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刺激魂魄
漣漪不好意思打開,便放下畫卷,跟著容鈺出了這放滿油紙傘的房間。
房外的景致已被晚霞鍍上紅光,小徑盡頭的小亭內有幾隻雀兒在石桌上嬉戲,膽兒大的就著茶杯喝起茶來,見漣漪容鈺走近,撲騰著翅膀飛到容鈺肩頭,歪頭轉著烏溜溜的大眼睛看著漣漪。
漣漪伸手戳了戳雀兒的喙,雀兒張嘴就咬,容鈺偏頭對著雀兒說:“一邊玩去。”那些雀兒果真撲騰的飛到了亭上的簷角,機靈的很。
容鈺領著漣漪坐到石凳上,漣漪見石桌上有好幾塊磨損的厲害的磨刀石,便拿起一塊的問:“常常有人在這裏磨刀嗎?”看這些磨刀石磨損的程度,似乎已經使用過很多次了。
容鈺點頭,從懷中抽出幾塊小刀片,在漣漪麵前晃了晃,漣漪睜大了眼睛,難以置信的問:“你隨身帶著刀片?”
容鈺點頭,用兩指捏著刀片,雙眼緊盯遠處,漣漪順著容鈺的目光看去,遠處是一個木樁,上麵刀痕累累。
“看好。”容鈺說完,便有銀光一閃,指間的刀片插入木樁,泛著白光。
漣漪驚訝的站起來走到木樁旁,刀片直直的插入木樁,但相較其他的刀痕,就顯得淺了一些,漣漪試著拔了一下,隨意便拔了下來。
漣漪捏著那片刀片,轉身笑盈盈的對走到身旁的容鈺說:“教我好不好?”
“不好。”容鈺沒有思慮便回答,漣漪苦下臉,捏著那小小的刀片問:“為什麽不好?你可以學,我也可以啊。”
容鈺伸手把刀片收回懷中,指著那木樁說:“你看上麵的刀痕,像全是我劃出來的嗎?”
漣漪仔細觀察了一下木樁上的刀痕,搖頭說:“上麵的刀痕深淺不一,但是大體隻有兩種程度,一種便是阿鈺你劃出來的,淺淺的,一拔就能拔下來,還有一種是入木三分,是容璧劃出來的吧?”
容鈺點頭,笑著說:“你若真想學,便去叫我哥哥教你吧,我也是他教的,就連這些刀片都是哥哥幫我磨的,哥哥教的很好。”
漣漪看了看那木樁,又看了看容鈺笑的張揚的臉,遲疑了許久,最後還是下定決心說:“好,今後我每日都會來學一個時辰,叫容璧準備著!”
“好嘞!”容鈺也笑盈盈的說,漣漪用指尖彈了彈容鈺的額頭說:“促狹鬼!一點也不像容家的女兒,容璧怎麽把你教成這個樣子!以後怎麽嫁得出去?”
容鈺依舊是笑著,甚至是自豪的說:“我覺得我這個樣子很好啊。”說完,反問漣漪,“你覺得容家的女兒應該是怎麽樣的?”
“應該像我母妃那樣的啊。”漣漪沒有想便回答,因為在所有人的口中,她的母妃容貴妃是容家最最引以為傲的女兒,是最為蕙質蘭心、嫻靜內斂的女子。
漣漪又開始舉例子說:“我母妃詩書禮儀、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舞蹈也是京中翹楚,就連最最困難的《青梁懸想》也能夠完完整整的在房梁上跳的嫵媚,性子脾氣也是極好的,皇宮裏每個人都稱頌我的母妃,說她能夠和青俍皇後媲美……”
容鈺看著漣漪掰著手指算著容貴妃的優點,不忍心打斷,直到漣漪再也舉不出了,才問道:“阿漣,這些都是你從別人口裏聽到的吧,那你可想成為你母妃那樣的女子?”
漣漪不明白容鈺為何要用一種憐惜的語氣問她,茫然的說:“想。”
容鈺卻搖頭,憐惜的說:“不要做姑姑那樣的女子,絕對不要做姑姑那樣的女子。”
漣漪更加茫然,因為所有人都在稱頌容貴妃,都希望她成為容貴妃那樣嫻靜美麗的女子,唯有容鈺說不要。
漣漪知道容鈺是在可憐容貴妃,就是因為可憐容貴妃,才不希望她成為她母妃那樣的女子,她明明應該生氣,應該怒斥容鈺對她母親不敬,可是漣漪沒有,甚至是盯著容鈺問:“為何?”
容鈺總是說出一些讓她覺得不同於常人的見解,甚至是讓她如夢初醒的話,今日,她也想想要知道,她的母妃容貴妃,在容鈺眼中是個怎樣的人。
容鈺反問:“你信別人口中的容貴妃真的是你母妃嗎?是容貴妃心中希望的自己嗎?亦或者,別人口中的容貴妃是真真正正完完全全的容貴妃嗎?還是一個按照世人喜歡的方向塑造自己形象的可憐女子?而一個安靜內斂的女子如何能又如何敢在房頂跳舞?阿漣,你敢嗎?”
