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皇上有些魔怔了
皇上下旨,說是為遼東戰役死傷的戰士齋戒,停朝三天。這三天,皇上從王寶的嘴裏大體知道了“自己”和皇後的“一見鍾情”“兩情相許”“三生三世”的愛情。
說實話,皇上覺得王寶這個狗奴才是聽曲兒聽多了,他一個字兒也不信,這若是自己,那自己根本成不了皇上,即便成了,也是“君王從此不早朝”的昏君。
王寶這三天真是身心俱疲,要時時刻刻擔心自己的屁股蛋子,好在皇上隻是一副鼻孔朝天的不屑麵孔,偶或從那鼻孔裏滲透出一聲“哼”,倒也沒有真給他的屁股落下板子來。
王寶深深感謝皇後娘娘,是皇後娘娘軟化了一顆冰疙瘩,讓皇上越來越有“人”味了。
隻是,這三天,王寶也感到很納悶,皇上若是想皇後娘娘了,坤寧宮——乾清宮後過交泰殿幾步路的事兒,可是皇上偏不。
王寶琢磨著皇上是新得了什麽癖好,喜歡上從別人嘴裏來回味自己的愛情了,搞得自己字斟句酌,拿捏著火候細火慢燉地整了一盅感人肺腑的“鴛鴦愛情湯”,希望能給皇上大補,趕緊去找娘娘溫存,那多直接!
皇上從王寶的敘述裏,也捎帶著知道了“自己”的人生經曆,前期都能跟自己對得上,就從認識“皇後”開始不一樣了:
其一,登基前自己就大婚了,作為先皇丟在老鼠洞裏的皇子竟然封王了,還真是感謝“靜王妃”;不單如此,連韋榮琰那小子也有了媳婦,之前明明是光棍兒兩根,如今都早早成了鴛鴦比翼鳥了。
明明記得,自己登基後才大婚,賈氏為後,換賈閣老提前致仕。其實,賈閣老就算在朝,再過個幾年也要致仕了,於他不如提前把後位攥著手裏合算,隻要皇後不倒,他們賈家在朝中的勢力就倒不了,這才保證了韋榮琰一個首輔的地位。
所以皇後跟那個商家女有一個大子兒的關係嗎?如今她是皇後,賈氏卻成了德妃,自己的後宮從沒有德妃,也從沒有想過要設立德妃這個品階。
更令人痛心疾首的卻是賈閣老依然在朝,還是首輔,韋榮琰僅是次輔。怪不得早登基了兩年,大周的發展才堪堪趕得上原來,甚或不如。
而其他妃子和皇子、公主倒都對得上。
當年皇上的母舅魏都指揮使手握兵權而遭人讒言所害,先皇認定其謀反,後來滿門抄斬,自己的母後也被賜死。之後先皇為了避免外戚做大,其後妃母家皆不能在朝中任高官握兵權,結果外戚倒是服帖了,但導致了內閣閣老,尤其是首輔的權利過大,隱隱有將皇上架空之勢。
此舉,皇上不以為然,凡事有利有弊,前朝後宮乃利益共同體,結親將關係變得更為親密。隻不過,這種親密的關係要能夠互相牽製,取其平衡,前朝後宮便會相安無事;且高位妃嬪不宜過早有子嗣,以免滋生邪念,所以,目前為止兩個皇子和一個公主乃淑媛、昭媛和昭儀所出。
其二,自己提早兩年登基,雖還是經曆了宮變,但卻是前太子發動的宮變,自己救駕有功,從而得了先皇傳位,名正言順地登基,不再是在前太子登基之際自己帶兵造反;年號雖都是“乾正”,意為“天道正統”,以前有“欲蓋彌彰”之嫌,如今卻是“光明正大”之極。
其三,尤其是這個“遼東戰役”,韋榮琰竟然沒有死,隻是受傷失蹤,現如今又回來了,還是他的媳婦兒尋回來的,真是為神奇的女子,皇上倒是很想見識見識她。
那時,韋榮琰明明是他死得透透的,自己也不敢相信,連屍體都是親自驗過的,還引得自己傷心頓足,痛哭流涕,如今一睜眼,倒是皆大歡喜了。
最不能理解的是,一場慘敗的戰役,如何變成了大獲全勝?還神通廣大地反敗為勝!
記得遼東傳來全軍覆沒的戰報,不久,鐵勒部族為首的北虜大軍自西往東四路同時攻擊大周,這就讓邊鎮失去了互相支援的可能。時宣府大軍被調虎離山支援了遼東,戰況吃緊,若破城,鐵勒騎兵可長驅直下,直搗京城。
韋榮琰戰死,朝中再無將可任命,自己不得不臨危托孤,禦駕親征。隻是等軍隊、糧草全都征集完畢,再火速奔襲宣府的時候,到底是晚了一步。
鐵勒的騎兵破城而入,踏破了自己率領的五萬疲敝的援軍,一時血海屍山。自己明明就在這場戰役中不幸身亡,那穿胸而過的痛楚到現在還感覺得到,睜開眼又如何完好無損地回到了乾清宮裏,且——從沒有出過皇城!
詐屍了?不是,自己能感覺自己是個“人”,且宮裏的“自己”壓根就沒有死,如何詐屍?
投胎了?也從沒有聽說過投胎能從三十多歲開始的!
還魂了?這倒是有點像,隻是這是還到了誰的身上?
說是別人,明明還是自己,連年齡都對得上;說是自己,又那麽不一樣,他對這個自己甚至有些陌生。
皇上越想越糊塗,甚至有些魔怔了。
齋戒三日之後,皇上悄悄去了護國寺,這裏自從自己登記後,便欽定為“皇家寺廟”,平日裏可享受百姓的香火,但逢初一十五,節日慶典等,護國寺不得有閑雜人等出入,隻可皇室人員來上香祈禱。
皇上跪在佛祖的金身前,虔誠地拈香叩首,旁側隻有一位老態龍鍾的老禪師打坐誦經。這位老禪師,寺中的任何人皆不知其來曆,不知其年齡,隻知道他法號“歸一”,簡直活成了老神仙,寺中人都跟供奉佛像一樣,供奉著他。
皇上在潛龍時候,便跟在他身邊參悟佛法,也算是其俗家弟子。
皇上拜完佛祖,仍然跪著,雙目微閉,雙手合十,緩緩地道出心中困惑。
“歸一大師,弟子甚是迷惑!”
“因緣所生法。”
老禪師聲音沙啞模糊,但皇上卻聽得清晰,皇上睜開眼睛,轉身看著他。
老禪師無發無須也無眉,一雙褶皺的鬆弛的眼瞼遮蓋在眼睛上,若不是嘴角還微微有些翕動,你竟感覺不到他的氣息,真如殿中的佛像一樣永恒。
“大師,敢問何為因緣?”
老禪師再不言語,顫巍巍抬起一隻手,指向殿外的天空。
皇上看過去,天空中雲卷雲舒,隨風東西。
緣即如風,來去皆是緣,得失也是緣,緣深緣淺,愛恨所定,不可強求,亦不可抗拒。
皇上跪坐到大殿的門口,呆呆地看著天空,整整看了一個時辰,守在殿外的王寶不時看看天空又看看皇上,深深地憂慮起來,皇上這是魔怔了,不會想出家吧?
等終於看夠了,皇上轉身走到老禪師身邊,虔誠地施以佛禮,然後轉身退出大殿,從容地回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