脈問診罷了,支支吾吾算什麽太醫?!若是診不出來,你們也不必在太醫院了!”
靜了半晌,徐太醫又再次出列,頂著這皇威,作揖說道,“臣鬥膽。楚王妃的病症奇怪,臣等一時拿捏不準。以以往的診史和現存的醫書並未見過。”
“徐太醫,你說本王王妃病症奇怪,怎麽個奇怪法?”適才曹子衿抱起遲幼欽時便為她診脈,確實奇怪!
徐太醫抬眼見皇帝微點頭,才轉身對著床邊的曹子衿行了一禮,“回楚王,王妃體內陰陽失衡,陰盛陽衰,本應是畏寒喜暖,形寒肢冷,可現今,王妃卻是膚質偏燥,顴紅升火,實在是奇怪。”
“治不得?!”
“回皇上,現下……臣等一時無法……”
“混賬!”
“皇兄!不怪眾位太醫,欽欽向來體弱。”
一旁的葉宗盛聞言見著又欲朝太醫發作的皇帝,歎息一聲,趕忙上前行禮說道,“皇上,臣女這舊疾實在難治,若當年幸得高僧指點,緩了病症,也早已……徐太醫與一眾太醫想也是盡力的。臣代葉家與臣女謝感皇上聖心。臣女無福,還望……”
“咳咳……咳……水……咳……”
一眾太醫聽見遲幼欽的聲兒便都止了話,立馬圍到床邊探看初初醒來,意識迷蒙的遲幼欽。而曹子衿則宮娥遞過來的水,抱著遲幼欽半躺著,細心喂她喝著杯裏的水。皇帝隔著眾人看著曹子衿那麵上掩不住的緊張神色,稍稍鬆了眉頭。
“咳咳……”遲幼欽喝了水潤了喉,才緩緩睜開雙眼,適應光線,待雙目聚焦,猛地看見麵前四五張老男人的臉,“啊!”嚇得往後一躲,不對,怎麽這麽軟?想到這兒遲幼欽才注意到自己左肩上那隻捏得緊緊的素手,雙眉微皺,緩了情緒,聚了一點力,便朝床裏側挪……挪……
“別動,你現在感覺如何?”曹子衿感覺到遲幼欽刻意表現的生分,又加重了手上的力氣,將遲幼欽固在懷裏。
見掙脫不開,遲幼欽也就懶得再動,隻掃眼一看麵前依舊麵色焦急的那四五個老頭,兀自吐出一個字,“悶。”
一眾太醫聽到這話,才注意到自己的失態,一堆人又尷尬地自覺退後兩步,讓開空間。
皇帝起身走到床邊眾太醫空出的位置,微微福身,斂了五分霸氣,問道,“皇弟媳,你可還好?”
遲幼欽聞言抬眸,“臣女……”
說著又餘光瞄了一眼皇帝身後的眾太醫,見他們都是一臉難色,心裏有了底。又借力掙開曹子衿的懷,後挪位置,雙腿屈膝,跪在床上,聚了底氣,頷首說道,“咳咳…楚王爺待臣女情真意切,臣女不勝感激。隻是,臣女無福,還望皇上做主,允許臣女自請下堂,讓出楚王妃之位。餘生隻願伴佛祖身旁,為皇室祈福。”
說完又鄭重地朝皇帝磕了一頭,那“咚”的一聲響,著實嚇了眾人一跳。想想魏國之人,無論男女,跪天跪祖跪父母,都是難得一跪。這遲幼欽這麽鄭重的一跪,當真是眾人沒料到的。而且,皇宮裏的床,可都是柔軟厚實的啊!竟生生被她磕出了聲兒!
“你病重體弱,若是去了庵堂,豈不是放棄了自己的命?”
遲幼欽依舊屈膝俯身,吸足了氣,沉聲回道,“回皇上,臣女自十歲便在庵堂生活,日裏念佛,夜裏抄經。奉侍佛祖讓臣女心如沐雨,不驕不躁,一晃七年身心平靜,舊疾難擾。咳…咳咳……
可如今,臣女不過出世一年,卻已是心力交瘁,性情急躁,實在自責!
《無量壽經》曾有言,‘人,在愛欲之中。獨生獨死,獨去獨來。苦樂自當,無有代者。善惡變化,追逐所生。道路不同,會見無期。何不於強健時,努力修善。欲何待乎’。臣女實在惶恐,大世之生,不適臣女。望……皇上成全。”
“……”
偏殿一時無聲,或是因著遲幼欽的誠懇,或是因著遲幼欽話裏的佛言,又或是在揣度她的心思。都說這楚王妃聰慧,怎的現在這麽不知內裏,一心向佛呢?隻是皇帝無言,眾人也隻能屏氣待命。
暴風雨前的寧靜,隻得皇帝一言擊破。
“好一個‘苦樂自當,無有代者’……既然你這般通曉大理,又有佛緣,一心為皇室祈福,那朕便允你去京外玄陽山上的普業寺,清淨宜養。朕劃一處寺裏的院子,你便帶著批文去那裏帶發修行。但和離一事,一年後看看你身子如何,到時再議。”
“皇兄!”皇帝話語剛落,曹子衿便急急喊道,“普業寺雖清淨,但欽欽身子嬴弱,去了那裏,臣弟……不放心。”
曹子衿這一臉的心疼著急,讓在場眾人當真覺得,這楚王爺不惜在皇帝麵前亂了方寸,一改從前的淡定隨性,對這楚王妃果然是情真意切啊……
隻是皇帝這話一說,眾人也都明白了,這楚王妃,葉家二小姐,與其說是奉命去普業寺祈福,倒不如說是被禁足在了普業寺。皇上的話外之音,便是不論生死,這葉夢欽都必須是皇家人。一年後再議和離一事,不過是為了安撫葉宗盛,讓葉家始終堅持維護皇帝的權宜之計罷了。一年之後,誰又說的準會發生什麽呢?
聽著皇帝淩厲而不可置否的口氣和曹子衿好巧不巧好笑不笑的急辯,對於這場一點也不感動人的戲碼,跪在床上的遲幼欽不自禁垂首微扯嘴角,普業寺……這皇帝太陰了!當真是逼著自己做那不知好歹的絕情~人咯?
幾不可察地抖掉身上一身麻勁兒,緩著聲線,心如止水地磕頭謝恩,“謝皇上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