漣漪被反問的說不出一句話,她從別人口中得到的容貴妃是完美的存在,可又有誰敢在她麵前說她母妃的不是?
她對於她母妃容貴妃的一切印象,隻是通過別人的描述塑造起來的沒有血肉的形象。
漣漪隻能回答:“我不敢。”
容鈺繼續說:“容貴妃是容家的女兒,而容家的女兒從小就要被人塑造成一個精致的雕刻品,就像容貴妃那樣,琴棋書畫、舞蹈曲藝,樣樣都要精通。”
“阿漣,你知道嗎?曾經的你簡直和容貴妃一個模子,不過,還好,還好你現在不是了。”
漣漪沒有明白容鈺所說何意,問道:“我現在不是什麽?”
“不再是那個中規中矩恪盡職守的雕刻品了,阿漣,從知道你看了《青梁懸想》的時候,我就慢慢發現你變了。”
漣漪記得,那是在修竹來到她寢殿的第二日,她不知怎的就打開了那本她從來都沒有打算要看的書,似乎,她一切的改變都是從修竹那日開始。
讓她知道,她根本就不是別人口中的蓮花仙子,反而是一顆頑石,讓她明白,她心中洶湧的反抗、叛逆和嫉妒,不過是被她用柔順安靜的外表所掩蓋了。
別人口中的她都是為了迎合世人眼光而刻意營造出來的形象,那麽,她的母妃容貴妃呢?是不是也和她一樣,用安靜內斂的外表,掩蓋心中翻湧的欲望?
“現在的阿漣,會看以前從來不敢看的書,會學以前從來都不屑的刀劍,最重要的是,會肆意的笑了……”
漣漪打斷容鈺:“阿鈺,我母妃的事情,你還知道多少?”
容鈺頓住,最後訕訕的說:“其實,很多事情都是哥哥告訴我的,對於容貴妃的看法是,對光武帝赤城的看法也是,都是哥哥說出不同於常人的看法,我才深入去思考的。”
漣漪忽然輕笑:“那麽,容璧曾經是不是也覺得我隻是個精致的雕刻品?”
容鈺沉默了一陣子,然後說:“嗯,但隻是曾經。”
漣漪卻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但哪裏不對,她說不上來,剛想細細思考,容鈺開口道:“其實我也接受了和容貴妃一樣的訓練,但是我更堅守自己,容家也奈我不何,因為有哥哥呢。”
“因為容璧才是最最反抗容家的那個人吧。”漣漪笑道,“小時候他可是為了不當太子伴讀,都敢給我哥哥臉色看呢。”
“現在不會了,哥哥現在即讓容家的人挑不出毛病,又活得舒心。”容鈺笑起來,一口銀牙露出,明眸皓齒,沒有半點矯揉造作,漣漪噗呲的笑著說:“還說受過我母妃一樣的訓練,笑的這麽不淑女,牙都露出來了。”
容鈺瞪了漣漪一眼,然後揚眉說:“看好咯。”說完轉身輕輕甩袖,回眸一笑,漣漪還沒看清那妖嬈笑容便被長袖掩住了,容鈺又回旋著在漣漪身旁舞動,漣漪鼓起掌來,容鈺便隨著漣漪的節拍踏著舞步舞動。
漣漪一開始拍的很慢,容鈺踩著節拍舞的隨意,漣漪便故意加快了速度,沒想到容鈺舞的依舊隨意,沒有因為漣漪淩亂的節拍而混亂,漣漪心中佩服,便開始按照《青梁懸想》的節拍拍掌,容鈺快速的回旋,幅度適宜的折腰、擰袖。
漣漪又換了《步虛調》的拍子,容鈺回頭瞪了漣漪一眼,然後流暢的銜接上了舞步,漣漪心中歎服,但還是換了拍子,卻是她自己編的《滴水成珠》。
容鈺的身體僵硬了一下,然後快速反應過來,伴著音樂跳即興起舞,雖沒有漣漪編排的舞蹈好看,但也算中上,漣漪喝彩:“阿鈺,跳的真好!”
“這是自然!”容鈺用袖子擦了擦臉上的汗,自豪的說,“我們容家的女子,即使再差也不會差到哪裏,更何況我也不差。”
漣漪愈發覺得容鈺被容璧帶壞了,人前一麵人後一麵,該正經的時候比誰都正經,甚至讓人覺得嚴肅,可一旦不正經起來便沒了麵皮,什麽都敢說、什麽都敢做,活得足夠恣意。
漣漪從袖中抽出帕子,遞給容鈺說:“別汙了這上好的衣料。”
容鈺沒有接手帕,依舊用袖子擦著汗水問:“剛剛你拍的是什麽歌?我沒有聽過。”
“滴水成珠,我編的。”漣漪挑眉,“如何?”
容鈺恍然大悟:“我記得哥哥說過,有個男子吹這首曲子,讓他震撼,刺激他的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