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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愛別離苦

  喧鬧的市井酒肆中,赤嚳大口大口喝著燒酒,他很少喝這樣烈性的酒,即使在邊塞苦寒之地時也沒有,因為他怕喝醉,可如今這樣灌酒,卻還是沒有醉。


  醉了就什麽意識都沒有了啊……那就不用麵對這樣蒼白的人生了啊……


  父王若是知道他這麽沒用,會很失望啊吧……看著自己喜歡的女子陷入泥淖。


  赤嚳又灌下一口酒,讓胸膛燃燒。


  門外傳來馬蹄聲,赤嚳抬頭望去,便見易水寒翻下他的荼碧馬,然後徑直走到他桌邊坐下。


  赤嚳對易水寒笑了笑,遞給易水寒一壺酒說:“來陪我喝酒的?”


  易水寒看著赤嚳下巴上邋遢的胡子,冷冷問:“夠了嗎?”


  赤嚳搖搖頭,說:“我知道我很沒用,你罵吧,盡情的罵。”說完又仰頭灌下一壺酒,酒從他的嘴角淌出,灌入他的衣襟,上衣濕透,他就像一個從酒池裏爬出來的人。


  易水寒一把抓起赤嚳的領子,把爛醉如泥的赤嚳拖到地上,然後對酒肆的其他人吼道:“十秒之內給我滾!”


  其他人立刻逃出去,不敢多做逗留,小二他們也乖巧的把門和窗關上。


  易水寒按住躺在地上的赤嚳,諷刺道:“這麽一點打擊你就受不了了?洪都王的死,漣漪公主的悲傷,墨歌的絕望,就這樣,你就打敗了?”


  赤嚳眼神迷茫,他笑著說:“你說的對,下位者的命運半點由不得自己。”


  “那麽,你還在幹什麽呢?”易水寒一拳打在赤嚳胸口,赤嚳咳嗽一聲,易水寒又快速出拳打在他的肩頭,赤嚳便立馬推開易水寒,翻身坐起。


  赤嚳迷離的眼神開始變得清明,他雙手撐地,強顏歡笑道:“再給我一點時間,等太子大婚過後,我就不會這樣了。”


  易水寒靜靜盯著赤嚳一會兒,黝黑的眼珠裏閃現的情緒無人懂,他拋給赤嚳一壺酒,點頭說:“赤嚳,你比我好多了,當年,我頹廢了快一年。”


  易水寒說完也開始灌酒,直接用小酒壇喝,比赤嚳喝的還要猛些。


  赤嚳是第一次聽到易水寒說起自己的曾經,他沒有說話,陪著易水寒喝酒。


  “當年啊,我還在賭坊揮灑千金的時候,我家就被抄家;當我喝的迷迷糊糊的時候,我的家人就被送上刑場。等我清醒時,我看見我的親人的頭顱一個個滾在地上,死不瞑目的滾在我的麵前,斥罵我,為什麽我沒有死,而無辜的他們反而死了?”


  “我的父親是個貪官,可是……你知道嗎?我父親其實也是皇上的棋子。”易水寒苦笑,“我也是在多年以後才明白的。”


  赤嚳吃驚的看著易水寒,他沒想到易水寒會和他說這麽隱秘的事情。


  易水寒苦笑道:“這麽多年了,命運被皇上玩弄於鼓掌之中的又何止是你?”


  “我的父親,當初救了還是皇子的皇上,多年之後皇子成了皇上,我的父親也被提拔為高官,煊赫一時。”


  “我的母親是個喜歡金塊珠礫的人,每當看見父親拒絕別人的賄賂時都會痛罵他。那時的父親,還是個有心懷大誌的人,他覺得皇上對他如此之好,就要為皇上分擔國家重任,於是不理母親的斥罵。”


  “父親的官越做越大,而且皇上很是聽從父親的話,於是越來越多的人給父親送錢送禮,就連我們易家的奴才都囂張跋扈。”


  “而姐姐和我一樣,沉迷在紙醉金迷的幻想之中不能自拔,母親更甚,她娘家的人都做了官。”


  “是的,母親偷偷借用父親的權利,做了不該做的事情,後來,父親發現了,卻不能回頭了。”


  “父親不忍把母親送到官場,所以他用權利替母親掩護,包庇,過程順利的讓他心驚。”


  “父親開始體會到做高官的方便和榮耀,所有人對他都是恭恭敬敬的,再也無落魄時的鄙視和唾罵。”


  “父親小時窮的連他父母的棺材都買不起,在體會了錢財的樂趣之後,他再也不能自拔。”


  “可是,他沒想到吧,皇上早就知道很多人賄賂他了,皇上在等,等一網打盡的時間,給父親的權利越多,越多的人自投羅網。”


  “時機成熟的時候,皇上抄了我易家,發現了很多贓物,父親他說他對不起皇上,於是對所有事情都供認不諱。”


  “那時朝堂上的血雨腥風不比戰場上的差,皇上把那些贓物充入國庫,填補了先皇武帝多年戰爭的虧缺,自此再無腐敗風氣。”


