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尾生抱柱
廟會一開,八方來拜,敬神上香,祈願還家。
夜色濃重,但也掩蓋不了夜市的燈光,竟比那元宵夜還要熱鬧光明上幾分,泌水河岸邊都掛滿了喜氣的燈籠垂紗,河上有精致的畫船輕舟,整個視野就如同一幅畫一般。
小街早就人山人海,每個小貨攤前都圍滿了人,挑揀貨物,討價還價,人聲嘈雜。
處處都飄散著一股烹、炒、炸、煮的清香,使人垂涎三尺;處處是人們的笑瞼,歡笑聲蕩漾在人群裏。
泌水城的廟會要持續三日,今夜是第一日,最是熱鬧,漣漪和容璧他們站在偏遠些的小道上,望著遠處的人海發怵。
修竹穿著白色銀紋深衣,烏黑長發依舊是簡單的用白色錦緞束起,比那芝蘭玉樹還要挺拔修長幾分,而容璧則是一身青衣,長發用玉冠攏起,讓人立刻想到有匪公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漣漪倒穿的豔麗了些,粉色的齊腰襦裙外穿著藕荷色的半臂,比不過灼灼開放的荷花,卻比那含苞待放的小荷更妖嬈些。
修竹一直皺著眉,怕是極為排斥擠在人群中,如意和含英倒是毫不在意,並且瘋在了一起,東摸摸西看看。
漣漪不願擠在人群中,容璧安慰說:“我早就準備了船,不用與他們擠。”說完,帶著他們來到泌水河岸邊,岸邊停了一艘低調卻精致的畫船,不像別的畫船上有帷幔雕花,這艘船的整個船身上沒有什麽花哨的東西,但是每個細節都非常完美。
船上有一個船夫,笑的殷勤,說:“公子小姐們,快上來吧,等會兒河上也很擁擠了。”
漣漪率先上船,含英緊跟著漣漪,如意便也跟著含英,最後容璧和修竹並肩上了船。
船慢慢的動了起來,漣漪坐在船頭,望著岸上眾生百態的人們,似乎回到了還是漣漪仙子的時候,她也是這樣悠閑的看著醜態百出的芸芸眾生。
有人趁亂偷東西,轉身就消失在人海中;有人在罵街,周圍圍了一圈看熱鬧的人;有人一直站著不動,看著對麵也站在不動的人發愣,不管身邊是怎樣川流不息的人流。
漣漪暗歎他們之間是有怎樣的恩怨情仇,眼神那樣長,那樣深。
“快看!”含英和如意的聲音傳來,漣漪順著他們的指引看向遠處,遠處的河麵上有一座石橋,石橋下擠了許多船,船上的人都先恐後的摸橋柱,似乎有什麽特殊的含義。
船夫見大家都好奇的看向那裏,便也向那邊劃去,並解釋說:“這座橋叫抱柱橋,有個傳說啊,書生尾生與女子相約在這座橋下見麵,他等了很久,不見女子到來,這時河水猛漲,淹沒橋梁,書生為了堅守信約,不肯離去,抱住橋柱,淹死在水裏。”
漣漪和容璧他們紛紛點頭,都知道尾生抱柱的故事,暗暗猜測其中必定與大家摸這橋柱有關聯。
船夫歎息說:“後來,那個女子終於趕來,卻隻看到尾生的屍體,於是心悸而死,她死前說,若心愛的兩人一起摸了橋柱,那麽兩人必定永不相棄,白頭到老,再不會像他們那樣遺憾。”
漣漪感慨於這樣的傳說,她從來都沒有聽過後麵的故事,曾經的版本都是尾生死了,證明了他的信義,始終沒有那個女子的隻言片語,而在泌水城百姓的嘴裏,卻加了個美滿的結局,就像青梁懸想一樣,必是人們杜撰的吧。
漣漪心中明白,卻也不說破,隻是看著緩緩靠近的抱柱橋,還有幾對璧人雙手交握貼上橋柱,臉上是溫馨美滿的笑容。
通明的燈火把在橋下的他們的臉照的明媚,交握的十指緊緊互扣,微風把岸邊的紅紗吹的紛亂,迷了漣漪的眼。
船夫繼續說:“公子小姐們試試也無妨。”
漣漪立馬把手縮回身後,生怕容璧像前幾次那般毫不掩飾心思,可是容璧這回卻沒有動手,淡淡的笑著問:“不知您覺得我們之中,誰適合一起摸橋柱?”
修竹原本漫不經心的樣子立刻變成神采奕奕的看著船夫,容璧依舊是淡淡的笑,漣漪也有些好奇船夫的回答。
船夫停下了劃槳,環視了五人,最後視線落在漣漪和容璧身上,笑著說:“我在泌水城過了四十多年的廟會了,也渡過很多有情人來橋邊,所以我一定不會看錯,這位公子和小姐,是天生絕配。”
漣漪聽了此話也隻是淡淡的笑,心中是半信半疑,誰知道這個船夫是不是容璧找來的?
