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成長藥劑
南崖處的月光依舊是昏暗的,修竹的簫聲是淒涼的。
聽慕淵說,修竹在人間為一個人類女子伴奏時,便已經奏出了這樣淒苦的《滴水成珠》。
從仙界回來之後,修竹常常彈奏這一首曲子,苦練如此之久,終於能夠傾注感情。
回到妖界之後的修竹,似乎和從前有些不同,又好像與以前相同。
他越來越喜歡一人坐在南崖頂奏出曠世的曲調。
因此,妖界的事務堆積如山。
又是《滴水成珠》,即使簫聲再怎麽動人,想到那些瑣事顏淵便有些不耐,按住修竹的手說:“你幾日沒有管妖界的事情了?”
修竹睜開眼睛,眼神有些茫然,剛剛似乎在想心事,他說:“嗯。”答非所問。
麵色是常年的雪白,眼中恍惚般閃過一個素衣無發飾的傾世女子。
“你已經許久沒有管妖界的事情了。”顏淵再次重複,他是唯一一個可以在修竹身邊說上話而且修竹會聽的人。
“嗯,知道了。”修竹的眼神漸漸清明起來,收起竹簫。
顏淵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修竹從出生就有了東篁太子這個名號,他需要管理妖界事務,本來任務並不繁重,但是西風陛犴從來就不做事,而自己也常常出去遊曆,北月也尋著他到處跑……常常是幾百年不回來。所以,所有的擔子都壓在那時修竹還單薄的身子上。
“算了,你休息休息吧,最近我幫你好了。”顏淵歎息,不知修竹心中的女子究竟如何,讓修竹這般……情果然是沾不得的,縱然千年道行,也會一朝散盡。
“她是一個怎樣的女子?”顏淵坐在修竹身旁,問又有些走神的修竹。
修竹卻仔細想了想,淡淡笑著說:“讓我心動的女子。”那笑容幹淨的不似妖應該有的。
說了和沒說一樣,顏淵接著問:“她叫什麽?”
“漣漪。”修竹的嘴角勾起,說道,“她的名字的意思,應該是心中泛起絲絲漣漪。”
顏淵倒是沒有吃驚,因為早就猜到,漣漪,這個傳說中容貌絕世的女子,和慕淵一樣,被天雷劈過……聽說是因為她和修竹相愛……如今,修竹是真的喜歡上她了。
“她是因為和你相愛才被打下凡塵的?”顏淵皺眉,這個荒唐的理由,怎麽可能讓人信服。
修竹愣了愣,然後搖頭,慢慢的說:“不是,她是為了掩護帝嚳,把劈向帝嚳的天雷引在自己身上,如今,她還是對帝嚳念念不忘,即使到現在這個地步,她還是不肯死心。”
顏淵輕輕搖頭,哪有那般容易死心,縱然萬劫不複,除非心死如灰。
自己,便是明明知道萬劫不複,卻還要等到心死如灰才會放棄。
那個女子,已經不知輪回了多少次,也不知喝了忘情水多少次,是否還會記得曾經有一個男子,願意顛覆一切順從她,到如今也依舊眷戀著她。
她死的時候,全身衣不蔽體,就如他第一次見到她一樣,眼神慌亂的惹人憐憫。
她蜷縮在雪地裏,他一步步走向她,她低下頭,不想讓顏淵看見她這樣狼狽的模樣。
他脫下銀色大髦,輕輕蓋在她身上,然後把她摟在懷裏,說:“和我走,好不好?”
她的眼神開始渙散,但是還是堅定的搖搖頭,說:“不,你是妖。”
然後死於他的懷裏。
她想要救人,人卻害死了她。
他再也不敢去觸碰感情這樣玄妙的東西。
而修竹,不知遇見的是怎樣的女子,那個傳聞中的漣漪仙子,純善美麗的讓人羞愧。
天界所有人都對她讚不絕口,說她識大體,解人意。
卻活的很累吧?
所有人都說墨歌蠻狠無理,仗著修竹,為所欲為,沒有絲毫顧忌,可是,墨歌很快樂。
有的人,他們及時行樂,不顧未來,所以他們現在活的很愉悅,即使將來顛沛流離也不後悔。
有的人,他們害怕將來,把握現在,所以他們未來活得很安逸,即使一生都活的平淡無奇。
自己,究竟想當那種人呢?
或者,那種人活的更好呢?
