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與君長訣
顧卿霜靜默片刻，突然目光堅定：“我有幾個問題想問皇上，隻要皇上告訴我答案，我就能幫您找到慧空師傅的下落，我們各取所需，如何？”
即便身處此等境地，她還是一樣的眼神，一樣的姿態，即便已經不再是皇後，卻自有一種不可冒犯的感覺傳達給所有人，這就是她嗎？從來不願低頭，不願服輸？
不肯開口求他，而是開出了這樣對等的條件。
白暮宸淡淡點頭，他倒想知道，她究竟想要知道什麽。
顧卿霜原本認為白暮宸會稍稍發怒，可如今他的冷靜卻讓自己有些失神，他對自己，真的沒有一絲一毫的感情了嗎？
她輕輕吐出一口氣，心中仿佛壓抑著絕大的勇氣：“邊關，戰事如何了？我大哥他……”她始終是不大敢相信的，紙條上寫的如果是真的，難不成顧家就這麽完了？
白暮宸眼中閃過驚慌，他微微眯了眯眼，難不成她知道了什麽？還是真的隻是在問？可是，她仿佛在壓抑著什麽，真的有人與她透露了什麽？
他明明都告知了向岩，這事絕對要保密：“剛過來的折子，打了勝仗，你哥帶的隊伍，隻是……受了點傷，不過隨行都有醫者，你不必擔心。”心中，有一種說了謊話的愧疚感，可他此刻怎麽能告訴顧卿霜，她的大哥生命垂危？
以顧卿霜的性格，為了家人，她什麽都願意放棄。
“皇上，您為什麽不敢看我？”顧卿霜有些晃神，她似乎已經猜測到了，那個結果即便不是最壞，也好不到哪裏去，不然，為何白暮宸會猶豫？
“為何一定要看著你？”白暮宸轉頭，微微吐息，“我的問題回答完了，你可以告訴我慧空師傅究竟去了哪裏了嗎？別再告訴我，你不知道。”
顧卿霜兩手在身側握成拳，緊緊抓著身上鬆散的衣物，突然間，她屈膝跪地，麵對著白暮宸目光幽靜：“皇上，我想知道實情，我大哥，究竟是不是受了重傷？中了北夷的毒？顧家如今已經家破人亡，您還有什麽不能說的？”
就連她，似乎也沒有什麽可以交換的東西了。
白暮宸晦暗不明的眼光中透出一絲訝然：“是誰告訴你的？”這件事情，或許就是瞞不住的，“是，白暮秋？還是另有其人？”
顧卿霜有些崩潰，事情果真如此：“皇上，事到如今，是誰告訴我的有那麽重要嗎？我隻想知道，我哥哥，究竟，是不是中了不可解的毒？是不是？”她慘淡的皺緊眉頭，眼中眼淚在不停地打轉，可，她依舊不願意在他麵前流淚。
白暮宸閉了閉眼，有些不耐的歎息；“的確中了北夷人的毒，也，的確無藥可醫，朕，會盡量派宮中最好的禦醫前去，如今……”
“卿霜肯求皇上，派遣鬼醫前去。”顧卿霜深深俯身，接著抬眼看著白暮宸，“請求皇上，放我出宮，我會跟著鬼醫一起前往北夷之地，救治哥哥之後，便會回宮來，要殺要剮悉聽尊便。”為了家人的生命，她可以不顧一切的。
白暮宸輕笑一聲：“你明知道我無法殺你，還提出這樣的條件？是在威脅我？”其實，他已經想好了解決辦法，“我會，讓白暮秋帶著鬼醫前往北夷，至於你，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我想自己清楚。”
顧卿霜猛的一下抬起身子來，看著白暮宸，眼中閃過了無數種情緒，可是，內心的悲傷永遠大過所有。
白暮宸站起身，負手而立，居高臨下的看著她：“你放心，我會馬上安排白暮秋去找鬼醫，然後以最快的速度到達邊關。”他想，即便他不下這個命令，白暮秋也會用盡全力。
見他轉身，顧卿霜隻覺心中似乎有什麽一點點冷卻掉，仿佛，再也沒有什麽期待一般，她輕輕開口，仿若卸下身上的萬重枷鎖一般：“請求皇上，準許我出宮，前往清心觀，永世不再入宮。”
白暮宸腳步頓住，他微微轉身，望著安靜的跪在那裏的顧卿霜，心中突然有那麽一絲的難過：“你說什麽？”
顧卿霜抬起頭對上他的眸子：“隻有我前去清心觀，查清楚當年之事，才會，找回慧空師傅，證明爹爹的清白，至於，縱火案之流，若是皇上相信，我便是凶手，說得再多也是掩飾。但是為了報答皇上能夠不計前嫌救我的哥哥，卿霜隻能用這種微薄的力量來回報您，還請皇上恩準。”
說罷，她緩緩俯身，以額觸地，靜靜地等待著白暮宸將會給出的結果。
