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嫉妒多疑
內殿一片死寂,皇上盯著緋色垂幔,眼神幽深,一動不動的躺在床上。
赤瀲坐在椅上,如坐針氈,心中惴惴不安,皇上越是毫無反應,那就越是惱火,極有可能已經下了不留甄哥性命的決心,赤瀲便開始搜腸刮肚想法子為甄哥辯解,以證明她的清白。
“父皇,我求您,不要對她動手,她是無辜的,我也是真心愛她的,就像父皇對容貴妃的感情一樣!”赤瀲打算利用皇上對容貴妃的愛意來分散皇上的注意力。
皇上終於有了一絲反應,眼珠轉向赤瀲的方向,看著赤瀲說:“你不怕?墨家費盡心思把她安插在你身邊,那未知的目的,極有可能危及你的地位,你的性命,你真的毫不在意?”
“父皇,我不信母後會謀反!”赤瀲再次重複,眼神堅定說,“父皇,那也僅僅是你的猜測而已,母後她,她不會對我下手的。”
“誰知道呢。”皇上幽幽說,“為了以防萬一,那個女子必須死。”
“父皇!您的疑心很重!不能因為疑心就隨意殺了無辜之人!”赤瀲站起,猛烈反擊皇上,這是他第一次這樣大膽的反抗皇上,並且敢於指責皇上。
“疑心?”皇上皺眉,複又笑道,“朕的疑心確實很重,難道你就沒有一點點疑心皇後的舉動嗎?就沒有一點質疑墨丞相的行為嗎?”
赤瀲不說話了,因為他確實疑心過,也質疑過,每每想到墨家這樣執念一個帶著墨家血統的孩子,究竟是何目的時,腦中就有電光石火般的想法,但很快就被他壓製下去, 他不敢深想,因為墨皇後是他的生母,他的生母如何會害他?
赤瀲本不欲深想,可是思緒還是不停的轉動著。
墨家有丞相有將軍有皇後,權傾朝野,而他身上也帶著墨家的血液,如今又有了一個帶著墨家血液的孩子……
“為了那個女子,你已經敢和朕頂嘴了,很快你就會和朕疏離,那樣墨皇後的目的就達到了,成功離間我們,赤瀲,你是個聰明的孩子,不必朕多說,你自己也能夠參透些。”皇上從錦被裏抽出手,伸至赤瀲麵前說,“你靠過來些,坐在榻上便是了,朕與你說些事情。”
赤瀲順從的坐在榻上,皇上便拉著赤瀲的手說:“我們陳國的皇位啊,是從梁家手裏奪來的,就是憑借武力。”
赤瀲點頭,這點史書上寫的清清楚楚,就連《青梁懸想》也有說明,光武帝赤城是大將軍,在梁武帝梁清死後憑借兵權奪得皇位,從此改朝換代。
“我們陳國的皇帝天生就很多疑,多疑別人也會效仿他們,奪了他們的天下,所以我們一直提防武將,提防到一點風吹草動就會讓我們杯弓蛇影。”
赤瀲聽到這裏心中升起愧疚之感,因為就連史書上都有記載,他們陳國的皇帝因為疑心誤殺了多少忠良,特別是武將。
“而墨家就是以武聞名的,似乎,死在陳國皇帝疑心上的墨家子弟,有四十來個吧。”
赤瀲驚訝,沒想到竟然有那麽的墨家子弟死在陳國皇帝的疑心上,那墨家的人該是多麽的憎恨陳國皇帝?
“朕也不例外,疑心很重,但也盡量的克製,克製自己的疑心,但朕克製不了朕的嫉妒。”
皇上說完轉移視線,又盯著掛在房梁上的垂幔,赤瀲不知皇上此話是何意, 嫉妒?誰能讓皇上也嫉妒?
“朕嫉妒,嫉妒和洪都王一樣幸運的鎮遠侯,嫉妒和洪都王一樣被人偏愛的鎮遠侯,嫉妒那麽完美的鎮遠侯。”
赤瀲知道,皇上口中的鎮遠侯並非墨契,而是墨契的父親墨魄,那個在百姓中口口相傳的鎮遠侯,愛民如子,心懷蒼生的鎮遠侯。
“鎮遠侯墨魄啊,那時候,每當朕聽到有人讚揚他,朕心中便會湧起不甘的滋味,明明朕才是擁有天下的人,但為何人人都在稱頌他?”
即使墨魄已經死了快四年,但百姓們依舊對他念念不忘,每年冬至時都會祭拜他,祈求他來世過的幸福。
“當初啊,他的聲望比朕還要高,人人都隻知道墨家幫助大皇子奪了皇位,知道墨家有一個受先皇喜愛重視的鎮遠侯墨魄,知道那墨魄為國殺敵,仁民愛物。”
那時候父皇一定很受打擊吧,赤瀲想,被墨家壓製到如此地步,若是他,他隻怕很難翻身。
“朕作為皇帝,自然是覺得尊嚴被踐踏了,便開始厭惡墨魄,厭惡被人偏愛、受命運眷顧的墨魄,所以朕嫉恨,不止朕嫉恨,朝堂上所有人都嫉恨他,因為墨魄太過完美了,完美的讓我們覺得我們不過淤泥而已。”
這次不等赤瀲思考,皇上便繼續說:“所以很多人故意汙蔑墨魄奪取民心想要謀反,唆使朕,要朕殺了墨魄,在那麽多人的唆使下,朕如何不起殺心?”
