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歐陽初再亂入
當塵埃落定,晚春之時,梧桐閣裏的梧桐樹又是一片繁盛。
看著它秋落春生,遲幼欽坐在梧桐樹上,摸著梧桐樹歲月留痕的樹幹,再過幾天,便要出嫁了。
雖說是明白自己的出嫁隻是某種政治利益的結果,而且嫁過去也是為了某些不明朗的利益但還是耐不住內心的誠惶誠恐。
前些日子,因著那兩門出人意料的婚事,葉府的氣氛便一直蒙著一層灰,眾人都隻垂頭做著自己的事,大氣都不敢喘。沈氏雖經過一個半月的修養,病情稍愈,但那精氣神,卻比之從前,少了五分。除了前些日子府上來了些貴婦,沈氏露過一次麵,平日裏,便和葉夢岑一般,隻待在自己的閣子裏,對府上的事,也不再過問。足不出戶,也不容旁人探訪請安。因而,這些日子,除了她閣子裏的仆人,旁人對她的情況,都不得而知。
葉少臻開春就進了國子監修學,平日裏也鮮少回葉府,因著過幾日遲幼欽要出嫁,作為嫡長子,自是要回府幫著應酬,於是跟國子監告了假。
而那鄭姨娘,果然是管家的好手,在葉宗盛給了她後宅權力之後,隻使了些手段,便將那些傍高踩低的仆人收拾得服服帖帖,也將府裏的賬目理得井井有條。府上的人在鄭姨娘的手下做事,比之以前,更是盡心盡力。連柳姨娘,都半分不與鄭姨娘為難。
內宅安定,葉宗盛自是能全心忙於政事了。
這兩個月,自上次出府之後,遲幼欽便再沒能找到機會出府,而因著府裏怪異的氣氛,阿兮也沒能再探聽到與當年之事相關的事,倒是一些虛實不清的事,看出些端倪。
前陣子,阿兮在北苑晃悠時,便見著一大批官員隨著葉宗盛進了他的書房,那些人,這陣子來得特別勤,就算是沐休日,也都齊齊在葉宗盛的書房裏從早待到晚,而且,個個麵色都相當凝重。
阿兮將這事說與遲幼欽,遲幼欽隻能憑直覺猜測,這朝堂之上,恐怕是要有大事了,才會這般景象。
不過,身在內宅,除了尋找葉夢欽的娘,那些朝堂大事,遲幼欽自是沒什麽好在意的。
現下,最熱鬧的便是遲幼欽的梧桐閣。因著婚期將近,按著魏國的習俗,是要給女兒家重置房間的,貼紅掛彩,樣樣都得來。於是,鄭姨娘一早便派了秦媽媽領著一眾丫鬟小廝來到梧桐閣。
此時,阿兮與阿合在主屋一內一外守著,阿攸在院口和秦媽媽一同指揮那些丫鬟小廝歸置物件。僅餘了阿木在梧桐樹下守著樹上的遲幼欽。
遲幼欽坐在樹上,靜靜地居高俯看樹下的仆人丫鬟端著東西進來,又理了東西出去,好不忙碌。低笑一聲,也不知道這算什麽?!
當初,葉府接葉夢欽回府,除開葉宗盛的因素,沈氏不過是想讓她替葉夢岑擋了嫁入皇家的風浪。可沈氏哪裏能想到,那皇帝是鐵了心要把葉家和皇室綁在一塊兒,生死與共。一個多年在外,不受寵的女兒又怎麽能夠?
於是,皇帝出人意料又意料之中的給葉夢岑和當朝二皇子賜了婚。隻虧得沈氏謀劃一番,卻終究是功虧一簣,不敵皇帝一旨聖意,終究是氣得自己一蹶不振。
現在的沈氏,大有一朝失足十年難行的勢頭。曾經那麽勢強的人,如今卻這般落魄,還真是造化弄人啊!
隻是,從始至終,最讓遲幼欽心疼的,是葉夢岑。
自然,還有自己這個陰差陽錯,逃也逃不走的人。
忽地,遲幼欽又想起那躺在落霞山裏的葉夢欽,想起她病弱的模樣和臨終前的神色,竟然都過了這麽久。
鼻頭吸了吸春風拂來的冷意,遲幼欽取出腰間的口琴,悠悠地吹起……
早知如此相遇不如不遇
笙歌歇盡兮人散去
一曲畢,遲幼欽微濕的眼角隨了拂麵的微風又沒了蹤影,隻看著遠處的玄都風光,感到陣陣迷惘。
“二小姐為何事,竟這般感傷?”
遲幼欽來不及斂了自己的傷感,斜目掃了一眼不知何時落在另一側樹幹上的歐陽初,聲線沉鬱地說道,“侯爺不去三妹妹院子裏,怎地又跑到我梧桐閣來了?莫不是,又來看風景?”
雖然遲幼欽知道這些生存在全力漩渦之中的人,都是步步為營,不會隻因著兒女情長就任性而為。
雖然,在他與葉府的關係糾葛上,她隻是個看客,對於他對葉夢岑的傷害,作為一個女人,一個懂得真情之珍貴的女人,她對這人,從心底是排斥的。
如若無意,又何必招惹?
“你這是在怪我麽?”