許久，白暮宸輕輕歎道：“你真的甘心就這樣出宮去？當初對著先帝發誓定要做我的皇後，如今卻反悔了嗎？”不知這是嘲諷還是不甘心被掌握了主動權，他隻是想不明白，怎麽她在這宮裏爭鬥了許久想要留下，如今卻甘願離開？
顧卿霜抬頭，額上一片泥土印記，與她清冷白皙的臉形成鮮明對比：“隻要家人平安幸福，我別無他求。”更何況，出宮遠離紛爭，對她來說是輕鬆，明明知道了他不愛自己，可還是苦苦堅守了這麽多年，為他做了這麽多。
白暮宸沉默良久，才開口問了她一句：“你真的，想好了？”
顧卿霜臉上平靜的沒有一絲波瀾，她想開了，什麽都想開了，就像自己所說過的，隻要家人平安無虞，她便別無他求。
再次以額觸地：“卿霜叩謝皇上這四年來的照顧，以後每日晨起會在清心觀為皇上祈禱，為北胤祈禱國泰民安，望吾皇永遠身強體健，後宮安寧。”
離別的話，似乎說得再多，也沒什麽用。
白暮宸閉了閉眼歎息一聲：“好，朕明日下旨，賜你出宮，在清心觀禮佛也好，偶爾回京都探望也好，隻是，再也不準進宮來，朕會下旨，給你安排人送你出去，從今往後，你我，就當從未相識吧。”
或許還想再看她最後一眼，他遲遲不肯轉身，果真，她再次抬起頭來，這大概，是他們最後一次四目相對。
“皇上，就此，別過了。”顧卿霜櫻唇輕啟，一張一合說出這世間對她來說最為薄情的話，在這宮裏整整四年，她沒有一日不為了他而掙紮煎熬著，到了這一日，終於算是解脫。
白暮宸輕輕點點頭，算作回應，他轉過身的那一刻，忽聽得身後顧卿霜淡然而灑脫的聲音：“你最愛的人，會傷你最深，皇上小心。”
她是在說自己，也是在最後提醒他一遍。
白暮宸沒有再次停下，而是徑直走出了大牢。她最後說的話他都聽到了，雖然明白她似乎話裏有話，可此刻心中仿佛被她即將離去的決定占去了一大半心緒。
腦海中回映著她最後的那雙眼神，該是怎樣的絕望，讓她舍得離開，她曾經殊死鬥爭都要留下的地方？
或許自己對她，真的是有所虧欠的吧。
顧卿霜並未起身，而是直接坐到地上，看著高處窗戶透進來的月光，並不算淒冷，相反異常讓人放鬆，她眼皮有些沉，不知道是不是幾天來都沒有睡好覺的緣故，此刻放下了一切，竟然有些乏累。
之前，她的腦中好像一直都在緊繃著，不知道外界情況如何，也不敢讓自己有什麽懈怠。
她試著支撐著身體坐到幹草上，可身體沉重到她用盡全力也隻能勉強挪動一點點位置，又有腳步聲靠近，不知道這麽晚了，又會是誰來看她。
如今這大牢裏關著的隻有她一個人，不過，倒是宮中地位高的人最喜歡來的地方。想著前前後後，太後，甄妃，皇上，靳王都來過了……
她輕笑著，看向走過來的人，居然是伶兒。她撲通一聲跪倒地上，臉上哭的梨花帶雨，身子發顫：“小姐，小姐我可算見到你了，小姐……”
她顫顫巍巍的將手上的食盒遞過來，真的是好多天不見了，她還沒變，很好。
顧卿霜牽起嘴角勉強笑一笑：“別哭了伶兒，為什麽要哭呢？我這不是好好的。”再者說，馬上就要出宮了，宮外的日子，她竟然十分向往，大概是在宮裏悶著慣了。
伶兒慌忙將食盒裏的東西拿出來遞進去：“小姐，你吃點東西，這是，我親手為您做的，您最愛吃的菜，這幾日的折騰，您又瘦了許多，我聽靳王殿下說了，他去跟皇上求了情，與鬼伯去北夷救治大公子，小娟姐您放心，有鬼伯在，一定會無事的。”
說是不擔心，那是不可能的，畢竟，現在大哥已經中了毒，能不能撐到白暮秋趕過去還要另說，她隻希望，不會有更壞的消息便好，她隻希望老天能夠給顧家保留一點餘地。
伶兒看了看周圍，確認沒有人能夠聽到他們說話，才小心翼翼的湊近了顧卿霜道：“小姐，剛剛，我一直在外麵等著，希望能夠見見您，可是，我看到寶月往大牢後麵走，然後朝著不知道什麽地方扔了個東西，小姐，是不是扔給了您？”
顧卿霜稍稍愣了一下，隨即搖搖頭：“沒有，你放心。”她算是明白了，甄雨薇就是想要看她死掉才安心，可是，她絕對不能死，因為此刻忽然間明白了一件事，這個甄雨薇背後一定是有什麽更大的陰謀。
或許，溫如絮跟甄太後聯手，這個甄雨薇也有貓膩。
可是，她並不想告訴伶兒什麽，這個時候，保存實力最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