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燭淚替她
漣漪頭上蓋著喜帕,看不到外邊的場景,聽到外麵的喧鬧,隻能捏捏喜婆的手,在喜婆耳旁小聲說:“王爺身體不適,快找人在王爺旁邊提點。”
婚禮終於又能順利進行下去,赤嚳牽著漣漪的手一步步走向豫章王府的大廳。
“一拜天地。”身邊的人應聲而拜,沒有什麽異樣,漣漪嘴角綻開一絲微笑。
“二拜高堂。”洪都王和洪都王妃已經死去,太後也不方便出宮,隻有作為赤嚳叔叔的安樂侯梁子塵方便主持這場婚禮,漣漪卻不願讓梁子塵主持婚禮,於是設供案,置香燭,陳洪都王、洪都王王妃牌位。
“夫妻對拜……”漣漪立刻站起來,還未站穩,便聽到一個男子闖進來說:“王爺,八百裏加急,獫狁占領了泌水河!”
赤嚳立刻大跨步離開,毫無遲疑,漣漪瞬間蒙了,她未想到……
“阿嚳!”漣漪掀起喜帕,伸手對赤嚳喊道,赤嚳停頓了一下,又立刻邊走邊說:“你早些休息,我父親的墓在泌水河,我必須立刻趕過去。”腳步沒有猶豫遲疑。
漣漪放下顫抖的手,整個身體癱軟在含英身上,頭深埋在含英的臂膀中,再不讓別人看她的臉。
所有人都呆滯了,一是因為這場變故,二是因為漣漪公主絕世的容顏。
一直站在一旁前來觀禮的容璧皺眉,這場戰爭來的太是巧合了,就連最後一拜的時間也沒有了嗎?赤嚳是不願娶漣漪吧……
容璧轉頭,漣漪的身體僵直,頭深深的埋在宮女的肩膀上,那樣悲哀失望的樣子,惹的人憐惜。
他這個從小就矜持自重的表妹一旦遇見了赤嚳,就什麽都不顧了,如今,都敢掀開喜帕,容顏示人。
他走上前,彎腰為漣漪拾起丟落在地的鴛鴦喜帕,輕輕蓋上了漣漪的頭。
漣漪抬起深埋在含英臂彎裏的頭,喜帕順勢遮住了她的容顏,她看不到是誰為她蓋上了喜帕,遮住了她的滿目淒涼。
“回去休息吧,這裏有我。”容璧示意含英帶漣漪回房,漣漪默默扶著丫鬟們的手,步伐依舊盈盈走進新房,不管怎麽樣,她還是不能丟了作為公主的儀態。
見漣漪進了房中,容璧轉身,站在大堂中間,大堂中竊竊私語的人們瞬間都安靜了下來,等著這樣少年發話。
“今日之事,誰都不許說出去,不然,誅滅九族!”容璧環顧在場所有人,語氣充滿警告,沒有人敢對他的話嗤之以鼻,因為他們都知道,這個少年能夠做到他說的話。
新房裏麵的花燭滴著蠟淚,漣漪揮退下人,讓蠟燭替她流淚到天明。
她神情淡漠,雙眼幹澀,沒有半滴眼淚,漣漪從未想過,她輸給的不是人,而是命。
為何,偏偏在這個時候……偏偏在這個時候,還差最後一拜了,她就是阿嚳的妻子了,可是,如今,她算什麽呢?她有什麽理由住在這豫章王府?
究竟是為什麽會變成這個樣子?明明阿嚳是願意娶自己的,明明這輩子他們可以在一起的,明明一切都很完美……可是究竟是什麽時候變成這個樣子的?
漣漪閉上眼睛,回憶這輩子的陰差陽錯。
她還記得三歲第一次在祖廟時遇見阿嚳時的場景。
在祖廟,四周高大的神像都瞪著銅鈴一般大眼睛,麵目猙獰,擺著張牙舞爪的動作,顯得極為可怖,漣漪一直躲在太子的身後,偶爾露出一雙可憐兮兮的眼睛觀察四周,然後緊閉雙眼,不敢再看。
太子拉著她的手,安慰她說:“不用怕,那些神像是為了嚇跑妖怪,阿漣你是仙女下凡,不必怕的。”
於是她睜開緊閉的雙眼,看見了赤城金像身旁的阿嚳。
他著金色常服,唇語道:“阿漣,對不起。”
“他是神仙嗎?”漣漪食指指向赤城神像的方向,所有人都震驚的看著她。
皇後詰難道:“放肆,光武帝的神像是你可以指的嗎?”
漣漪隻得乖乖放下手,然後說:“那裏有一個人,他是神仙嗎?”
沒有人給她回答,阿嚳也消失了。
後來,她便關在祖廟,直到太後帶她回來,再次看見阿嚳。
那時的他才剛剛附在赤嚳這個肉身上吧,所以三歲之前的他都沒有靈智,而後來,名滿京華。
他帶著記憶對她說對不起,讓她記起了他之後,他卻忘記了一切,再次對不起她。
“我終究還是怨阿嚳的。”漣漪望著花燭,花燭已經燒了一半,燒掉了大片赤蓮花朵。
前世,他確實是對不起她,她為了他,抽了仙根,拔了仙骨,毀了仙身,就是要他一輩子都再也忘不了她。
永遠永遠都記得她,記得有一個女子為了他,可以拋棄一切。
要讓他知道,她漣漪,比墨歌更愛他,要讓他知道,她漣漪,一直在等他愛上她,要他永遠永遠後悔,要他永遠永遠忘不了她。
而這輩子,卻還是對不起她。
漣漪閉上眼睛,她隻剩這輩子能夠和阿嚳在一起了,隻剩這輩子了……
“這個不能滅是嗎?”