“侯爺這話就說的不對了。欽欽與侯爺不過幾麵之緣,能怪什麽?”遲幼欽覺得可笑,嗤笑一聲,轉頭看著歐陽初,看見他滿是胡渣的下巴,“侯爺今日儀表欠佳,三妹妹見著恐是要心疼的。”
說罷遲幼欽又收回目光,看著院子,正巧看到眾人散去,阿攸進了主屋,便朝著樹下的阿木喊了一聲,“阿木,接我下去。”
阿木聞聲便點地飛身扶了梧桐樹幹朝遲幼欽說了一聲“得罪”,便將遲幼欽攔腰抱下梧桐樹放在地上。
遲幼欽落地站定後,便仰頭朝樹上的歐陽初說了一句,“侯爺自便。”說完便領了阿木進了主屋。
坐在樹上的歐陽初看著遲幼欽決然的背影仰天自嘲,有必要這麽針鋒相對麽?
袖裏的手不由得又捏緊了手裏的青花流月釵,在梧桐樹上,聽著屋內的鶯語,看向起初遲幼欽看去的那一處宮闈,又獨自待了一會,便飛身離去。
“小姐,怎麽樣?”
“什麽怎麽樣?”
“這屋子啊!”
從一進門,遲幼欽便掃了一眼這滿屋的紅,除了刺目,別無想法。這阿兮不知是真沒看到自己的表情還是裝沒看到,竟還一臉興奮地問著自己。
“你喜歡?”
“啊?!”阿兮對於遲幼欽這突如其來的反問,明顯腦子轉不過來。
“你喜歡我送你啊,要麽?”
聽到遲幼欽這一句話,阿兮才真的反應過來,自己好像又不小心惹了遲幼欽,連忙擺手搖頭說,“不…阿兮不敢的……”
見遲幼欽徑自坐在太師椅上,阿兮目光朝阿攸投去,阿攸卻裝作看不見,徑自進了主屋檢查擺設。
遲幼欽直接忽視四處目光求救的阿兮,對著阿木阿合說道,“你二人,父親是讓我帶著進楚王府的。但那畢竟隻是父親的命令,我還不知你二人的想法。之前,我也跟你們說過,讓你們考慮了這麽些日子,想是該有結果了。現下,我隻問你們,可願意和我一道去楚王府?”
阿木阿合聞言立即抱手行禮,“小姐之命,不可違。”
遲幼欽聽到他二人這般正經地回答,低頭輕笑,這是說,自己要他們如何,他們便如何?!不過,畢竟他們和自己相處了一段時間,人,還是可信的。況且,去了那楚王府,有自己人撐著,怎麽著都能更有底氣。
“既如此,你二人便跟著我吧。隻一點,若敢背叛,自行了斷。”
“是。”
待他們應下,遲幼欽便讓他們出了主屋。關上房門,遲幼欽才起身走到阿兮麵前,替阿兮捋了捋耳發,“阿兮,我隻是想讓你記得,咱們是誰,是來幹嘛的。這些東西,雖華美,卻不是我該擁有的,我不會肖想。你也別因著一時興奮,忘了分寸。”
阿兮抬眸,對上遲幼欽沉靜的眸子,半晌之後,才點了頭。而在內室的阿攸聽到遲幼欽的話,唇角微翹,幸好!
“少臻,今日陪我去喝兩杯。”
葉少臻坐在致遠閣主屋書案前,正拿著沾墨的細毫在桌上的賓客名單上勾勾畫畫,頭也不抬地甩給歐陽初倆字,“沒空。”
“混蛋!”見葉少臻毫不留情地拒絕,歐陽初本就不美好的心情更是陰鬱,留下那倆字便甩袍離去,一路默視這葉府的那些刺目的紅。
葉少臻抬眼看了一眼轉身離去的歐陽初,而後又低頭看著名單繼續勾畫。早斷了那些不該有的心思,又如何來如今的煩悶?!真是蠢!
待悻悻地回了自己的定安侯府,歐陽初冷冷地甩給迎上來的去雪一句話,“去雪,把庫裏的酒搬來。”便徑自去了後花園。
“是,侯爺。”去雪看著自家侯爺陰氣匆匆地越過自己,心中疑惑,不是去葉府還東西麽?怎地這副模樣回來?吃了閉門羹?
“去雪,侯爺這是怎麽了?”
“不知道。去搬酒吧。”搖了搖頭,去雪便和留痕去庫裏搬了幾壇“醉花春”。放下酒壇在亭子裏的石桌上,二人抬眸隻見自家侯爺看著手中的釵子和桌上的畫,愣愣出神。去雪和留痕默契地退到亭外三米外,背過麵負手而立,守著。
“去雪,侯爺不會喜歡上葉少吧?”
去雪狠狠地鄙夷了一臉驚訝的留痕,那眼神分明就是說這人眼力實在太差,隻看侯爺手中的玉釵,那哪裏是喜歡葉少?明明就是對葉二小姐喜而不得,暗自神傷呢!人家婚期將至,自家侯爺卻隻能幹看著。想自家侯爺,**倜儻,不知俘獲了這玄都多少女子的芳心,下至勾欄名妓,上至高官貴女,哪個不是對自己侯爺傾心相許?而但凡讓自家侯爺中意的,哪個不是巴巴地貼上來?隻看侯府後院那滿滿的姹紫嫣紅便知道了。
留痕對上去雪的眼神,還倒是他說自己話太多,不由得心裏“咯噔”,這可不是好兆頭。過去吧,自家侯爺雖說對後院的姨娘和侍妾,都是一時新鮮也就罷了。可如今,自家侯爺若是喜歡上了那葉家少爺,那還了得?!被後院那些女人知道,還不得尋死覓活?!
“去雪,這事不成啊!咱們還是提醒提醒侯爺。”
去雪聞言,這次對留痕是真真的除了搖頭搖頭搖頭,再找不到其他的形容詞可以形容他的反應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