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不知悲喜
王小帥整理剪刀等理髮工具的手臂一頓，扭頭笑道：「我當然想了，現在基本上每天都在唱歌！」
張衡搖頭道：「我是說，你想進軍歌壇嗎？」
王小帥訝異的看著張衡，確定對方不是在開玩笑，想了想，便嘆息道：「帥哥，人活著是為了什麼，生活？嘿嘿，對我來說，人活著，是為了生存！」
王小帥笑容明朗，說出的言語卻是沉重異常。
生活與生存，雖然僅僅只是一字之差，但在很多人眼裡，卻是有著天壤之別。
張衡看著王小帥，體會著這句話背後的辛酸，他點點頭，從身上掏出紙筆，寫下自己的聯繫方式和公司地址，遞給王小帥：「人都是有夢想的，我相信夢想這個東西，不會隨著時間的過去而變色。如果你還想唱歌，聯繫我，我幫你！」
幫我？
王小帥怔怔的看著張衡轉身，然後利索的走出去，消失在夜色中……
他低頭看了看手中的紙片。
除了必要的聯繫電話外，還有「涅槃影視」等字樣。
涅磐影視？
王小帥茫然的想了想，嘟囔了幾句，把紙張塞進兜里，開始打掃地上剪落的碎發，然後開始到髮廊裡屋燒水、做飯。
半小時后，一個身材臃腫，體積肥胖的中年婦女推著三輪停在髮廊前，然後開始整理三輪車上的事物。
除了必要的麵粉和煎鍋外，還有幾桶花生油放在一旁。
王小帥連忙上前幫忙。
「今天賣了多少？」
王小帥一邊幫老婆郝芳提麵粉進屋，一邊張口問道。
「今天收的早，也不多，將近一百塊吧！現在的年輕人，都喜歡去快餐店吃漢堡，這煎餅的生意是一天不如一天了。這油你別弄灑了啊，悠著點，我剛從小鳳那提的，貴著呢！」郝芳擦了擦額角的汗漬，胖乎乎的臉上眼睛一瞪，充滿殺氣。
王小帥連忙放緩步伐，提著幾瓶花生油，走進屋，邊走邊埋怨道：「你說你每天也賺不了幾個錢，幹嘛每次還提這麼貴的油！」
郝芳怒目道：「放你娘的屁，你理髮就能攬到生意了？這鬼地方能有幾個剪頭髮的！再說這油，上次西院老齊他們做早餐店，可不是用了地溝油，才鬧出了那麼大的命案？王小帥，我看上你可不是因為你真的帥，而是因為你有良心！你說！咱能用地溝油害人嗎？」
王小帥急忙點頭，連聲稱是。
不一會，收拾完了家當，兩口子便坐在餐桌前，一邊看電視，一邊吃起了晚飯。
「芳，今兒店裡來了一個怪人，一個勁兒的問我想不想唱歌？我琢磨著，莫非是星探？你看看，這是他留給我的聯繫方式，靠譜不？」
正吃著，王小帥忽然拿出那張紙片，想要遞給老婆看看。
「就你這吊樣，還有星探會來找你？他找人肖大寶說相聲，倒還有幾分可能！」郝芳咬了一口饅頭，就著海帶湯，目光看向電視，瞅也不瞅王小帥一眼。
王小帥悻悻的縮回手，看了一眼上面的聯繫方式，緩緩揉成了一團，扔進了垃圾桶。
隨後便起身，回裡屋睡覺。
郝芳看了王小帥一眼，沒說話。
深夜，髮廊打烊，郝芳正待關門，便看到了旁邊的垃圾桶。
頓了頓，她突然嘆了口氣，回頭看了看裡屋，見丈夫沒動靜，便彎腰從垃圾桶里撿起了紙團。
攤開來，看了下內容，郝芳粗壯的眉毛皺成一團：「涅磐影視有限公司，這個地址是……新東大廈？」
新東大廈離這裡也不遠，騎著三輪車，大抵也能在一兩個小時內趕到。
於是郝芳粗著嗓子喊了一句：「老王，我出門買點衛生紙，你看著點外面，不行你就先睡！」
王小帥在裡屋應了一聲，也不見出來。
