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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穿心之蓮

  劍閣城內,原本屬於鎮遠侯的府邸已經變成了獫狁王府,昨夜大婚時放的鞭炮殘骸還未處理,空中彌漫著灰茫茫的霧霾,人人都昏昏沉沉時,獫狁王便抱著的王後上了馬車,王後的身體似乎十分虛弱,臉深深埋在獫狁王懷中,整個人一動不動,下人見了都暗自欽佩,竊竊私語道,他們的大王體力就是好。


  聽到他們竊竊私語,幻化成陛犴模樣的慕淵回頭惡狠狠的瞪了他們一眼,眾人嚇得雙腳一抖便跪了下去,慕淵這才轉回頭抱著陛犴的肉身上了馬車,隨手丟在木板上,然後親自駕馬直奔獫狁國,完成漣漪交代她的事情。


  這個消息很快就傳遍了劍閣城,又傳到了劍閣城附近的泌水城,泌水城百姓都還在可惜漣漪和容璧兩人的深情,此刻聽到陛犴如此憐愛漣漪,也算放了一點心。


  正坐在清河王府的易水寒一邊聽著屬下匯報漣漪的消息,一邊翻閱著書籍,心中卻想著,沒來得及向漣漪道一聲喜,甚是可惜,因他帶著赤泌和奶娘,所以晚於漣漪和容璧一日來到泌水城,等他到泌水城時,漣漪已經在劍閣城與陛犴大婚了。


  誰知道那陛犴是不是真的待漣漪好,易水寒譏笑,陛犴哪裏是用情至深之人,漣漪跟了他,隻怕是鈿頭銀篦擊節碎吧,那裏有人人傳頌的那麽好。


  本在奶娘懷裏安安靜靜睡覺的赤泌突然叫了一聲,易水寒示意奶娘把赤泌抱給他,看著赤泌紅潤的臉龐,易水寒的眼底才終於有了淡淡暖意,臉上卻沒有一絲動容。


  這個孩子,是他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他會替他鋪好一切,直登製高點。


  赤泌在懷裏咿咿呀呀的蹬腿,沒了平日的安靜,似乎很是不喜歡易水寒的懷抱,易水寒便打了赤泌屁股一下,麵無表情的說:“不許亂動,乖乖的我就帶你出去玩。”


  赤泌也不知是被嚇住了還是聽懂了易水寒的話,果真不亂動了,隻睜著烏溜溜的眼睛看著易水寒,易水寒便駕船來到抱柱橋下,他聽說,漣漪和容璧那晚在這裏刻了字。


  字跡還很清晰,易水寒眼神嘲弄,“太平”“有情人終成眷屬”,多麽可笑的願望,她漣漪犧牲自己換來的占時太平,又能維持多久呢?他容璧連自己的情人都留不住,還替旁人擔心?

  也不知,如今的容璧又是何種光景,聽到漣漪很受陛犴疼愛之後,又會是怎樣的想法?

  消息如插翅一般的速度向京城傳遞,聽罷,容璧站在公主府後園的坡頂上,身旁的紫薇花凋敝未開,蒲公英也消失的無影無蹤,就連那湖泊上也隻剩幾隻殘荷,唯有湖畔的碧石沒有任何變化。


  漣漪走了,荷花也敗了,隻剩自己這塊頑石嗎?

  容璧打開他送給漣漪的油紙傘,油紙傘還很新,應當是被妥善保管,可見漣漪多麽在意,就連他送的幾個麵具都好好的收在一個箱中,同那件喜服。


  隻可惜,那樣精致的喜服,他是用不上了。


  心髒又開始絞痛,容璧卻漸漸習慣,吞下梁子塵為他準備的止痛藥,止痛藥很苦,不比心絞痛好受,吞下的那一刻,心髒似乎被萬箭穿心,梁子塵說,製作藥丸的最重要材料便是穿心蓮。


  疼痛感漸漸變輕,卻始終不能全部消失,綿延不斷,從心髒到肺腑,容璧突然想起了當年在河燈上看到的“穿心蓮”,與那“六月雪”一樣,出自梁子塵的手筆。


  梁子塵,果然早就預知了他現在的狼狽。


  容璧慘笑,捂著胸口那塊拳頭大小的疤痕,那傷疤上又添了新疤,梁子塵說,他的心髒並沒有問題,至於為何會心疼,應當與抱柱橋下的許諾有關。


  “一同摸了抱柱橋的人,今生必定永不相棄,白頭到老。”


  這是抱柱橋的祝福,容璧一直記著,而此刻,抱柱橋的詛咒應驗了,悔了諾言的自己,將受到剜心之痛,直到痛的自戕為止。


  餘生將一直伴隨著剜心的疼痛是嗎?

  “嗬。”容璧從鼻尖發出一聲似歎息又似嘲諷的笑聲,這樣也好,至少,與漣漪一起痛苦。


  隻是,自己是絕不可能自戕的,因為他還有很多事情要做,要照顧鎮遠侯世子墨尋,要輔佐皇上,要為皇上開創一個太平盛世,不讓漣漪的犧牲變得毫無意義!

