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賠本的買賣不會做
大約一刻鍾,便有十來位監生躬身進了殿,跪在禦前磕頭請安,皇極殿外的廣場上,也烏泱泱跪了一地的監生,兩側成排的帶刀侍衛森然肅立,這些監生雖一腔熱血縈懷,此時也不免心裏瑟瑟。
殿內,皇上睥睨著跪在禦前的幾位儒生,心裏當真覺得他們事多,不好好在國子監讀書,瞎摻合什麽,自己被人當槍使而不自知,書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若是不能幡然醒悟,將來入朝也是昏聵無能之輩。
“眾生熟讀聖賢,想來滿腹經綸,今兒想來是到朕這裏一展長才來了?”皇上心裏雖不爽,然語氣倒很是親善。
“回皇上,學生們自知請願宮門是對皇上的不敬,然諸位學生卻是秉著一顆赤膽忠心而來,想為朝廷略盡綿薄之力。”
“廢黜皇後就是為朝廷效力?”
那個在吏部的曆事生楊百熙首先回話:“回皇上,皇後乃一國之母,母儀天下,當恩慈黎民,德被遐方,然皇後卻穢亂宮闈,殘害幼童,此可謂豺狼之心,蛇蠍之性,忝居後位,實乃國之不幸,請皇上三思!”
“請皇上三思!”殿內的十來位監生一起頓首高呼。
殿外的千餘名監生跟著高呼:“廢黜皇後,另擇賢淑!”
“眾位儒生說得有道理,若是皇後德不稱位,自然該廢黜,隻是眼下孩童被殺一案尚未調查清楚,諸位是如何確定是皇後所為?”
“回皇上,雖沒有確鑿的證據,然微臣也查到了些蛛絲馬跡。昨日這起案子,賊人雖形跡隱秘,來去無蹤,但他們殺害孩童之時,恰有人嚇得躲在暗處將整個過程看在眼裏,看到其中一個蒙麵人向一個似乎是領頭的說了句‘這起買賣可以對得起宮裏娘娘的銀子了’,那個頭聽了喝止住了他的話,帶著人匆匆走了。
“從他的話來看來,這買凶殺人的人是位娘娘,而此案有關的,惟皇後娘娘一人。據此,即便不能定罪,皇後卻已然是最大的嫌疑人。”嚴峻山出列回話。
“這些花少卿可知情?”耿介直出列回到。
嚴峻山看了一眼耿介直,舉笏回話:“皇上,當時花少卿身受重傷,無法再繼續調查下去,這些乃微臣送了花少卿回去之後調查的,這位目擊證人,臣已經審問並核查過,確係居住周圍百姓,皇上若是不信,微臣可以將證人帶來禦前,皇上親自詢問。”說完嚴峻山呈上了目擊證人的供詞。
真是好得很,環環相扣。
皇上抿了抿嘴角,出言道:“有勞嚴愛卿,嚴大人乃都察院右都禦史,所查之事自然令人信服。”
“皇上英明,皇後無德無才,理應廢黜。”楊百熙再次高聲請願。
殿外隨即也再次傳來高亢的呼聲:“廢黜皇後,另擇賢淑!”
皇上等呼聲終於平息下去之後,站起身來,看著大殿裏的一眾臣子和跪在中央的幾名監生,眼神如鷹俯瞰獵物,此時大殿裏的氣氛異常凝重,跪在殿中的監生,有幾個幾乎頂不住這令人窒息的壓力,身體開始顫抖,手腳發麻。
良久,皇上終於開始說話,聲音冷肅威嚴:“今日,監生能參與國事,朕心甚慰,然空有一顆報國之心,若沒有一雙洞察世事的慧眼,很容易適得其反。”
“不過,今日監生們既然進了這皇極殿,朕自當給諸位一個交代。諸位說皇後無德,買凶殺人,朕不置可否,然此刻負責此案的嚴大人並拿不住鐵證證明皇後就是幕後凶手,朕若允了諸位監生的請願,傳出去,世人定然評價朕乃糊塗皇上,那朕還有何麵目坐在這禦座之上?”