修竹特有的淩然的聲音傳入漣漪的耳朵,漣漪睜開眼,修竹正細細打量研究花燭。
漣漪點點頭,緩緩走下床,動作優雅,卸掉繁複頭飾,一頭青絲披肩,問:“為什麽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呢?明明……明明阿嚳他也是喜歡我的,不是嗎?”
修竹不再研究花燭,搖搖頭,眼神清明:“我說過,前世,今世,他喜歡的都不是你。”
“你騙人!”漣漪猛地把手中的白玉簪子摔在地麵,站起來問修竹,“他不喜歡我,為什麽一開始會答應娶我?都是墨歌的出現才把一切都改變了!都是因為她!”
修竹把茶壺中的茶倒在空中,形成一麵水鏡,裏麵的場景如詩如畫。
帝嚳閉著眼躺在一個天空全是藍色的銀河的草地上,天上不時有小小的如螢火蟲一般的光點緩緩落下,一遇見事物便消失不見。
墨歌俏皮的點了點空中的光點,光點便如害羞般的不見了,墨歌發現很好玩之後,想要拉起帝嚳一起玩,轉身看向帝嚳卻發現他睡著了。
“怎麽就睡著了呢?”墨歌懊惱的說,然後趴下,仔細的看著帝嚳的睡顏,輕輕的吻了他的額頭。
過了許久,也不見帝嚳有什麽動靜,墨歌偷笑,帝嚳睡的那麽死,她一定要做些什麽。
她變出紙筆,在紙上塗塗畫畫亂七八糟的東西,然後把帝嚳的大拇指按上那畫了不知是什麽東西的紙片,帝嚳鮮紅的指紋便永久留在那張紙上。
又過了許久,帝嚳才醒,他坐起茫然的看著笑的奸笑的墨歌問:“你又做了什麽?”
“喏,我帶你遊玩妖界這麽久,還帶你來這北月之地,慕淵姐姐知道了會打死我的,所以呢,我自然是要些報酬的咯。”墨歌舉起手中的紙片,上麵紅彤彤的指紋讓帝嚳瞬間呆住,他看了看自己的大拇指,然後單手扶額。
“還真是幼稚……”帝嚳的手從額頭滑至頭頂,然後抬眼問墨歌:“這上麵寫了什麽?”
墨歌站起來,抖了抖那紙片,豪氣萬千的說:“從今天起,你就是我墨歌的人了!”
帝嚳呆滯片刻,然後雙手捂住臉,沒有理墨歌,墨歌不滿的蹲下,掰開帝嚳的手,卻發現帝嚳滿臉通紅,她疑惑:“咦,怎麽?”
帝嚳有些惱怒墨歌看到他這個樣子,別扭的說:“不想被人看到我認識你,太丟人……你知道我是誰麽?”
“帝嚳啊!”墨歌抖了抖那張紙,大片龍飛鳳舞的字中依稀可以辨認出帝嚳兩字。
帝嚳歎息,然後緊緊抱住墨歌,說:“對不起,我開始騙了你,我是天界九皇子,帝嚳。”身邊的光點一點點的零落,落了他們一身。
畫麵漸漸模糊,漣漪的眼睛通紅,她冷冷問道:“給我看這個幹嘛?”
修竹沒有說話,水鏡漸漸變換,帝嚳渾身都是鮮血,他倒在地上,一動不動,漣漪心中一緊。
天後撫摸著帝嚳的鬢發,眉眼慈祥,漣漪還未反應過來一道光就射入帝嚳的腦中。
“怎麽回事?”漣漪抓住修竹的袖子,緊張的問。
修竹沒有理她,但是也沒有把袖子抽出來。
那道光漸漸消失,天後又在帝嚳的耳旁低聲說:“忘掉墨歌,下凡之後,去找到漣漪,報答她,不要讓她傷心難過……這輩子欠她的就用凡間的一輩子還她吧。”
漣漪盯著水鏡中的一切,不肯相信,她不肯相信赤嚳對她的好隻是因為天後的術法,不肯相信赤嚳從來都不喜歡她,漣漪搖頭說:“你騙我……不可能……”
修竹用手中的竹笛輕輕一點水鏡,裏麵的畫麵開始變化,煙霧繚繞的朱紅色宮殿內,許多的小瓷娃娃被綁上紅線,而一個絕色女子顫抖的剪斷了一根紅線之後落荒而逃,沒有看見身後被剪掉的紅線又開始自動複原,甚至還盤繞了好幾個結。
看到這樣尷尬的畫麵,漣漪抓起梳妝台上的梳子便砸向水鏡,說:“我不看……我不想看……”
修竹歎氣,輕輕摟住渾身顫抖的漣漪說:“其實你早就猜到了,隻是你不願意承認。”
“明明是我的!我的竹馬,我的故事,我的未來!如今都變成她的了,我要如何自處?”漣漪瘋了一樣的踢打著修竹,修竹隻是緊緊的摟著她,默默的看著她,不說話。
漣漪忽然笑了,笑的淒慘無比,她仰頭看著修竹說:“你說,我得不到阿嚳,我偏不信命,偏偏要去鬥……我不信這樣蒼白的宿命……為什麽,這一世我還是得不到他?為什麽……”
“都是她……墨歌……若是沒有她!這一世就不會這樣的……隻有這一世,我隻剩這一世能夠和阿嚳在一起了……為何她還要來打碎我的夢想?她欠我的……她欠我……”
修竹抬起漣漪蒼白的臉,用一種真誠且固執的語氣說:“我還你一個未來,一段傳奇,一個夫君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