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頒旨出征
勤政殿裏向來靜謐如斯,為了不打擾白暮宸批閱奏折,甚至連伺候的宮人都減少了一半,所以當白暮宸把手中的折子“啪”地拍在桌子上,可以清晰地分辨出他發怒的程度。
還好,這程度在顧卿霜的意料之內。同樣如顧卿霜所料,白暮宸起身斥道:“朕不是說過這段時間不許她來見朕?誰允許她進來的!”
他指著溫如絮,質問的卻是顧卿霜。
顧卿霜也不答話,瞥了一眼溫如絮,示意剩下的問題讓她自己解決。
“皇上,不關皇後娘娘的事,是我請她帶我過來的。因為你不肯見我,我隻能用這種方法了。”溫如絮出麵接話。
“既然知道朕不想見你,你還過來幹什麽?而且——”白暮宸說著看了一眼顧卿霜,眼神裏滿是刻意作出的嫌惡,“還是跟她一起!”
“皇上你明知道臣女來見你的目的,大軍明日就要出征了,臣女現在卻被困在宮中,什麽都做不了,作為一名將領,臣女為自己感到恥辱!”溫如絮滿心急迫地說道。
“北夷蠻荒之地,此戰凶險萬分,你傷病未愈,朕如何放心你上戰場?你卻怪朕把你困在宮裏?”白暮宸反問一句,閃爍的眼眸裏有一道黯然之色。
溫如絮抿了抿嘴唇,將聲調放平和了一些,“臣女不敢怪罪皇上,隻是,臣女一直以為皇上是了解臣女的。臣女雖為太傅之女,可在府中是何等地位,皇上心知肚明,軍隊於臣女來說,不僅是臣女的家,還是臣女唯一能證明自己的地方。如果因為皇上的關心,而剝奪了臣女這僅剩的一點權力,那臣女以後在太傅府就再也抬不起頭來了!”
他們二人之間的爭執似乎完全忽略了顧卿霜在場。說實在的,溫如絮家裏的狀況,雖說顧卿霜不能完全感同身受,但也多少了解一些,她從前以為,溫如絮自由跟隨在自己父親身邊,是因為她缺少父愛,所以顧卿霜對溫如絮的抵觸最初是來源於她認為溫如絮分享了父親對自己的寵愛,而現在從溫如絮口中,顧卿霜了解到原來她從軍也並非完全是為了北胤邊境的和平,而是為了能出人頭地!
把軍隊作為名利的跳板,虧她說得出口,也虧白暮宸竟然還覺得順理成章。
沒錯,在他心裏更關心的是她的處境,一個太傅家的庶女,的確需要一個更體麵的身份來支撐她日後入宮為妃。
顧卿霜看到白暮宸陷入了猶豫。
顯然白暮宸心裏很清楚,他確實應該讓溫如絮隨軍出征,但是又實在放心不下,讓她的孱弱之軀去參加將來的一場惡戰。
“你身上還有傷……”白暮宸手中緊緊地揪著這根稻草,想要說服溫如絮,也說服他自己。
“臣女的傷已經沒有大礙了,何況臣女也不是第一次上戰場了,知道該如何保全自己。咱們的軍隊需要像臣女一樣了解北夷的人,我們需要一場勝仗,你應該明白的啊!”溫如絮苦口婆心地說道。
白暮宸皺起眉頭。
這個時候,顧卿霜也不得不說話了。盡管知道溫如絮上戰場更多的是出於私心,但同樣是出於私心的,顧卿霜需要她去幫助自己的父兄。
“皇上,臣妾認為溫將軍既然已無大礙,作為三軍統帥的關門弟子,此戰她理應隨行。三軍將領之中,她和清風是跟隨顧老將軍最久,也是和北夷作戰最多、最了解北夷軍隊的人,有她在,我們對付北夷人就多了幾分勝算。”
“堂堂的北胤大軍,少了一個女人就不會打仗了嗎?你們顧家不是一向自認為戰無不勝,現在正是國家需要你們的時候,難不成你還要讓一個女人去替你們顧家的男人擋箭?”白暮宸冷嘲熱諷地說了一通。
顧卿霜也不惱,或者說把惱火的情緒放在了內心更深處,她臉上的表情看上去平靜得好像一潭死水,繼續對白暮宸說道:“不管是我顧家的男人,還是這軍隊裏別的人,也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隻要是我北胤的子民,大敵當前,就應該挺身而出。那三軍之中幾十萬人馬,都可以為了北胤的和平前仆後繼,怎麽就因為她是個女人就不行了?還是說,因為她是皇上想要的女人,所以不行?”