“皇上——”嚴峻山舉笏又待說話,卻被皇上伸手阻止了。
“朕知道,愛卿認為皇後有重大嫌疑,然她乃皇後,就該享有皇後的尊榮,不可審訊,朕不能答應你的請求,不能因為案子沒有突破口便先委屈了皇後。嚴大人,查案子是你的事情,若拿出過硬證據,朕自然不會姑息養奸,若隻是一味胡亂猜度,朕看你這都察院右都禦史的位子也該讓讓賢了。”
皇上話落,嚴峻山撲通便跪在了地上,“皇上,臣一片赤膽忠心,絕不敢有寸許的瀆職,今皇後有過,皇上不喜人規,無疑乃諱疾忌醫,其後必然遭其反噬也,望皇上明察。”嚴峻山語聲鏗然,不見絲毫畏懼。
此話乃赤裸裸地跟皇上針尖對麥芒了,此案不破責任在皇上。
皇上盯視著他,眼神倏忽銳利起來,緊緊抿著的雙唇透露出皇家凜然不可侵犯的威嚴。
吏部侍郎程朗忙舉笏為嚴峻山求情:“皇上,嚴大人也是看著諸多監生跪在殿外,一心為皇上著想,其心可嘉,請皇上明察。”
程朗用笏板擋著自己,以目示意嚴峻山收斂鋒芒,雖說大周不殺言官,可若是惹了皇上不痛快,到底也沒有什麽好果子吃。
嚴峻山卻一副凜然的神情,不肯低頭請罪。
皇上突然笑了,對著嚴峻山說:“朕自然知道嚴愛卿的‘用心’,朕即便是諱疾忌醫,相信嚴愛卿也能解了朕的燃眉之急,早早地偵破此案。”
嚴峻山知道皇上是絕不肯讓皇後接受審問了,隻好說:“謝皇上,臣自當竭盡全力協助花少卿破案,即便毫無結果,臣為皇上效力也定然肝腦塗地!”
其實,嚴峻山這話是在告訴皇上,此案破不了了,可這是皇上和花正茂的責任。
好啊,前怪朕,後推責,真是一塊當官的好料。
皇上看著他慢慢地說:“朕等著卿肝腦塗地!”
皇上不再理會嚴峻山,轉頭對著楊百熙說,“楊生是不是?你乃曆事生,這裏的監生似乎以你馬首是瞻。”
楊百熙聽皇上突然點到他,心裏一陣撲通直跳,說話的聲音也微微有些顫抖:“回皇上,晚生楊百熙,大家推舉了晚生說話,晚生所有言辭皆眾學生共同所想,望皇上明察!”
“好吧,既然你是眾位學生的代表,朕的問題也自當你來回答。”
“請,請皇上賜教。”楊百熙說話已然有些不利索。
“坊間傳出的歌謠毀謗皇後聲譽,經查乃宮裏的太監散播的消息,此人背後是誰?其目的為何?如今又出了買凶殺人一案,似乎皇後最有可能是背後凶手。
“如若果真如此,這案子一旦水落石出,皇後必然是死罪,試問,皇後會不會冒此大險隻是為了製止一個謠言?這難道不是欲蓋彌彰?朕以為,皇後乃商家出身,賠本的買賣定然不會去做。可若此案不是皇後所為,你想想,這幕後之人其心若何?”
皇上一口氣丟出了一串問題,楊百熙無一言以對,隻能更低地俯趴在地回話,“晚生愚鈍!”
“愚鈍不可怕,可怕的是心裏揣著明白裝糊塗。”皇上的語氣裏已然是殺伐之氣森森。
“皇上……恕罪!”楊百熙嚇得連連磕頭請饒,身子已經抖得如同風中的落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