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釜底抽薪
洗塵宴如火如荼的進行著,自從先皇駕崩後,皇宮第一次如此熱鬧,就連赤耀登基時也比不得今日。
赤耀手握拳撐住額頭,聽到外麵嬉笑喧嘩聲,不由抬起頭問身旁的宮人:“今日是什麽日子,怎的這般熱鬧?”
“豫章王的洗塵宴。”那宮人欲言又止,“皇上,您……”
赤耀搖搖頭,複又把手抵住額頭,閉著眼睛說:“朕既知道了姑姑做的一切,卻沒辦法阻止,怎麽有顏麵去見豫章王。”
宮人不敢多話,悄悄地為赤耀燃上一柱安神香,大長公主說了,這香對皇上好,要日日點著。
赤耀繼續自言自語道:“朕不是不知道姑姑這樣做的目的,她是想要替朕打下江山,讓朕無後顧之憂,可越是如此,朕就越發的覺得難受……”
江山越是廣大,責任就增加幾倍,那樣沉重的包袱,壓的他喘不過氣,他想要掙脫,可是不知怎樣掙脫,消沉這些時日也隻為了暫時逃避。
容璧端著藥碗站在寢殿門口,聽赤耀不再言語,於是把藥碗遞到赤耀麵前道:“既然皇上知道,為何還要與公主嘔氣?”
赤耀放下手,抬眸看容璧,不說話,容璧於是把藥碗再遞上前了一點,說:“喝藥吧。”
赤耀抬手揮退了所有宮人,盯著容璧手上的藥碗問:“豫章王是不是已經入了局?”
“是。”容璧把藥碗放到赤耀桌前,“他已經求了公主,授予他兵權,讓他去獫狁尋墨歌的遺體。”
明明是姑姑利用他,最後竟是他求姑姑派兵給他……赤耀不得不佩服漣漪,心有城府,甚至比師父還會算計人心,與他小時聽說的完全不同。
他們口中的姑姑,打小生的美貌,人人寵愛傾慕,性子也格外溫柔乖巧,所以願意為了陳國百姓犧牲自己,陳國上下無人不讚許歌頌她。
他曾在容璧的府內看過姑姑的畫像,畫像上的她身姿如柳眉目溫柔,隻是眼神中隱約間能看出幾分堅毅,而如今的姑姑,再無半點柔弱的樣子,這些年,她經曆了太多。
赤耀無奈苦笑,端起藥碗一口灌了下去,喝罷丟了碗,說:“既然已經回不了頭,那便聽姑姑安排便是了。”
容璧抬手拍了拍赤耀單薄了幾分的肩膀,說:“別怪你姑姑,她也是為你好。”
“我懂得。”赤耀搖頭,低下頭說,“朕懂了師傅你當初與我說的那些話的意思。”
“嗯?”容璧欲問時,赤耀卻站起來,理了理衣襟說:“走吧,洗塵宴要開始了。”
容璧微微眯起眼睛,也不追問,跟在赤耀身後,看著他從善如流的應付眾人的攀談試探,臉上始終帶著笑容,這樣的笑容極為眼熟,隻是不知在何處見過這樣的笑。
容璧正回憶著,墨尋便跑到赤耀跟前,拉著赤耀的手笑道:“身體怎麽還是如小時那樣弱,病了這麽久才好,但臉色怎麽還是如此蒼白?”
容璧咳嗽了一下,然後瞪著墨尋說:“一兒,放手。”
“無礙。”赤耀依舊麵帶笑容,淡淡道:“不是什麽大病,不必擔心。”
墨尋盯著赤耀臉仔細看了幾眼,然後說:“你都瘦了,若是不舒服,就回去休息吧,養好身體才能和我一同去狩獵。”
赤耀點點頭,依舊是熟悉的笑,墨尋於是看了容璧兩眼又看了赤耀兩眼,說:“皇上,你現在怎麽笑的和舅舅一樣了?看著怪不舒服的。”
容璧這才想起這笑容想誰,不正是自己,永遠掛在嘴角的笑容,似笑非笑,應付世人最好的麵具。
赤耀轉頭,用那樣的笑容對容璧笑道:“與丞相待的時間長了,自然是像的,也希望,有朝一日朕能同當年的師父一樣,不再任性,肩負起自己的職責。”
話中隱喻容璧自然是知道的,他當初那樣厭惡與生俱來的枷鎖與族人的期望,激烈的反抗過,最後卻還是臣服於命運。
赤耀又何嚐不是如此,他既說懂了自己曾對他說的話的意思,應當是清楚了身為帝王的無奈與桎梏。
也好,早些認命,少些痛苦掙紮。
容璧拱手點頭,墨尋便拉著他的手和赤耀的手自豪道:“待我長大了,我便把獫狁人趕跑,這樣你們就不必擔憂了。”
“墨尋!”容璧最不喜歡聽墨尋說要上陣的話,於是故意敲打他說:“字可識得幾個?兵書看過幾冊?”
墨尋立刻鬆了手,翻個白眼說:“舅舅真是掃興,我雖然讀的書不多,但紙上談兵還是知道的,看再多兵書不實戰又有和用?”
恰巧被途徑的漣漪和赤嚳二人聽到,赤嚳便停下,微微欠身摸著墨尋的腦袋說:“墨尋長大了,既然有如此宏圖大誌,不如跟叔叔我上陣殺敵?”