  “百姓們都在誇耀皇帝,都在辱罵我們易家。”易水寒表情還是冷漠的,語氣也是冷漠的說:“父親是個自投羅網的棋子,成全了皇上的流芳百世,讓自己遺臭萬年。”


  赤嚳沒想到當初的血洗是皇上一手造成的,這個皇上,太過可怕。


  易水寒把喝完的酒壺丟掉,對赤嚳說:“你知道嗎?父親死的時候,對我說,是他負了皇上的期望,希望我能為國家效勞,於是我活了下來,在邊塞如幽魂一樣的活了下來。”


  赤嚳輕輕拍拍易水寒的臂膀,沒有說話,這個時候什麽話都是多餘。


  “所幸,我遇見了洪都王,他是名副其實的英雄,而你,要接管他的兵權,再演他的傳奇。”易水寒抓著赤嚳的手,掌力大的讓赤嚳皺眉。


  赤嚳想起他的父親洪都王的戰績,他那赫赫威名,不能敗在他手裏,於是赤嚳點頭。


  見赤嚳點頭,易水寒笑了,鬆開緊抓赤嚳的手,又開始喝酒。


  望著易水寒消瘦的臉,赤嚳非常想要知道易水寒在邊塞的這幾年發生了什麽,讓他從一個紈絝子弟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心狠手辣心機深沉。


  短短幾年時間,他的變化就這麽大,滿門的死給了他多大的刺激,就給了他多大的力量。


  隻是,這樣成長的代價太大。


  即使易水寒的父親易然要易水寒不要恨皇上,但滿門的性命都死不瞑目,易水寒會不會因此而恨皇上?


  “你父親不恨皇上,那你恨嗎?”赤嚳望著易水寒黝黑的眸子,想要看出點什麽,可惜,他什麽也看不到。


  易水寒抬眼與赤嚳對視,勾起嘴角,輕蔑的說:“他心甘情願,哪有什麽報仇之說?為了我那愚蠢的母親,他願意改變自己的初衷,去保護她;為了皇上,他願意成為一顆棋子,去成就他;為了蒼天社稷,他願意遺臭萬年,留下千古罵名。”


  赤嚳沒想到易水寒這樣想他的父母,當初他父母的故事在民間悄悄傳誦,他都有所耳聞,傳說他們中他們多麽恩愛。


  “你會替你父親洪都王報仇的吧?”易水寒忽然深深注視赤嚳,眼中的波濤讓赤嚳看不懂,他想也沒想便說:“自然會,我說過,我會完成他的心願,要讓他看到我們用獫狁人的血把泌水河染紅。”


  易水寒眯眯眼睛,然後低聲說:“即使萬劫不複?”


  “即使萬劫不複。”


  這兩個人的名字,將會刻在史冊,因為他們都將掀起朝堂的動亂。


  成王敗寇,一念之差。


  遠處不知是誰在彈奏一曲《步虛詞》,曲調清遠寥亮,舒緩悠揚,惹得人們側耳傾聽。


  皇宮養心殿內,皇上正和容寂談話,容寂靜靜聽了一會兒《步虛調》,然後說:“易水寒也回京了,皇上不見見他?”


  皇上愣了愣,想起了那個眼神桀驁的少年,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不必了,他若有本事自己闖蕩出一片天地也好。”


  “畢竟是易然的孩子……畢竟,他確實可憐。”皇上微微搖頭。


  “皇上不必自責。”容寂知道皇上心中一直心中難以放下一個疙瘩……因為易然當初救了皇上一命,“易然自己不爭氣,收了賄賂,隻能怪他自己,就算我們沒有做什麽,他最終還是會淪落為貪官。”


  皇上看著這個一起長大的伴讀容寂,他太冷了,又太聰明了,如果不是自己是和他從小認識,容寂還為他擋住了那麽多暗算,他或許會殺了這個多智近乎妖的人。


  容璧遺傳到容寂的無情,但是那溫文爾雅的外表卻和容與是一模一樣,倒是很容易被他的外表迷惑,根本不能知道他心中的想法。


  《步虛詞》的旋律漸漸低緩消失,皇上猛然想起那是容與彈琴的習慣,不管什麽曲子,最後都是聲音低緩然後消失不見。


  他站起,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那邊便是東宮,容與是太子太傅,想是在教太子赤瀲彈琴。


  容與在詩書禮儀方麵的知識令人咋舌,但是對於陰謀詭計卻沒有一絲天賦,和容寂完全不同。


  容寂是他的伴讀,而容與是洪都王的伴讀,容家一直都是這樣,兩邊都不得罪,卻也兩邊都不討好。


  “容與如今還是沒有結婚?”皇上好奇的問,這個容與一直在等心中的那個人,誰也不知道是誰,而他三十多歲了也沒有家室。


  容寂搖搖頭,想起了什麽,歎息道:“無非情,求不得。”


  八苦,即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會苦、愛別離苦、求不得苦。


  求不得,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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