白暮宸記得不久之前他還對顧卿霜說過類似的話,沒想到今天顧卿霜竟然用同樣的話來反駁他。白暮宸一時氣結,卻又被顧卿霜戳中了軟肋,無法反駁。
顧卿霜就那麽看著白暮宸沉默了許久,終於見他黑著臉對溫如絮開口說道:“既然你那麽想上戰場,那朕就成全你。”說罷,他走到書桌前,親手寫了詔書,親自頒旨,派遣溫如絮隨大軍一同出征。
他將聖旨交到溫如絮手上,遲遲沒有鬆開,用極力鎮靜的語氣輕聲說道:“答應朕,好好地回來。”
顧卿霜看到白暮宸凝視著溫如絮的眼睛,而溫如絮莞爾一笑,便讓他緊繃的神經化為一腔柔情,心中某個地方突地一跳。她沒有向白暮宸行禮告退,便默然退離了勤政殿。
走在回雲夢宮的路上,和煦的暖風拂麵而來,正如顧卿霜此刻的心情。她也不知道為什麽,一顆心好像突然失去了所有的負重,在胸腔中輕盈地跳動。
伶兒看顧卿霜一路無話,還以為是剛才那一席談話令她太不愉快,所以也不敢找話,還是讓顧卿霜先冷靜一下。她哪裏知道,顧卿霜的確是在想著剛才的事情,但心情遠不是伶兒所想的那樣糟糕。
在看到白暮宸和溫如絮對視的那一刻,顧卿霜心裏突然有種難言的釋然。從當年在清心觀外偷偷看到白暮宸,或者說從更早的時候,在他握著她的手帶她進行了一場前所未有的奔跑時,他在她心裏留下的那個印記,或許就跟溫如絮在他心裏的印記一樣,不是誰都能替代得了的。
這麽多年來,她一直阻止溫如絮進宮,而白暮宸對溫如絮的心,卻和她的阻止一樣執著。其實啊,她跟白暮宸都是一樣的人,越是得不到,越是頑固不化,又或許他們都隻是為了自己心裏認定的愛情,在努力堅持。
“小姐……”直到走了好久,伶兒才鼓起勇氣叫了顧卿霜一聲,她怕再不跟顧卿霜說話,顧卿霜就要一個人憋著氣不知道會怎樣了。
就在這時,琴聲吸引了顧卿霜的注意力,她沒有聽伶兒繼續說下去,而是抬頭尋找琴聲的源頭。
有些意外的,她發現自己竟然走到了廢棄的玉坤宮附近,這裏是她第一次遇到白暮秋的地方。她還記得那次相遇,一是因為那是她第一次親眼見到久聞其名的靳王殿下,二是那次相見的場景實在太過尷尬,現在想想,那時白暮秋還替她解圍。
想到這裏,她不由得想起白暮秋將她從火場裏救出來的事情,她到現在還是沒想通,他究竟為何這麽做。
於是不由自主地,她就循著琴聲走去。
琴聲是從玉坤宮裏麵傳出來的。
顧卿霜推門進去,瞧見正對門的石階上坐著那白衣翩翩的男子,那把渾身通透的琉璃鳳尾琴就架在他的腿上。隻見他十指翻飛,幽雅的琴聲從銀白的琴弦中流瀉而出,時如春風中的行雲漂流到未知的遠處,時如剛剛開化的溪水潺潺流向大山深處,時如黎明時分隱隱閃爍泛著銀色光芒的啟明星,時如夜幕四合之後順著卷曲的花瓣滴落下去的露水……
但不管是哪一種,都深藏著一種難以描述的幽怨。
琴聲並未因為推門的聲音而立馬停止,倒是站在白暮秋身後那人原本正陶醉在琴聲中,此刻卻警覺地抬起頭來看向顧卿霜二人。
是那個叫竹南的婢女。
不過就顧卿霜看來,這個竹南目光中的神色和她警惕的模樣,絕對不是普通的婢女,她的身手決計不弱。
就在顧卿霜打量竹南的時候,琴聲才戛然而止。顧卿霜一怔,看向白暮秋,恰好與他四目相對,她感覺有什麽東西從他的眼神一下子觸到她心窩裏,就在他看過來的那一瞬間。
為了不被看穿心思,顧卿霜決定先發製人,率先開口說道:“這首曲子似乎還沒有結束,靳王殿下打算讓它無疾而終嗎?”
“好的曲子是為了彈給配得上它的人聽,既然無人欣賞,何時終止又有什麽區別?”白暮秋還是那淡淡的語氣,但他的言下之意似乎是說,顧卿霜不配欣賞他的曲子。
顧卿霜用類似戲言說出這句話,沒想到白暮秋竟然一點不給麵子,不置可否地看著她。顧卿霜也是自尊心極強的人,被白暮秋莫名其妙地擺這麽一道,心裏自然不舒坦,反詰一句:“既然無人欣賞,那又何必開始?既已開始,卻又中止,到底是無人欣賞,還是被打擾了的孤芳自賞?”
“皇後娘娘來這裏是為了跟臣弟討論琴藝?”白暮秋也不知是被顧卿霜戳中,還是不願再浪費時間討論這些無謂的問題,他起身將鳳尾琴遞給了身後的婢女竹南,目光迎向顧卿霜。
那雙眼神,顧卿霜完全看不明白。
“本宮隻是路過而已,聽到這廢棄的宮殿裏竟然有流水一般的琴聲,沒想到靳王殿下這麽有雅興,竟然喜歡在這種地方彈琴。本宮記得,你回京的第一晚,連太後和皇上都沒有去拜見,便來這裏彈琴了,看來這個地方對靳王殿下來說有著非凡的意義。”顧卿霜環顧四周,如果她沒記錯的話,這玉坤宮可是白暮宸的生母杜妃曾居住的地方。
白暮秋和白暮宸是政敵,而且杜妃離宮時,白暮秋甚至還沒出生,這個地方對他來說能有什麽特殊意義?
不等白暮秋發聲,他的婢女竹南便沒好氣地說道:“你的話太多了。”
“你怎麽跟皇後娘娘說話呢?”伶兒也站出來護主。
“算了。”顧卿霜搖了搖頭,“是我們打擾在先,既然靳王殿下喜歡清淨,那我們還是離開吧。”
就在顧卿霜轉身時,突然聽到背後傳來的聲音,問道:“當年清心觀的血案,皇後娘娘可有聽說?”
顧卿霜身子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