墨歌和九皇子帝嚳相愛,毫不顧忌其他,最後飲下洗髓露,不怕剔骨之痛,至今無怨無悔。
而自己,總是循規蹈矩,唯一的一次放縱結果卻讓他後悔不已,他再也不敢去嚐試,如今平淡無奇的日子,他覺得沒什麽不好。
他突然想起了慕淵,這個傻子,好好的神仙不當,巴巴的跑來當妖神,她說,她不在意那些,即使拋棄了神仙的身份,即使被天雷劈的差點魂飛魄散,可是,她還是說,不後悔。
她是真真的隻顧眼前之人,比墨歌還要瘋狂些。
“就許你為那個女子奮不顧身,就不許我為你傾盡一生嗎?”慕淵笑靨如花,明明是很悲戚的話,卻被她說的豪情萬千,不帶任何悲戚之色。
他卻不希望她為她傾盡一生,因為他還不了。
那個漣漪仙子,為帝嚳傾盡了一生,可到頭來,什麽都沒有得到,帝嚳也不能還她什麽,欠她的情,隻怕是永遠也還不了了。
那本因劈向帝嚳的天雷,被漣漪生生引在自己身上,這是自古以來從未發生過的事情,沒有人能夠想象,那是要懷著多麽慘烈的愛意才能夠這樣做。
聽說,帝嚳也下凡曆劫了,不知在人間,漣漪又會做些什麽癡狂的事情。
顏淵用法力看了看漣漪在人間所做的一切,看完之後,他驚訝的說:“她……”
她為了帝嚳利用修竹,修竹卻裝作毫不知曉。
修竹偏過頭,微微眯起眼,竟帶著絲絲笑意對顏淵說:“我知道,你想說,她不擇手段……可是,我卻不怪她……因為,情這方麵,無關對錯。”顏淵沒想到修竹的回答和上次的“妖吃人,人吃動物”的回答一樣。
傳聞中漣漪仙子苦戀天界九皇子赤嚳,沒想到剔去仙骨的她依舊癡戀赤嚳,可是那真的是愛嗎?
還是因為不甘而變成的執念,到最後自己都不知是不放棄還是不甘心。
漣漪如此執念,顏淵很是好奇修竹如何打算,他問道:“她這般執念,你打算如何?放棄還是堅持?”
修竹轉回頭,看著黯淡的月亮,長長的睫毛在眼底留下一片陰影,他輕笑說:“不知道。”
顏淵眉頭顫抖了幾下,不知說什麽好。
或許是修竹太自信,又或許是他心中早有計較,可是顏淵覺得,修竹是太過自信,因為他從來就沒有受過什麽挫折,天生法力高強的他,因為沒有傷痛,所以沒有體會,所以才會不懂情。
傷痛,才是成長的最快藥劑。
修竹見顏淵不說話,便說:“我去仙界了,你守著妖界。”說完便消失不見,幾日來都是如此。
不過彈指間,修竹便來到了天界邊荒,才剛現身,一聲“東篁”出現在他身後。
修竹轉身,便看見雍容華貴的天後正站在他和漣漪下棋的棋盤旁,麵色古怪的看著他。
修竹淡淡點頭,算作是回應,等著天後說明她的來意。
天後了解修竹的性子,他點頭回應已算是很大的回應了,天後也不拐彎抹角,直說:“別去找漣漪了。”
修竹皺眉不語,他不知道天後此話的含義,等著天後解釋。
“你知道,你的出現,改變了多少人的命運嗎?”天後歎息,“漣漪的命運我本已寫好,可是你的出現,所有命運都打亂。”
“你打算讓帝嚳用人間的一世還漣漪人情?”修竹說,可惜如今,帝嚳已經愛上墨歌了,再也不會娶漣漪了。
“是啊,可是,被你改變了不是嗎?”天後微微搖頭,歎息,“她是個苦命的孩子,我希望她過得好,但是,未來你也看到了不是嗎?”
未來?猛地,在青樓時聽見的句子再次浮現在腦海“待冬歸兮俱盡,操蘭歸兮其室。”
一彎清池裏有一朵赤蓮粲粲開放,漣漪回眸輕輕一笑,修竹剛想叫她,瞬間,漣漪便化成一塊碧石。
修竹露出痛苦的表情,這句話不停的在他腦海裏回繞,他極力的忽視,可是卻怎麽都停不下來,這種痛苦竟然比當初替墨歌承受洗髓露的痛苦時還要難熬百倍。
“我不知道漣漪的命運怎麽是這個樣子,或許本來就是這樣,又或許是因為你。”天後見修竹臉上露出幾絲痛苦的神色,似乎在極力忍耐什麽,她不知道,究竟有什麽事情能夠讓天底下法力最高強,性子最冷漠的修竹這樣痛苦。
“東篁?”天後試探性的喚了一句,修竹搖頭,猛地怒道:“休想。”
天後皺眉,她不知道修竹是在說休想要他離開漣漪,還是如何,天後極力忍耐許久的怒氣終於爆發:“修竹!”
修竹仗著他法力高強,從來不把她放在眼裏,準確說是沒有把仙界放在眼裏,偷了洗髓露讓墨歌那個妖女成了仙,還擅自改了她在人間的命運,簡直就是欺人太甚。
“你好自為之!”天後拋下狠話甩袖便走。
修竹閉上眼睛,幻化出一把竹劍,淩空揮舞了起來,邊荒的雪花紛紛散開他周身幾尺,他腦海中忽地出現了許多畫麵,誅仙台上漣漪血染的白裳,人間再見時他對她說“你與我相愛”,那一晚積水的月光下漣漪的“青梁懸想舞”,雨幕下他和漣漪的相望。
最後,這些畫麵統統都變成了池邊的一塊碧石和幾支篁竹。
變成碧石,就意味著漣漪魂飛魄散,再次成為沒有感情的石頭!
那就是所謂的未來?所謂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