  天空忽然響起一陣驚雷,雨水立刻如傾盆般落下,油紙傘被潤濕,容璧卻收了油紙傘藏在懷中,不舍得讓油紙傘受到半點風吹雨打。


  遠遠有人撐傘而來,見容璧摟著一把油紙傘卻不肯撐,便把自己的傘舉高撐在容璧頭頂,心疼道:“容公子,你怎的不撐傘?”


  容璧搖頭說:“這是我送給漣漪的聘禮,怎麽能拿來撐?”


  “那公子趕快回房吧?”


  容璧卻搖頭,執意不肯離開,盯著被雨水擊打的漣漪不斷地湖泊說:“含英,你看,漣漪。”


  含英沉默,也看著不遠處湖泊上泛起的漣漪發呆,一把小小的油紙傘抵擋不住猛烈的大雨,兩人漸漸濕了半身,含英終於再次開口說:“容公子,到後園的亭子裏避避雨吧,不然油紙傘該淋壞了。”


  容璧這才點頭答應,與含英一同就近找了一座亭子避雨,見懷中的油紙傘被淋濕了一點,容璧立刻用幹淨的衣袖擦拭,那把油紙傘似乎比自己的身體更加重要。


  含英看不過去,拿了幹淨的帕子遞給容璧說:“公子,保重身體為是,世子還要您照顧。”


  容璧這才漸漸清醒,搖頭苦笑說:“含英,你不恨我嗎?”


  “恨?”含英搖頭說,“公子此話何意?”


  容璧轉身背對含英,看著被大雨打的亂顫芭蕉說:“你知不知道,漣漪是被我算計嫁到獫狁的?”


  “什麽?”含英手中的油紙傘重重落地,“容公子,你說什麽?”


  “你曾對我說,定不要負了阿漣,當時我很生氣,心想你是質疑我的真心嗎?”容璧摸著臉上的十字傷疤說,“而今,我也開始質疑我對漣漪的真心了。”


  大雨滴答聲擾的人心煩亂,含英捂著耳朵說:“公子莫要玩笑。”


  “沒有玩笑,是我親自謀劃算計漣漪嫁給陛犴的。”容璧想起梁子塵看他的眼神,裏麵充滿了無數種情緒,最後都化成冷笑說:“我會讓漣漪自願嫁給陛犴的!”


  含英哪裏肯信一直在她眼裏深愛漣漪的容璧會做出那種事情,捂著耳朵不斷搖頭說:“不是的,不是的!容公子不可能做出那種事情的!”


  “你若不信,可以去問安樂侯。”


  容璧的聲音冷若冰霜,從濕透的衣服鑽入肌膚骨髓,含英立刻扭頭跑出亭子,一路直奔安樂侯府,她不信容璧說的,公主明明是為了陳國百姓自願下嫁陛犴的,怎麽會是容公子算計的嫁給陛犴呢?

  一路泥濘,含英險些摔跤,鎮遠侯府大門緊掩,含英不斷地拍打著大門喊:“安樂侯!安樂侯!求您告訴我真相!”


  大雨簌簌的下,含英的聲音被掩蓋在雨聲裏,府內許久也沒有動靜,含英絕望的靠著大門跪下,等裏麵的人出來或者有人回來。


  終於,大門緩緩打開,梁子塵的隨身侍衛搗藥扶起含英說:“侯爺答應見你。”


  含英立刻抓著裙擺衝進安樂侯府,搗藥不知究竟是何事讓漣漪公主的貼身宮女這樣,印象中她可不是這樣的。


  梁子塵正坐在大堂裏喝茶,見含英模樣狼狽冒雨前來,不由好奇含英究竟是因何這樣焦急,於是開口問跪在地上的含英:“你想知道什麽真相?”


  “公主,真的是丞相謀劃才嫁到獫狁的嗎?”含英仰著頭,不想錯過梁子塵臉上的每一絲小小的波動,她想要從梁子塵的臉上得到否定答案。


  梁子塵微微眯眼,勾唇笑問:“我原以為,他不會告訴任何人的,誰知道,他竟然主動告訴你了。”


  窗外有巨雷轟頂,含英被震倒在地,梁子塵這樣回答,那就說明,容璧說的都是真的,公主真的是被他算計的嫁給陛犴的!


  梁子塵也不能理解容璧的想法,冷笑道:“容璧他算計了小半輩子,最後竟算計到心愛之人身上,他多麽了解漣漪,漣漪的一思一想都逃不過他的眼睛,所以才出了個那麽完美的法子,讓漣漪自願嫁給陛犴,旁人都解脫了。”


  含英握緊拳頭,對梁子塵磕頭說:“含英謝過安樂侯。”


  “聽說甄哥認你做妹妹?”梁子塵直言皇後的名諱,“她想要你嫁給誰?”


  含英的臉色發白,咬牙說:“含英不嫁人,從此以後常伴青燈古佛,祈禱公主在獫狁能夠過的好些。”


  如此忠貞的下人,倒是少見,漣漪也不算白活,梁子塵不由低頭多看了含英幾眼,說:“太皇太後確實缺一個人陪她常伴古佛,不如我就派你去陪她?”


  “多謝安樂侯。”含英再次跪謝,太皇太後從小照拂公主,能夠陪在太皇太後身旁,也是幸事。


  站在一旁細聽的搗藥心中不由惋惜,這麽好的姑娘卻要常伴古佛,也不知是何事讓她如此看破紅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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