郝芳把店門半拉，便推著外面停留著的三輪車，一路朝新東大廈駛去。
一個小時后，郝芳手裡緊緊捏著紙條，緊張的看了下眼前高聳入雲的龐然建築，有些不知所措。
把車子停在外面，鎖好后，郝芳便走進大廈。
「哎，你幹嘛的？找誰？」
站在科技園區內的保安看到郝芳，連忙問道：「你是保潔嗎？現在這麼晚了，就不要再進去了！」
「不是，我不是保潔，我想到這家公司去！」郝芳拿著紙條，遞給保安。
保安接過看了看，抬頭狐疑的看了郝芳一眼：「涅磐影視？第九層就是，不過現在整個公司都已經下班了，你來這裡幹什麼？」
「我……」郝芳突然不知道該怎麼說，結結巴巴道：「嗯，我丈夫收到了一個星探的邀請，說想讓他繼續唱歌，然後給我們留了這個聯繫方式……」
保安突然笑了，上下打量了一下郝芳，問道：「你丈夫多大了？」
「三十四了！」
「歌唱的很好？」
「還……還行吧！」
保安呵呵一笑，把紙片還給郝芳，「大姐，我看你也不容易，天都這麼黑了，趕緊回家睡覺吧！」
「不，不是，我就想問問，哎，你別推我！」郝芳緊緊捏著紙條，「萬一那星探是真的……」
「怎麼可能是真的！按你說的，你丈夫可都三十好幾了！你見過星探會挖三十好幾的老男人當明星嗎？」
身後保安室里的同時已經傳來詢問，保安有些不耐煩道：「是不是真的，你打一下這個電話，問一問不就行了！」
「你別推我啊！」
郝芳掙扎了一下，站在原地，吹眉毛瞪眼：「問就問！大不了白跑一趟！」
「行了，趕緊走吧！」保安指了指人行道，讓郝芳趕緊離開。
郝芳看了看在夜色中仍然燈火通明的新東大廈，嘆了口氣，轉身離開。
保安搖搖頭，嘀咕了一句，回到保安室后，他笑著應付著同事的詢問，隨後，便在不經意間看了一牆壁，突然神情一怔，緊接著，猛地跳了起來，跑出室外，向人行道上大聲喊道：「喂，大姐，你等等！」
郝芳正推著三輪落寞的走在路上，聽到回聲，扭頭看去。
保安氣喘吁吁的來到郝芳面前，「那張聯繫方式的紙片呢？」
郝芳一呆，旋即醒悟過來，連忙從兜里掏出紙片，遞給保安。
保安仔細看了看上面的字跡，回想著剛剛在牆壁上看到大廈內各個公司的聯繫方式，想到其中一條涅磐影視新添加的總經理葉輝的聯繫電話，再對照著上面的號碼，嘖嘖稱奇。
「怎麼？」郝芳忽然覺得心底湧現出無限能量，緊張的問道。
「有星探挖掘你丈夫，或許這事兒還挺真！」保安有些不確定道：「要不，你跟我去一趟傳達室，咱們先撥一下這個電話，看看是不是涅磐影視的號碼！」
郝芳連連點頭，轉了下車身，跟著保安來到傳達室。
隨後，那名保安拿著紙張，對照了一下牆壁上的電話，驚笑道：「大姐，還真是，看來有戲！」
郝芳頓時笑的看不見眼睛，在一旁沾沾自喜。
其它保安見狀，好奇詢問了事情的經過，隨後便有人也上前仔細對照了一番，開玩笑道：「難不成是涅槃影視的總經理親自去挖人的？」
郝芳一聽，就更是激動了。
總經理啊！這輩子還沒接觸過經理這樣的大人物！
在一群人紛紛猜測的情況下，那名保安按著紙片上的號碼，在傳達室的座機上，撥了出去。
「嘟——」
電話開了免提，郝芳和一群保安在慢慢等候著機主接聽。
「喂，您好，哪位？」
一道渾厚的男聲響起。
保安和一群人面面相覷，隨後便清嗓問道：「您是葉輝葉經理嗎？」
「我是，您哪位？」
「我是新東大廈傳達室的保安褚曉傑，哦，葉經理，是這樣的……」褚曉傑隨後便說出了事情的起因和經過。