修竹神采奕奕的樣子立刻又換回了漫不經心,甚至閉上眼睛,不去看抱柱橋,似乎很是不屑這個傳說,更為不屑船夫的話。
畫船一點一點的靠近了抱柱橋,若再近一些,在船頭的漣漪便可以摸到橋柱,她甚至可以清晰的看到橋柱上刻著的話:“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得一人心,白首不離”……
她的手不受控製的伸了出去,想要去摸一摸那千年不變的諾言,關於忠貞不悔,關於刻骨銘心。
忽然,一隻白皙修長的手握住了她的手,直直按在橋柱上,按在“執子之手”的刻字上,漣漪不敢回頭,不敢看那隻手的主人。
那隻手的手指並不和它的手背一般細膩,而是有薄薄的繭,手心幹燥溫暖,漣漪知道,這是誰的手。
“阿漣。”容璧在漣漪身後說,溫熱的鼻息噴在漣漪的頸後,漣漪立刻掙開容璧的手,而船剛好也開過了抱柱橋,再也摸不了橋柱了。
漣漪怕容璧誤會,小聲的說;“我不太習慣。”
“嗯。”容璧沒有再逼迫,與漣漪拉開了些距離。
修竹依舊閉著眼睛,但漣漪知道,修竹能夠知道剛剛發生的事情,但還是選擇閉上眼,眼不見為淨。
畫船過了抱柱橋,泌水河便變得窄了許多,怕是快到源頭了,船夫抱歉的說:“公子小姐們,再往前走些,就是寺廟了。”
“不用等了,等會兒我們走回去。”容璧給了船夫幾兩銀子,漣漪跟著容璧修竹下了船,此處的道路寬敞了許多,攤販也少了許多,但依舊是摩肩接踵,還有許多衣著鮮豔的少年少女麵上佩戴著奇怪但有特色的麵具。
漣漪知道戴麵具在廟會並不罕見,但是這泌水城的習俗似乎不太一樣,梳著婦人發髻的女子都沒有戴麵具,戴著麵具的都是少女發髻。
剛好身邊就是賣麵具的攤販,漣漪好奇的問道:“這裏戴麵具的怎麽都是少男少女呢?”
攤販老板是個憨態可掬的中年人,他看了看漣漪五人笑道:“在我們泌水城啊,廟會是很大的節日,一是為了祭拜神靈,二是為了感謝泌水河的養育,三就是為了尋找命中注定的另一半。”
中年人拿起一個麵具,解釋道:“其實也就是原本就有情的人,戴上麵具,看心上人能不能在人山人海中找到自己,當然,也有陌生的人一見如故。”
漣漪看著攤販上的麵具,沒有一個是重複的,各有各的特色,隻怕就是為了考量情人之間的默契吧,但想到身旁沒有熟悉的人,在人山人海中去尋找熟人,怎麽都覺得不太安全,問道:“不會有歹人圖謀不軌嗎?”
中年人卻不開心,道:“我們泌水城的廟會有上百年的曆史了,從來都沒有出現過什麽問題,泌水城不算富裕,但民風淳樸,更何況,到處都燈火通明,怎麽會有問題,姑娘你想的太多了。”
容璧便立刻丟下大把銀子,快速的拿走一個麵具收在袖中說:“每人都拿一個吧,看看我們能在人山人海中遇見誰。”說完就走了。
漣漪正看著容璧灑脫離開的背影發呆時,修竹也快速拿走一個與容璧反方向走開了,含英和如意也立刻各自拿麵具消失在人群中。
漣漪無奈,這人山人海,如何找得到互相,最後還不是各自回去。
但他們都已經四散在人海中,隨大流了,漣漪便也隻好挑選麵具,麵具五花八門,漣漪看得眼花繚亂,便專門找素淡的麵具看去,剛好看到了一個雪白的麵具上,從額頭到臉頰處描畫了火紅的赤蓮,若是戴上,很容易辨識出她是漣漪。
漣漪卻不想要這個,又看了看旁的麵具,一個青色的鬼麵具出現在她眼前,雙眼瞪圓,獠牙露出,麵目猙獰,和廟中的神像一樣。
三歲時的她,害怕那些張牙舞爪的神像,不敢看,太子安慰她,於是她睜開眼便看到了赤嚳。
原來膽怯柔弱的漣漪,永遠都隻會躲在別人身後,隻有赤嚳可以成為她的鎧甲,讓她反抗。
如今,他不再是她的鎧甲,但依舊是她的軟肋,那麽,她隻能自己給自己添磚加瓦,讓深藏在心底最柔軟處的他,不會受到風吹雨打。
漣漪拿起了那個青麵獠牙的麵具,戴在臉上,遮蓋住絕世的容顏,為自己戴上了麵具,戴上了防備。
漣漪轉身,融入了人海,讓自己,成為芸芸眾生中的一人,或許,還有人和前世的她一樣,悠閑的看著螻蟻一般的他們,癡的癡,醉的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