赤瀲驚訝,情不自禁的握緊了皇上的手,皇上的手很涼,赤瀲很快就清醒,微微放鬆身體,讓自己顯得更加鎮靜一些。
“朕壓抑住疑心,明白墨魄是沒有謀反的心思的,但朕卻壓抑不住嫉恨,在嫉恨的促使下,朕做了一件事,成為推墨魄走向黃泉的最大助力。”
“什麽?”赤瀲忍不住急切問道。
皇上鬆開了赤瀲的手,因為赤瀲的手心已經有冷汗流出,讓他覺得冰冷,便把手收回了被中,說:“朕剛登基的時候,獫狁想要乘亂奪回幾座城池,墨魄主動請纓,要去擊潰獫狁,朕允了。”
“那時候快要深秋了,而邊塞早就下起了紛揚的大雪,因為獫狁占據有利地勢,借助積雪,把墨魄他們包圍了,墨魄他們饑寒交迫,派人回京請求支援。”
“請求支援的信件八百裏加急送到朕手裏,鬼使神差中,朕沒有第一時間派人去支援他們,然後,便是一係列的延緩,導致墨魄身負重傷才被救回,而別的人都死了。”
赤瀲沒想到當初那樣慘烈的一場敗戰原來有他最最敬佩的父皇的手筆,一時難以相信,皇上會因為嫉恨而不顧別的將士們的性命,並且不在意戰爭的勝敗,隻為讓墨魄死?
“再多的靈丹妙藥也沒有救活他,他熬了不到一個月,便在冬至那日死了。”皇上的語氣平淡,再沒有一點愧疚和不安。
赤瀲不想相信,不想相信他的父皇會用這樣卑劣的手段葬送了一個忠臣的性命!
“這件事情,朕隻與你說了,但墨家也能夠察覺出來,而一直以墨魄為重心的墨白和墨皎,如何會原諒朕?表麵上看不出來,心裏早就恨不得把朕碎屍萬段了吧。”
皇上自嘲一般的笑,赤瀲卻笑不出來了,若墨家知道皇上就是害死鎮遠侯的最大助幫凶,隻怕絕不會輕易饒過皇上的……
“唯有一個人啊, 他隻當是別人嫉恨他的父親,所以陷害他的父親,讓他的父親英年早逝,但他從來沒有懷疑過朕,墨契他,性子太過單純了。”
墨契的性子確實很是單純,但不蠢,若他知道是皇上害死了他的父親鎮遠侯,不知會多麽痛苦,因為墨契極為敬重皇上,把皇上當長輩而不是皇上。
“朕不會對墨契下手,你大可放心,而那個懷了身孕的女子,朕不能確定,因為朕還需要時間來判斷她是否會對你產生影響和傷害,若她一旦有危及你的可能,朕便不會留她性命,你可記住了?”
“嗯。”赤瀲點頭,麵容嚴肅,說,“為了她的性命,我絕不會讓她出現半點差錯。”
皇上打了個還欠,對赤瀲揮手說:“你走吧,朕休息一會兒。”
赤瀲上前為皇上捏了捏被褥,說:“父皇,您好生休息,外麵有我在,您不必擔心。”
“朕不擔心,夜已至,你也回宮休息吧,這幾日的奏章都交給你了。”皇上的聲音非常疲憊,剛說完,便沉沉的閉上了眼睛,昏睡了過去。
赤瀲深深的看了皇上兩眼,然後轉身向殿門處走去,心中想法起起浮浮。
若是父皇死了,自己也死了,隻剩下一個帶著墨家血統的孩子……墨家,會如何?
會控製那個孩子,然後控製朝堂,最後控製天下吧。
已經走到了殿門處,赤瀲打開大門,一股刺骨的寒風便襲來,驅散了殿內灼熱的暖意,殿內的緋紅垂紗也到處飛揚,美如驚鴻。
赤瀲快速關上殿門,望著不遠處的青梁殿,不敢再想,隻得安慰自己說,父皇如何那般容易死,自己也沒那麽容易死……墨家想要謀反也是沒有機會的。
更何況,赤瀲不願意相信,他的母親會對他下手。
他的母親麵上雖然沒有表現出多麽愛他,但確實是在意和重視的,不可能會起要殺他的心思,而謀反更是自尋死路,母後那樣聰慧的人,是不會做出這樣的傻事的!
還有,墨家如今的兵權已經被皇上收走了七七八八,如何還有能力借助武力謀反,赤瀲又搜腸刮肚想了很多墨家不可能謀反的理由,這才能夠安心,回了東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