郝芳滿臉期冀的等著下文。
葉輝在電話里沉吟一番后，便說道：「你先讓那位女士等一下。」
褚曉傑應了一聲，聽筒里人聲消失，只剩下一陣陣空氣的流動聲。
郝芳擔憂的看著褚曉傑，一群保安也對這件事情有了興趣，連連安慰郝芳要耐心。
郝芳雙手緊竄在胸前，不斷點頭，但心中卻又是如同放鞭炮，轟的她陣陣耳鳴，有些喘不過氣來。
她和丈夫王小帥，自國中便相識，經歷了無數的曲折方才結為連理，自然非常清楚丈夫內心深處的渴望。
幾乎每隔一段時間，王小帥都會在半夜裡醒來，然後悄悄跑到儲藏櫃里，拿出那把擦拭過一遍又一遍的民謠吉他。
那個場景，即使是她假寐裝睡時都忍不住鼻子發酸。
夫妻兩人都不容易，三十好幾了還沒有一個孩子，再加上高中都沒畢業的學歷，落的最後，只能每日里早起晚睡，辛苦賺錢，生活在社會的最底層。
每當老王說出自己的夢想時，便會得到所有人的嘲笑，嘲笑他不自量力，久而久之，老王便把吉他永久的封存起來，只有半夜無人的時候，才會偷偷的在沒有人的角落裡彈唱一會兒。
如果真有演藝公司賞識他，願意讓丈夫唱歌，作為枕邊人，郝芳自然是支持的。
但問題是，丈夫的自信心太弱了，太敏感了，認為所有幸運的事情就是一場夢境，一碰就會碎。
想到這十多年來和丈夫親歷的點滴，郝芳就心酸不已。
「喂，您好，我在！哦，好的，您稍等！」
褚曉傑按照聽筒里的指示，向郝芳問道：「你丈夫是開理髮店的嗎？」
「是是是！」郝芳一怔，旋即意識到什麼，激動道，「我丈夫叫王小帥，就是開理髮店的！」
褚曉傑點了點頭，轉述了一遍，隨後，聽著話筒里的言語，褚曉傑露出笑容，「好的，葉總，我會轉告，您放心！」
掛斷電話后，褚曉傑看著一臉緊張的郝芳，以及一群露出好奇神色的同事，忽然笑道：「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
隨後，笑著告訴郝芳：「大姐，不用懷疑了，實話告訴你吧，這回你們家是走大運了！」
郝芳驚異道：「……小夥子，你可得仔細說明白，走什麼大運了？」
褚曉傑羨慕的看著郝芳：「你丈夫遇到的那位，壓根就不是星探！」
郝芳心一涼，片刻后，神情黯然：「我早就知道，唉！老王沒那個命的。」
知褚曉傑脾性的幾個同事紛紛道：「小傑你賣什麼關子，有話快說！」
「就是，看把大姐急的！」
「你再不說我踹你啊！」
褚曉傑被一群人炮轟，連連告饒。
郝芳見狀，目光充滿希冀的看著褚曉傑。
褚曉傑深吸了口氣，笑道：「您丈夫遇到的那位，可比星探高級多了，那是一位真正的大老闆，涅磐影視的總裁，身價上億的超級巨星！」
其餘幾名同事瞬間便猜到了，整個新東大廈也就只有一位明星，有這樣的能力！
他們皆是一臉不可艷羨的看著郝芳。
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
這位胖大姐，還真是……嫁對郎了！
聽懂了褚曉傑的意思，郝芳愣了，臉上說不出是什麼表情，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
人生大起大落的心情，盡不過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