墨尋自然是喜不自禁,還來不及答應,容璧便拒絕說:“不可。”
“朕覺得可行。”赤耀仰頭看容璧,“師父,你不可能護著墨尋一輩子,既然豫章王願意教導墨尋,定也會好好照顧他。”
容璧卻看向站在赤嚳身後的漣漪,似乎在等漣漪發話,漣漪知道容璧心中所想,因墨尋父母都是死於戰場,他心有餘悸,自然是不希望墨尋也踏上那條路,他又忌憚赤嚳,若赤嚳今後發現真相,知道他們算計於他,一怒之下拿墨尋撒氣,容璧根本沒辦法救墨尋。
但墨尋跟著赤嚳學上一段時間,今後定也是一員大將,對赤耀將來穩定江山有極大的好處,而且若是不答應,也拂了赤嚳的麵子……
漣漪轉頭看向墨尋,誰知便看到清河王赤泌推著梁子塵走向他們,易水寒和梁子芥二人並肩走在後麵,見赤耀等人轉頭看他們,立刻一一拜過,唯獨梁子塵隻是點點頭。
人全齊了,漣漪心中暗道。
赤耀不再繼續剛剛的話題,點頭回應之後便徑直坐上最高的位置,漣漪跟在後麵坐在旁側,聽赤耀從容淡定的主持著這一場洗塵宴,獎賞豫章王並封他為上將軍。
台下有細小的騷動聲,但很快就被赤耀平複,漣漪不由轉頭看向赤耀,他的臉被滿殿的燈火照耀中變得模糊,不知是不是瘦了的原因,臉上隱約有幾分棱角,依稀可以看到哥哥的模樣。
藥兒,似乎長大了,哥哥,你且安息。
漣漪舉杯,用長袖遮了臉飲下一杯。
很快就到了觥籌交錯的時候,漣漪隨意掃視著殿中之人,隻見易水寒與梁子芥二人雖坐在一桌,但連眼神的交流也沒有,易水寒與漣漪一樣四處觀察,而那梁子芥不斷地與梁子塵說話,梁子塵卻是一臉不耐煩之色,應當是覺得無趣了吧,原以為這麽多人相聚,會發生什麽有趣的事情。
漣漪便主動走到梁子塵身邊,笑道:“殿內煩悶,不如一同出去走走?”
梁子塵想了想,轉頭對赤泌說:“你不是說敬仰豫章王嗎?叫易水寒陪你去與他聊聊吧。”
易水寒皺了皺眉,但卻沒有反駁,拉著赤泌的手就向豫章王走去,留下的梁子芥便說:“既然如此,那我也陪公主和哥哥一同走走吧。”
漣漪沒有拒絕,梁子芥便推著梁子塵一同出了殿,而容璧也從殿內追出來,拿了一件披肩蓋在漣漪身上說:“如今入秋,夜裏涼。”
“你應該陪在藥兒身邊。”漣漪有些擔心赤耀的身體,他本就孱弱還大病一場,剛剛一番下來定是耗神耗氣,“他大病剛愈,剛剛又勞神太多,你回去吧。”
容璧雙手背過身後,搖頭說:“方才我想了想,這些年,我到底是太過護著一兒和藥兒了。”
在一旁的梁子塵點頭說:“確實,當年你雷厲風行,從來不給他人與自己留後路,而今你卻是越發的畏首畏尾了。”
容璧淡淡回道:“當年年少輕狂,以為世上之事都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失去許多在意之人之後卻是懂了,人世無常,為了餘下在意之人,也要顧忌許多。”
漣漪不想再繼續這個沉重的話題,於是插話說:“容璧,你是同意讓墨尋和豫章王去邊塞是嗎?”
“嗯。”容璧重重一聲歎息,“不知上天肯借我多久性命,一兒是墨契的孩子,到底和墨歌有關係,赤嚳應當會替我好好照顧他,讓我少一掛念,又可以為陳國培養新將才,我沒理由拒絕。”
一直安靜的梁子芥突然說:“豫章王既然是上陣殺敵,不如讓易水寒一同跟去,他當初不是一起就跟在洪都王麾下嗎?我想,易水寒去了,豫章王必定如虎添翼。”
漣漪和容璧相視一眼,因梁太後說易水寒想要控製梁府,漣漪特意派人打探易水寒,很快就探聽到梁子芥和易水寒一直貌合神離,因為漣漪住進未央宮,易水寒再不能監控梁太後,經過梁太後提點,梁子芥開始與易水寒針鋒相對。
當初易水寒入贅梁府本就是與梁子芥合作,二人互惠互利,但那梁子芥終究是一女子,很多事不如易水寒好施展拳腳,所以易水寒蟄伏多年,竟然把梁府上上下下收服,把除了南風閣之外的梁府產業給收入囊中,就連朝廷上也都是他的人。
梁子芥既然故意說給自己和容璧聽,應該是想用一招釜底抽薪,直接把易水寒趕到邊塞,讓他鞭長莫及,過幾年戰事結束,他回京時,梁府早就被梁子芥奪回了。
漣漪沉吟一番,然後笑道:“既然子芥不介意夫君上戰場,我自會向皇上稟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